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俏影红衫

　　

　　林昭一行人出了承天门，早有林焕的护卫等在宫城脚下，见林昭出来，忙上来请安，又回道，“大小姐打南边官道上过来，遣我先来给将军报个信儿，此时只怕已经进了城了。”

　　林昭听说，策马扬鞭，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城门明德门方向走去。此时已是巳时，朱雀街上熙熙攘攘，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路上行人见他们一队人马自宫城中而来，都忙不迭地避过。待到那几匹马行到近处，看见领头那匹马上跨着的是一个少年将军，却是仪表不凡，不禁都在心中暗暗称赞叹。在这京城中要寻得一个美男子原本容易，难得的是这少年目若悬珠，神色疏朗，一派开阔气象，一望而知，不是在那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纨绔子弟。

　　林昭久居边陲，虽近年来升了太子卫率，却也只跟着太子东征西战，不曾进过京，所以大家只知太子有这样一个心腹，却谁也不知道他的模样。此刻有那好事的人，便四处打听，这是谁家儿郎，而那些有小姐待字闺中的人家更是留意。偏当中有几位有些见识的，见他一身东宫亲卫打扮，又是四品明威将军的佩饰，便这他是那位夜闯两仪殿的林将军了。京城之中，人多口杂，不消半日，众人便都听说有一位林少将军不仅武艺非凡，深得圣心，还生就一副好皮囊。又闻得他父母双亡，尚未娶亲，一时间闺阁之中，这林郎的名声端的是风头无二。林昭自己倒惘然不知，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今日，林昭因想念小妹，心内着急，欲打马飞奔，谁知越是接近城门，黎庶百姓越是众多，摩肩接踵，竟只能缓缓而行。正自心焦之时，迎面又来了一大队人马，当先是几匹高头大马，后有一众护卫围随着几辆大车，浩浩荡荡而来。见打头的旗兵高擎着安西都护府的大旗，林昭便知，这是裴大都护带着手下进京，预备参加陛下的登基大典来了。狭路相逢，林昭便退到一侧等待他们的车马过去，那裴都护本不认得林昭，只在马上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旁边的长子裴少君却早识出了他的身份，忙打马上前致意道，“代家父谢过林将军。”

　　林昭见这裴公子二十三四岁年纪，虽生于豪门世家，却眉目清淡，举止潇洒，颇有名士风。林昭自幼在军中长大，见的不是粗俗军士，就是像他父亲这样的豪迈将军，哪里见过裴公子这样的人物，当下亦微笑点头致意，待得裴家车马过完，再自向城门赶去。

　　且说林家小妹早已到了城门，因不知去何处寻找哥哥，只得暂且找了一处空地歇脚。负责瞭望的小厮一见林昭来到，忙回头笑道，“大小姐，少将军亲自来接啦。”

　　林焕数月不见哥哥，现下一见，早乐得喜笑颜开，右脸上露出那林昭最爱的小小梨涡。正欲下马，林昭早赶到跟前，一把抱住，接下马来，抚着她的头发道，“数月不见，小妹越发长得高了，只是这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倒是清瘦了。”

　　林焕却故意地板起脸来，嘟着嘴道，“哥哥这早晚才来，叫我好等，再不来，我就要自己找进宫去了。到时候人家问我，你是谁家的妹子，怎么到处乱闯呢。我就说啊，我的好哥哥林昭将军不知道去了哪里，把他妹妹丢在这里了。”说罢自己先噗嗤一笑。

　　林昭见她这般笑语晏晏，也是满心欢喜，便又重新扶她上马，二人并肩，缓缓向宫中行去。

　　林焕此时方问道，“太子哥哥可还好吗？”说这话时，她脸颊飞红，语气带了几分忸怩之意，大异平时。

　　林昭笑道，“还是这样，三句话不离太子哥哥。如今可要改口叫陛下了，待会儿进了宫，可别忘了。”

　　林焕若有所思道，“太子哥哥可终于当了皇帝了，他这几年心里苦，我都知道。他和我一样，打小就没了娘亲，我好歹还有爹爹和哥哥疼爱，他的爹爹却不喜欢他，连家也不让他住，赶到军营里来受苦。”

　　林昭听他提起往事，也不禁叹息道，“是啊，他那时常常私下里跟我说，京城里头好些人见他父皇不喜欢他，便也欺侮他，不把他当做东宫太子。他说，等他当了皇帝，一定要狠狠惩处这些人。”

　　林焕见哥哥似有些伤感之意，忙岔开话题道，“哥哥现如今住在哪里呢？”

　　林昭回过神来，答道，“如今还住在东宫的配殿里，陛下说了，他早帮我们挑好了宅子，专等你来，看看合不合意。”

　　林焕笑道，这可是好，哥哥也有自己的将军府了。两人遂一行说笑，进了宫城，偏巧皇帝这日大臣求见不断，忙于政务，不得空见他们。于是命人传过话来，让林焕先在配殿歇息，到晚间再来承恩殿中一起用膳。

　　到了掌灯时分，果有两个小太监来请。二人忙跟随着去了。

　　皇帝此刻穿着常服，家常带着平巾幘，随意歪在榻上读书，见他二人来到，忙放下手中书卷，迎了下来。

　　林焕先时还暗暗担心，太子哥哥变成了皇帝陛下，会不会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此时见他跟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二致，才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行了一礼，口中道，“焕儿参见陛下。”

　　皇帝早走至跟前，扶了她起来，见她明眸皓齿，顾盼流连。因要面圣，打扮得比平日正式，梳着高高的发髻，裹着一袭红衣。皇帝从未见过她这样打扮，此刻见了便觉眼前一亮，仿佛分别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再相见已是亭亭少女了。

　　皇帝知道这林家小妹素来爱慕于他，他也有意纵容，毕竟林家父子均是难得的良将，又对他忠心耿耿，娶林家的女儿，更能加固这一层关系。所以虽然林焕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他也耐着性子陪伴。如今见她出落得红芍药一般，倒是意外之喜。

　　这一顿晚膳吃得其乐融融，皇帝不停地给林焕夹菜，又命人取了藩国进供的玫瑰露给林焕斟上，知她素来嗜甜。林焕抿了一口，果然甜香满口。皇帝见她爱喝，索性把仅剩的几瓶全赏了她，又命她不要称他为陛下，听着生分，还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哥哥。林焕听了，果然高兴，自此便叫他皇帝哥哥。

　　末了，皇帝又命李公公取来一个匣子递于林焕，林焕打开看时，却是一张地契。原来这就是先前林焕说的，皇帝为他们兄妹两挑好的宅子。林昭忙起来谢恩，皇帝笑止道，不忙谢恩，还有喜事呢。一旁李公公会意，忙取出一道手谕，念道，“明威将军林昭，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今特擢为从三品云麾将军，统领左神策军。”

　　林昭并林焕忙跪下领旨，心里着实感激。升任云麾将军倒是其次，这左神策军大将军可不是等闲人能当得的。神策军拱卫京畿，值此时局动荡之际，皇帝可谓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他手里，信任之深，可见一斑。林昭内心激荡，朗声回到，“陛下待臣恩重，臣定拼死守卫京城，绝不辜负陛下重望。”

　　皇帝笑道，“朕自然知道你不会辜负我，才把这担子交到你手上。只是你毕竟还年轻，初次当此重任，以后凡事要谨慎些才是。”

　　林昭忙连声答应。一时间小太监来撤去残席，三人又说了会子闲话，他兄妹二人方退了出来，自回配殿去了。

　　林焕见哥哥升了职，也替他高兴，笑向他道，“哥哥以后可要好好当差，保护好皇帝哥哥呢。要是偷懒耍滑，焕儿听见，也是不依的。”

　　林昭打趣她道，“怎么方才还嚷嚷着说哥哥没空陪你，如今有了皇帝哥哥，便不要我这亲哥哥了。”

　　说得林焕脸红低头，无话可答。

　　林昭见她如此，又想到皇帝今日对妹妹屡屡示好，宠爱之盛，远不是对一个臣子的妹妹应有的态度，怕也是早有了纳妹妹为妃之意了。皇帝如今六宫无人，后位空悬，正是要广纳妃嫔的时候。妹妹既心悦皇帝，皇帝又有此意，原本是再好不过的，可他自那日进了后宫，见了先帝留下来的诸多妃嫔后，就不愿让妹妹踏进这宫城。

　　皇帝注定后宫三千，不能独饮一瓢。而她的妹妹，青春韶华，热烈如斯，能够忍受深宫的寂寞吗？若皇帝的眼光被更新鲜的容貌所吸引，不再流连于她，他会不会如一朵失去养分的话，渐渐地苍白、枯萎，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

　　他想起棠华宫的那一堵四四方方的宫墙，锁住的是另一个女子的一生。他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勇敢和骄傲，然而骄傲如她，也不过是深锁宫苑，落得被一个小太监欺负的下场。

　　他是绝不能容忍焕儿落到这样的境地的，然而妹妹同她一样倔强，她认准的事情，即便是他，也不能让她放弃。他叹了一口气，少年雪亮的眸子暗了暗，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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