第61章 脱离
“九王子执意要留在我国。”混合狎昵亲吻的水声, 微生银一边往下道,“他说,可以不要名分, 只要能够待在陛下身边。”
虞清的小脸突然被掐住, 他整个人迷迷瞪瞪的, 被迫直视男人。男人的指腹抚过面颊,粗糙质感惹来身躯小幅度战栗。
“陛下, 九王子对您倒是用情至深。”仇止若虽语气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拈酸吃醋的意味。
堂堂西域王子,自小是福星转世, 哪怕体现得再随和,骨子里也是傲的。也正是这样的微生墨,竟为了留在这里, 连名分都不要。
仇止若知晓小皇帝十分迷人, 他自己便是一个被迷得团团转的典型例子, 但他也没有想到会到达这种地步。
男人的言语像被撕碎了落进耳中, 虞清听得并不真切, 所有字眼被冲撞得支离破碎,无法拼凑成型。
他张了张唇, 好像想说点什么。然脚踝处的温热已到达足尖,仇止若又尚在继续, 他再也没忍不住眼眶酸涩,小声哭泣起来。
下雪了。
凛冽寒风卷着飞雪, 远方琉璃瓦重檐屋顶在皑皑雪雾中变成朦胧的浅灰。再远处的高塔消失在纷扬冬雪中,一切都瞧得不真切。
冬风卷着雪花前行, 地面铺设一层白绒似的毛毯, 宫人纷纷踩在上头, 落出一个个深坑脚印。
“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陛下今日要同宫妃赏雪,枝头都已修建完毕,红罗炭都备着呢,还有汤婆子……”
小皇帝身子一直不大好,天冷更是容易着凉,从入秋开始,小皇帝便频频感冒,得亏精养了好一阵,身体才有所好转。
冬日温度骤凉,以花京时为首的男妃将后宫大小事务盯得很细,每日小皇帝炭火的用量、汤婆子、热水一定要提前备好……
这些事宫人都知晓,但男妃们仍不放心,总是要一一盯着,亲手把关才肯放心。
虞清不明白这群人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换季本就容易感冒,加上他贪凉,睡觉时常会踹被子,偶尔发热是很正常的。
他们大惊小怪,每天守着他睡觉,半夜还会摸摸他,瞧瞧他被子盖好没有。
……他又不是小孩子。
但他也懒得去说,他们愿意麻烦,他就随便了。只不过最近下了场大雪,他们又不准他出门,就连上朝都要小心再小心,由人抱着他,送进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灵息在帮他梳头发,他照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朕是不是胖了?”
灵息摸着小皇帝绸缎般顺滑的发丝,简直爱不释手,听见小皇帝如此说自己,马上摇头“没有,陛下不胖。”
“陛下最漂亮了。”
他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晓怎么夸人,后来被带着学了几个字,他会写、会认的第一个字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小皇帝的名字。
但他知晓直呼皇帝姓名是大罪,但他实在喜欢,每次他偷偷写着小皇帝的名字,又在无人的情况下轻声念着。
他很奇怪,为什么小皇帝的名字又好听又好看,和小皇帝这个人一样。
虞清没有理他,而是郁闷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瞧,秋冬本就容易长膘,他天天闷在屋子里鲜少走动,就算外出也是被男人抱进轿子,生怕他吹到一点风。
这怎么能不胖呢?
窗外有人惊喜呼喊“又下雪啦!”
虞清微侧过首,墨发丝滑钻过灵息的指缝,带来冰软触感。灵息还来不及回味,小皇帝便冷着小脸道“吩咐下去,朕今日要去院中赏雪。”
尽管宫人提前准备得再妥善,即便花京时等人将细节确认得再无遗漏,也依旧扛不住天气突然恶劣。
今日风很大,狂风卷着雪花扫荡院落,院中梅花被摧打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枝头沉沉垂下,摇晃两下,雪块便无声堆进雪地,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太冷了。”花京时说,“陛下不该今日来赏雪的。”
周围堆了不少火炉,炭火烧得正旺。哪怕是谢玄英这样的练家子,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感到刺骨寒冷。
这样的冷不是生冷,而是阴冷,寒风像一把把小锥子钻进骨头缝儿里,针扎似的挠。
“要不再劝劝陛下……”谢玄英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们虽然管着小皇帝,但更多是惯着。对小皇帝提出的要求,他们拼尽全力都会办到。
不过是赏个雪,又不是要星星要月亮,若是这都不让小皇帝看,未免太过分了。
起初谢玄英还会想着同花京时斗,在小皇帝一次高烧后完全没了这个想法,不仅是他,后宫里所有男人都明白了,他们在这里瞎斗个什么劲儿?
还有什么事能比小皇帝更加重要吗?
于是他们将原本宫斗的心思都放在照顾小皇帝之上,谢玄英借着原本民间的人脉,寻到不少强身健体的秘方,又跟着太医学了不少东西,生怕小皇帝高烧不退的事再次发生。
院中一切布置妥当,虞清走出来那一瞬,冷风席卷小脸,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灵息马上取过围巾给他围上,他低头瞧了一眼,他围了两条围巾了。
半张小脸都被掩在雪白围巾下,脸蛋苍白,黑睫如墨,映着茫茫白雪,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仇止若等人一来便是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们不约而同止步,望着前方静静观雪的小皇帝。
红梅前,庭院中,金顶下。
风吹,雪扬,唯有他不动。
过了许久,仇止若才问“九王子,你确定巫蛊之术有用?”
小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近段时间尤其差,仇止若不止一次庆幸,幸好没让先皇带虞清出宫。
若虞清真有个好歹,连个趁手的太医都找不到,万一被那些江湖郎中骗了耽误病情,更是一桩大事。
前方小皇帝瞧了一会雪景,小步往红梅边上走,一群人急忙护着,手上捧着汤婆子,层层围着他,生怕他冻着凉着。
他盯着枝头红梅,红梅被层层积雪压得下垂,用手轻轻拨弹,簌簌白雪落下,红梅破冰,露出全部艳容。
这是他从前从未看过的风景。
不论是宫殿金顶,又或是高门红木。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朝代体会截然不同的风情,于他而言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虞清摘下手套,一双白净的手被冻得苍白无比,有着冰一般的通透感。陪他赏景的花京时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那朵红梅,指节缩了缩,很凉,也很真实。
“陛下。”
后方传来沉稳却不失担忧的声响,虞清侧首回头,露出精致的半张小脸,瞧见来人是仇止若,以及一群人明显担忧的表情。
他点点头,重新回到温暖的寝殿。
“摄政王,你为什么要扫陛下的兴?”
“本王扫他的兴?你别说笑了。天气这么冷,你让陛下这么站在外头,身体受得了吗。况且本王就算不愿,也没有阻拦陛下继续观景。”
一群人又吵了起来。
他们很少会吵架,多数是将对方当隐形人,只有在小皇帝这件事上,他们会起争执。
谢玄英不服,还想说话,仇止若却没有理会他的打算,径直往屋内走。他要跟着进去,被一群人拦下。
理由是后宫不能干政。
仇止若一进寝殿,小皇帝正躺在龙床上,背对着他,显然是又开始生气。
他先在火炉边上烘烤一阵,他刚与大臣议事完毕,风尘仆仆赶上,身上积了不少风雪。待体温暖和,手脚也温热起来,确定不会冷到小皇帝后,他才褪去外袍,钻进了被窝。
男人体温本就偏热,加上刚刚被炭火烤过,整个怀抱暖洋洋的,虞清觉得舒服,便任由他抱着。
“生气了?”
“朕为什么要生气?”
平静开口,眼睛却没睁开。
“陛下,您最近身体不太好,不能见风。”仇止若把下巴搭在虞清的肩窝里,嘴唇贴在颈侧大动脉,那微弱却存在的跳动让他浮躁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臣真的很担心您。”
入秋以来,小皇帝约莫发过三次烧,最严重的一次昏迷不醒,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但也幸好,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余两次太医都说并无大碍,仇止若却不这么认为。
他病倒在榻的那一刻,仇止若才意识到他的小外甥的确如看起来那般脆弱,尽管爱使性子,骄纵任性,可在养成他恶劣脾气之前,他拥有着并不健康的身体。
这也是为何所有人都会顺着他,哄着他。因为他确实是需要被谨慎对待,妥善疼爱的存在。
仇止若再也不想再看见小皇帝病倒在榻昏迷不醒的样子,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么恐慌,这也更加坚定他要把小皇帝牢牢抓紧在身边的信念。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带走他的小外甥。
“臣不是限制您的意思,陛下,等开春天气暖和一些,臣带您出去玩。”他说,“微服私访,或是什么,都可以。”
仇止若心中翻江倒海,许久,里头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朕知道。”
虞清身体一直都不好,不管是现实世界还是哪里。许多时候,他自己都不对自己的病弱之躯抱有希望,但他的家人不会。
所以他能够理解仇止若以及这群人的想法。许多看似禁锢的行为,实际上是保护。
“舅舅,今天我想一个人睡。”
这时他们不再是君臣,而是至亲。仇止若并不赞同,但他又不想让虞清不开心,于是退了一步,“我在旁边打地铺好吗?这样你半夜口渴,我还能给你倒水喝。”
虞清眉尖皱皱,他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不会自己倒水吗?
心中是嫌弃的,可面上还是冷冰冰“嗯”了一声,还说“如果我不小心踩到你的话,不准喊疼。”
面对如此孩子气的话,仇止若只是轻笑,并说他不会的。
深夜,虞清睡不着。
只是在外头呆了一小段时间,他就有些鼻塞,他身子是弱,但也没弱到这个地步。就好像从他登基那一刻开始,他的免疫力开始下降,身体动不动出现问题,嗜睡、头晕、流鼻血……
但他不疼。
所以当他突然看见身边人一脸惊慌,如临大敌般喊太医,他异常困惑。等照了镜子才发现,原来他流鼻血了。
这是系统给的优待,他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甚至在遇到欢愉的事会加倍放大快感,作为他完美完成任务的奖励。
虞清躺在床上,思索了很久,事实上也没有很久。
仇止若看完奏折,熄灭烛火准备就寝前,小声小步来到榻边,轻轻吻了吻小皇帝的手背。
他握着这截手腕,瘦倒是没瘦,肌肤白里透粉,是很健康的颜色,明明被养得很好,却总生病。
“556。”
“我等会就脱离世界。”
556沉默许久,才啊?
虞清说“不是已经完成主线和支线任务了吗,可以脱离了吧。”
是这样,但是——
但是556以为虞清对这个世界有了感情。
一开始虞清很不习惯,吃穿用度哪哪儿都不习惯,他天天发牢骚,使小性子发脾气,556只能加倍来哄他。
时间一长,他习惯了古代生活,甚至从中寻到好滋味。
这里有很多人陪他玩,而他一向贪玩。
556以为他会很喜欢这里。
“在这里待三年再走,现在马上走,有区别吗?”
那要带走某个人吗?上头说你这次的表现很好,可以允许带走该世界的某一个人,去往下个世界……
“不用。”完全没这个必要。虞清说,“脱离吧。”
他很冷静,可能是身居高位久了,他身上拥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无情,仿佛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绝情。
这些组合出现在虞清身上,都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
虞清确实挺喜欢这个世界,皇位带来的无限满足感与优越感的确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但也仅仅是体验罢了。他并不是皇帝,也不适合当皇帝。
他比谁都要清楚,他并不适合这里。
这段时间他没有插手政务,所有奏章一律交给仇止若处理,仇止若才华横溢,也很擅长应对枯燥的政务。
他这个皇帝,对这个国家来说可有可无。
可他对仇止若等人来说,却不是可有可无。
虞清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可能离别前夕总会让人难过,他许久没有睡意,直到556问。
你确定不带走任何人吗?
“我确定。”
又是不假思索。
世界脱离中……
脱离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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