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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半生倥偬


  星纹走的那□□容就病倒了,一开始只是莫名其妙的哭,哭的肝肠寸断,到了晚间开始吐血昏迷,后来慢慢的浑身发热,神志也开始迷糊起来。

  贺钧书从来没见过哭的这么痛苦的人,他一直以为她是很坚强的人,直到看见她一次次哭到心慌气短甚至昏阙。

  大夫倒是请了一拨又一拨,但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只给开了些舒缓的药,让他想办法先开解宽慰,过两天再过来瞧。

  可他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症结何在,怎么去开解?谁都知道星纹是随她一起嫁过来的,也是她唯一的心腹,但是为何会闹到决裂谁也不知道。

  贺廷如今已经送到外面的书馆就读了,日出而去日落而归,每五日一休。

  因那学馆又设有闺学,所以音书一早就托贺钧书给她觅了个名额,每日与贺廷一道上下学。

  朝容这一病,家里的人可都急坏了,因还不到休沐时间,两人就都给学馆里的先生告了假,留下来照看她。

  如今贺廷已近八岁,再也不是初见时那稚龄幼童,不仅个子长高了许多,就连性格也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稳重一些。

  朝容刚进门那一年就大病了一场,那时候他还小,什么也不懂,整天忧心忡忡,一有空就过去探望。

  如今虽说长大了一些,可是再遇到她生病,依旧是一筹莫展。他自然知道朝容并非生母,但因为她是父亲明谋正娶的夫人,论理说自然也就是他的嫡母。

  他对于生母的事情知之甚少,也曾缠着父亲问过,隐约知道她是碧灵江畔的渔家女,危难之时曾救过父亲的命,却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后来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他跋涉千里回到了故乡。

  说来也是奇怪,当年贺钧书携幼子回到望海郡后,却并未将他交与侍妾秋娘抚养,而是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甚少假手他人。

  所以贺廷虽然称秋娘为姨娘,但是可能知道她并非生母,所以颇为生分,还不及与小姑音书亲厚。

  但小姑毕竟是小姑,而且年纪也不大,所以是无法当成母亲的,直到后来朝容来了,她虽然是个陌生人,但身上有种神秘到熟悉的气质,温柔可亲、沉静优雅,对他轻言细语关怀备至,他虽然未与母亲相处过,却觉得真正的母亲应该就是那样的。

  因为自幼娇生惯养,所以他是个依赖性挺强的孩子,平时半步也不愿离开阿爹。

  可是朝容说他不小了不应该整天缠着阿爹,他便乖乖的去跟先生读书认字。

  后来她又说城中新开了学馆还不错,可以结交一些同窗好友,并且能学的东西更多,就连小姑都跃跃欲试,于是他便硬着头皮第一次离开家去学馆。

  事实证明她说的话总是对的,离开家之后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结交了同龄的玩伴,每天的生活都丰富多彩,可是她却忽然病倒了。

  以前刚来的时候她身体虚弱常常生病,但是自打那年容颜恢复之后,身体便也好了起来,整日都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甚至比父亲还显得有精神,他甚至以为她以后再也不会生病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贺钧书从内室走出来,发现贺廷依旧呆坐在外面,音书正苦口婆心的劝着。

  “嫂子怎么样了?”一见他出来,音书忙焦急的问道。

  “阿爹,母亲醒了吗?”贺廷猛的醒过神来,急忙起身跑过来问道。

  贺钧书神色颓丧,叹了口气摇头道:“没有,人还糊涂着,现在星纹也不在,她身边没有个称心的人照顾……”

  “我来吧!”音书毛遂自荐,举起手道。

  “你会做什么?”贺钧书苦笑着问道。

  音书怔了一下,扁着嘴巴道:“我……我可以陪她说说话。”

  “她根本听不见你在说什么,”贺钧书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时间不早了,你带廷儿先去歇息吧,这边我照看着。等明儿天亮了你们再来换我,如何?”

  “阿爹,我跟你一起陪着母亲。”贺廷仰着脸恳求道。

  贺钧书俯身将儿子抱了起来,恍然间发现他已经长高了许多,而且有些吃力,不像小的时候那样得心应手了。

  “听阿爹的,你先跟小姑回去睡觉,小孩子家如果吃不好睡不好就会长不高。你不是说以后要长到阿爹这么高吗?”贺钧书端详着他的脸容,语重心长道。

  周围静得出奇,但又似乎能听到火苗嗤嗤燃烧的声音。

  她在烈火中痛苦辗转,声嘶力竭、心力交瘁。

  滚烫的热意炙烤着她的血肉,飞舞的火舌舔舐着她的灵魂,她拼命哭泣奔跑,但天地间似乎没有一丝可容身之地。

  从今往后,她这一生再无来处,只剩归途。有些遗憾,注定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了。

  她所有的血亲至爱全都离她而去,以后漫漫余生,只剩她一人踽踽独行。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终究变成了一个游荡在人世的孤魂野鬼。

  天成帝死后会和俞贵妃还有朝华团聚,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除了朝华没有人承认她的身份,天成帝甚至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她便又觉得五内俱焚、气血翻涌。

  满腔悲愤和痛憾溢满了胸腔,她挣扎着在梦中失声恸哭。

  贺钧书将音书和贺廷送出院子,交给护送的下人后匆匆折身回来,刚一踏进门槛就又听到了那低哑的哭声。

  他忙拎起袍角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进去,榻前灯火辉煌,但那张熟悉的容颜却再也没有了往日耀眼的神采。

  天元六年九月初他们成婚,至今已近三载,若非那次他偶然间知道她的秘密,可能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像陌生人一样维持表面的礼节,连真正说几句心里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后面虽然有了亲近的机会,但说到底还是各怀心思,她并不信任他,而他也确有自己的目的。

  他俯下身端详着她憔悴枯槁的面容,彷如凋零的花儿一般,经过风霜雨打只剩下惨败和凄哀。这样一张脸毫无美丽可言,但他记得当日第一次心动,是在看到她绝美绮丽的真容时。

  如果那爱慕真的只是因为色相,为何现在的她却依旧能令他揪心担忧坐立不安?

  他轻声安慰着,用帕子擦拭她面上斑驳的泪痕。

  他的声音似乎隔着云山雾海,虽然没能听清说的什么,但也足以唤起她的一点儿意识。

  她抬手虚弱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依旧有些微烫,他回握住她细瘦纤长的手.

  她的手型很美,修长有力,骨肉匀称,但是清瘦如竹,掌缘和指节上结着一层薄茧,不像闺阁女子那般温软细腻。

  一个旁观者,为何要去担负起别人艰辛坎坷的人生?他心里郁积了许久的疑问又开始升腾了,如果这世上有人替他担负他的人生,而他可以做一个普通人,那该多好?

  她嘶哑的哭声萦绕在耳畔,唤回了他的思绪。即便是在梦里,她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痛苦的痉挛着蜷成了一团。

  贺钧书拿了杯水,用细软的丝帕沾湿去润她干裂的嘴唇。他以为她像昨晚一样迷糊着,其实这会儿她的意识已经恢复了不少。

  只是越清醒就越痛苦,她会想起来已经失去了多少。

  少不更事的年纪凭借一腔孤勇便可无所畏惧,若是当年没有与死去的朝华交换身份,那如今该是何等模样?

  看着她的尸体被星纹等人带回去交给慕容归,她和孙定默默回到西辽,从此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依旧是烈风堂的大小姐,父兄的掌上明珠。

  此后仗剑江湖也好,安于家室也罢,她都不会认识顾若云,不会去探究她和俞贵妃的过往,也不会和殷玉尘有任何瓜葛。

  想到殷玉尘,她的心又碎了。

  你永远不知道你有多爱一个人,除非在失去他以后……

  殷玉尘这个名字代表着她最后的天真和柔情,也是唯一属于朝容的标志。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喜怒哀乐,也没有了自我,只是为了一个冰冷的目标而奋斗,然而与之相关的人事早已失去了联络,她甚至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着退缩逃避,可是她已经无路可退。顶着朝华的名头,她非死不能解脱。

  死?这个字忽然从脑海中窜过时,她不由得浑身一震。死了,就真的解脱了吗?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吗?

  可是就算死了,她也依旧无所依托吧?

  不过死了就能见到朝华了。

  心里稍安,转念又想到朝华临终前的嘱托,她的心又绞痛起来。朝华因何入燕虽无从得知,但左右不过是挂念天成帝和俞贵妃,以及与慕容归的爱恨纠葛,天成帝俞贵妃都死了,甚至都与她有关。

  殷玉尘刺杀俞贵妃全是因为她,而天成帝的死更是因为她的疏于防范,以为日久见人心,却不知真正的人心何其可怕。

  就在这时,她感到干裂灼痛的唇上传来丝丝清凉。

  她有些吃力的睁开红肿的眸子,透过泪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榻前忙活。

  顷刻间,似有一股清凉在心底浸润开来。

  她想到了当日在盛宁被高悬与城墙之上的情景,有个孩子喂了她一口水,那是她在濒临绝境时唯一的一点安慰。

  过去彷如河面上的一艘船,从她面前缓缓驶过,渐行渐远,而她站在岸边静静遥望着。她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牵着一个笑容纯真的孩子,朝她点头致意。

  心底的苦涩和痛楚似乎稍微变淡了些,她开始有些宽慰的想,我终不至于一无所有。

  可是慕容翰的身影如同一柄利剑,赫然插入了她与贺家父子之间。

  她恍然醒过神来,这才想起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假的。她受命潜伏在贺钧书身边,这种行径和星纹有何不同?她有什么资格对她的所作所为不齿?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汗湿的枕头里,灼痛的双眼触到冰凉的泪痕,似乎能暂时的舒缓一下。

  可是四肢酸痛,疼得她近乎抽搐。

  她感到他的手轻轻拨开她背后的头发,用打湿的手巾擦拭她后颈和衣领内湿热的皮肤。

  也许是相处的久了,也许是病中虚弱疏于防范,所以并没有很难为情。

  也许是太疲惫太痛苦了,也许是这个亲密的举动触到了她,她的心底竟然升起一种陌生的依赖。

  于是她缓缓翻了个身,勉力抬起一只虚软酸疼的手臂,有些艰难的开口,哑声道:“疼!”

  “哪里疼?”贺钧书放下了手巾,握住她的手臂问道。

  她声气虚弱,含含糊糊也说不清,急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索性他也明白过来了,廷儿以往发烧的时候浑身酸疼,他给揉一揉就好多了。

  他的手指沉稳而有力,按捏过后肌肉的酸疼顿时消解了不少。

  太过困顿,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是睡不安定,梦里不停的惊醒。好在每一次醒来贺钧书都还在,她索性牵了他的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这才放心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耳畔传来朗朗读书声,原来是音书和贺廷在一边温习功课,背诵文章。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映的矮几上托盘里的白瓷茶具如玉般烦着莹润的光泽。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灼烧一般疼,嘴里也泛着苦涩的药味,身上虽然还有些热,但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靠外那只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也许抓得太紧手指都有些僵麻,侧过头去看,才发现手里握的是一只暗青色细绫袍袖,而那件衣袍就搭在榻沿,她先是怔了怔,继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觉得脸颊有些火热。

  “母亲,你醒了?”那边屏风前读书的贺廷忽然惊喜的唤道,继而越过书案飞奔过来。

  “哎,廷儿你慢点。”后面音书放下手中的册子,急急追了过来。

  “母亲,您可好点了?”贺廷半跪在榻前的脚蹬子上,抬起小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欣喜道:“没有那么烫了。”

  朝容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悄悄把手缩进了被子里。

  “嫂子,喝点水吧!”音书体贴的捧过来一杯温水。

  朝容忙撑坐起来,虽然起的猛了有些晕,但还是皱眉忍住了,毕竟音书不是服侍她的丫鬟,怎么好意思让她侍候?

  喉咙好像肿了,就连吞咽一口水都丝丝的疼。润了润嗓子后,她便又缓缓躺下来闭目养神,反正嗓子疼的厉害开不了口。

  “兄长一大早就去城北了,今儿是初一,正好奴市开市。他说星纹走了之后你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所以想去替你物色几个。”音书放下杯子,在榻沿坐下,道:“我问他为何不在家里挑几个?他说是怕你用着不习惯,还是找几个可心的女孩子回来慢慢教,你觉得哪个投缘了自己挑就行了。”

  朝容很是感激,她明白贺钧书的用意,他若是把自己的人派到她身边怕她起疑心,所以才去外面买使唤丫头。

  城北奴市她倒是去过,之前铺子要开张人手不足可是买过不少劳力。因为是官府主办的,所以大多数都是罪,也有贫家儿女自愿签了卖身契的。

  喝了药之后,她又陷入了沉睡。

  虽然依旧噩梦连连,但好在每次惊醒音书和贺廷都在,也算是稍稍安抚了惊悸的心。

  到了晚间贺钧书终于回来了,后面的牛车上载着六个采买来的女孩子。

  音书牵着贺廷迎下了台阶。

  他吩咐管家将那几个女孩子带下去安顿,然后便急急询问朝容的情况。

  “兄长放心,今天病情好转了许多,大夫也来复诊了,开了方子,都是些补血补气和安神的药材,稀松平常的家里都有,罕见的几味我着人去盛宁采办了。”

  贺钧书这才放下心来,牵着贺廷的手低下头道:“既然你母亲没有大碍了,廷儿明天也该去上学了吧?耽搁了功课,她又该着急了。”

  “可是……我要陪着母亲,”贺廷仰起头,皱眉道:“她白日里睡觉都不安生,时不时就惊醒,有时候睡着睡着又哭了。阿爹,母亲因何生病?星纹又去哪里了?平日里她们形影不离,怎么这次却不见她的影子?”

  音书也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贺钧书摇了摇头,道:“你们所困惑的,我也一无所知。”他有些愧疚道:“怪我以前太忙了,对她不够关心。”

  他又对贺廷道:“虽然你心里好奇,但是不要问她,也不要提星纹,如果想说的话,有一天她会告诉我们的。”

  贺廷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星纹背叛了她?”一边的音书忽然道。

  贺钧书望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当然知道有这方面的可能,但是到底星纹为何背叛她,又是因为什么事,却是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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