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临行
闹脾气是一时的，从黛玉那里听了消息，纤云别别扭扭又上了安定王府。他去时已是傍晚，天气不知怎的，又热了起来，带着沉重粘腻的湿气，熨地人骨头都发懒。
安定王的书房窗户半开，其中透露点熙黄烛光。纤云顺着窗户缝钻进去，抬头看见楚承安搁下书卷，向他看过来。
“不恼了？”
“还是有点的。”纤云落在桌边的椅子上，他想争辩，又觉得自己还身负重任，遂闭了嘴，转而又说起正事。
“王爷，你要离京了？”
“嗯。”楚承安手捻着一页书，印嵌的墨字在灯下仿佛活了一般。额角有些胀痛，他也就舍了书卷，调整下坐姿，直面纤云。
“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出去玩。”
“这可不是出去玩。”楚承安好笑，随手指一指桌上的公文。“我是去办正经事。”
“你办正事就办正事，带着我也没关系啊。”纤云早就想去外面逛逛，但楚承安又不能常常离京，他自己也不敢出远门。这会逮着机会，当然极力争取。
“我离京，你也跟着，到时候把林姑娘一人留在京城？”楚承安看纤云一下子僵住，道：“再说，赤鸢夫人还未解决，你在还能帮着大圣，你若走了，不是危险？”
“那……那你怎么办？”纤云嘀嘀咕咕，犹豫的样子还挺惹人怜爱。但楚承安毫不客气，一点给他留面子的打算都没有。
“就算有事，你不还是像上次一样躲在我身后？跟着大圣，好歹还能学点东西。”
“你！我！我！”纤云又气又恼，决心不再理他，当下化作一缕白光，顺着窗缝飞速不见。稍微想想，就知道他准是又回去跟林姑娘告状了。
而在他身后，楚承安的笑却一点点落下去。他站起身，拿开摊在桌上的书，一份地图便露在眼前。他将目光投向一边，在那里，孙悟空也也渐渐显现出真容。
“你倒是捏得好七寸。”大圣意有所指地看着楚承安，楚承安也坦然受了。唇角又扬起一丝笑来，他关上窗子，回头道：“纤云好骗，平日还请大圣多多教他。”
“俺既然应了，便不会走个白空。”大圣跃到楚承安身边，笑道：“你当真不用俺跟着？”
“大圣在林府便是，赤鸢夫人从前专盯女子，还是林姑娘那里危险一些。”
“这可难说——你也是稀奇，合该与那丫头并一处。人家遇着神仙都是捧着拜着，就是恁俩，往外推去。”
听到这话，楚承安却没应，只是笑得真切几分。大圣看在眼中，心中也有了思量。楚承安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纤云力量不够，他自己到底是无法兼顾。他倒也想过去找全虚子帮忙，只是那老道竟在此时‘有了感应’，出门云游去了。任大圣如何气恼，也只得另作打算。
“小王不才，于那妖怪却也是能交手几分。身上也有大圣留下的毫毛，一有感应，撑到大圣来助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俺如今也难两头兼顾，你不叫俺，便自己多小心。”大圣攀住窗台，正欲离开。却听楚承安叫他，不觉回头，正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圣见多识广，可知晓前世今生么？”
“那有甚么稀奇？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便是下辈子了。”
“那……大圣可知让人往生前世的法子？”
闻听此言，大圣眉头一挑。只端看那小王爷，又恢复一副笑模样，看不出什么心思。他想了想，道：“俺是知道一些，只是若不是神仙搭救，那就……不是什么好法子了。”
“原来如此。”楚承安点点头，“容小王冒昧——大圣与林姑娘，到底是……”
“吃醋啦？小子！”大圣嘿嘿一笑，却不多说。闪身出了屋子，周遭只有余音回想。
“你且放心，俺不过是因她老爹而结了因果，抢不着你的。”
因为林大人？
袖中的手指攥起又松开，楚承安的眉头锁的更紧。他从没忘记过自己身上的奇异，也一直暗中探寻自己往生前世的根由。可是临死时的记忆清晰又模糊，他的记忆停留在冻结的冰渍和一声惊呼，旁的再也没有什么，记忆恍惚成了空洞，空有来处，却没有尽头。
抬手捶捶心口，楚承安忍不住羡慕起那位孙大圣——再来多少世，他都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冰冷的算计和防备已经刻在骨子里，那是他的立身之本，从前不觉有异，可这时却莫名怨恨起来。
他想做林姑娘信纸上的那个安定，想做那个光明磊落，潇洒挥墨的楚承安。
书房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一种不知名的夜飞小鸟，三次隔一息，复又三声。楚承安没有回头，在桌下某处轻轻一踏，没有任何声响，博古架顺着墙壁移动，露出了一个只容一人过的洞口。
“王爷。”出来的人有一副在普通不过的长相，丢在人群里，不论是吆喝跑堂还是诊脉行商都不会显得突兀的样貌身材。他来到楚承安身边，恭敬地送上新得的情报。
“王爷，那位已经闭嘴了。”
“嗯。”楚承安不在意地扫视着纸张，在他身后，赵启疑惑地看着主子，不知他为何许久都不下达新的命令。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赵启依旧立在身后，安静得像个假人。
“本王很快就要去留仙台祭礼，接下来的几个月，你们继续守着便是，没有重大变故，就不要来回禀了。”
“是。”赵启又行一礼，得到允准后，又从那密道口消失不见。博古架又回到原来的位置，楚承安没动，他立在桌旁，只是看着那几页纸。
月色披洒在云端，落在尘世，照亮了院子里的玉兰树。朦胧若水，模糊了光与影的边界。
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在宫里别了父皇母后，安定王还抽空去了一趟未来岳父的府邸。泰山大人和便宜女婿各端着一杯茶笑眯眯，你来我往尽是口水交锋。自己要娶走人家的宝贝闺女，任林大人怎么暗含不悦试探，楚承安都好脾气地受了。合该叫康泰帝来瞧瞧，这会的六儿子，才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绵羊，只可惜这只绵羊在林大人眼里，这分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磨亮爪子，早早觊觎自己的女儿的饿狼。
饿狼似无所觉，笑呵呵地搁下茶盏。面对林大人口不对心的留饭，安定王却只能遗憾告辞。登了岳父的门，不能少了礼品，礼品中夹带给未婚妻的东西，是大家私底下的约定俗成。
听着林伯报那一串的名称，什么桃花墨、珊瑚笔、留香纸，林大人忍了又忍，还是把茶杯重重一放，气道：“他倒会投好！”
“那……老爷，可还要给小姐送去？”
“送，怎能不送。”林如海撑住额头，只觉得眉心跳动。玉儿总归是指给他了……安定王愿意费这般心思，他也安心一些。
林伯躬身应是，当下便嘱咐人将东西整理好，一应给小姐送去。林伯在林老太爷还在时便在府里赐婚，看着林如海走到今日，对他的心思，多少都能揣摩个七八。如今孙小姐许给了皇子，他们这些老仆人心里，其实也是喜忧参半。
主子有主子的通信，仆事也有仆事的沟通。圣旨甫下，京中人家自然不会不声不响。林伯着人悄悄打听过，安定王风评不错，自己也是中宫嫡子，虽说有一门不省心的舅家，但端看近来情况，实不是个任拿捏的人物。对于老爷的担忧，林伯虽想到些，却不能说些什么。只是自己紧着人手，整理小姐的嫁妆便是了。贵女们的嫁妆，是出生时就攒着的。
林夫人去的早，她留下的东西具都被林如海收拾妥当，只等着未来给女儿添妆。孩子自小失母离父，如今——
林如海叹了口气——如今也不算辜负亡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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