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投石问路(下)
贺钧书不由得笑了,道:“这是自然,毕竟我们两族历来就有世仇,所以叔父将我送到燕国为质,那时候一直在鲁王慕容肃的帐下,跟随他东征……”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尴尬,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么说,你曾经到过云桑?”朝容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对,”贺钧书点头道:“我还去过碧灵江以南,不过那时候是奉命寻访失踪的梁王。”说道慕容归,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眼角不自觉地瞥向了朝容。
朝容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古怪,而是问道:“失踪?他怎么会失踪?”
她当然知道,他就是在那段不为人知的时间里邂逅了朝华。
“那时候,燕国虽然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但是对于繁华富庶的碧灵江以南却是鲜少涉足。右军由韩王和梁王率领,梁王在向主帅也就是他的大哥鲁王通报后,亲自带着他培养的探子冒险过江,原本是勘测地形、刺探情报,但是后来却失去了联络。”
“梁王向来老成持重,怎么会做出那么鲁莽的决定?不惜以身犯险?”朝容继续问道。
“再沉稳的人,都有意气风发的时候。再说了,哪有人一生下来就少年老成?”贺钧书反问道。
朝容哑口无言,继续好奇的望着他,希望他讲跟多她不知道的往事。与朝华有关的,哪怕是与她身边的人有关的事,她都想听。
“那时候燕国先国主过世,几个手握军权的儿子大都在外征战,来不及奔丧,何况战事特殊,也不能随意撤军。因此朝中政权更迭,他们的叔父继承了汗位。梁王之所以甘冒奇险深入江南,其实是为了早日拿下碧灵江以南,然后以明月城为据,助鲁王攻破云桑帝都。可是没想到云桑幅员辽阔,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当他亲自踏上那片土地后,就知道凭借燕国的军队,根本无法彻底占领云桑。”
“而屯兵平王山下的鲁王也深感战事艰难,想要征服云桑不能全靠武力,加上父汗之死,军心涣散,北上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所以他通知梁王早日撤退,但是那时候却与梁王失去联络。我虽是贺拔人,但常年追随,早已被他的英雄气概折服,也愿意为他效力。因此他派我扮成商贾,想办法渡江去寻访梁王。”
“那你找到他了吗?”朝容有些紧张的问。
贺钧书摇头,有些怅然道:“按说那边的冬天根本无法和北方比,但我却在渡江时感染了风寒,一连数日不见好,后来同船之人怀疑是瘟疫,据说被燕军围困的帝都爆发了瘟疫,所以大家都是谈之色变。我浑浑噩噩中被抛到了江中,若是在陆地上,想必会被就地烧了吧!”他自嘲般笑笑,道:“但我命大,并没有被淹死,而是漂到了下游的河滩,在一个渔村养好了病。可是却也耽搁了数月,等我病愈后动身去平明郡打探消息时,才知道云桑帝都陷落,而鲁王慕容肃也死了。”
听到平明郡三个字时,朝容忽然想起了与慕容归初见时的情景,他也提到了这个地名。
想到慕容归,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惆怅,终究是有些愧疚,而且她想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星纹为什么还没走?这让她觉得挺疑惑。
“好了,你先起来吧!”朝容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单膝跪着,忙欠身去扶。
“我还没把话说完,”贺钧书有些抱歉,轻轻握着她的手腕道:“我原本是要宣誓向你效忠,结果说了一大堆废话。”
朝容吓了一跳,霍的站起身来,结果贺钧书腿麻了半天站不起来,她只能扶着他一点点走到旁边的矮榻上坐下。
“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吓得面色铁青,从贺钧书方才的话来看,他与北燕慕容氏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一直听命于慕容归,如今慕容归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哪里还敢再与贺氏有什么私下交易?
何况她也清楚的知道,慕容翰派她来此的目的。鬼知道贺钧书是不是在变着法的试探她?
“我是效忠于朝廷的,”她义正词严道:“而且绝无二心。”
贺钧书原本正低头揉腿,听到她这么说忍俊不禁,抬头望着她道:“若真如此,那实在讲不通。无论你是否真正的云桑公主,都没有理由替燕国卖命。”
朝容张了张嘴,道:“你若动不动就拿我的身份说事,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她说着扬了扬眉,右手抚上了腰间的束带。
“你现在杀我的话,还能下得去手吗?”贺钧书眼中毫无惧色,反倒笑吟吟的。
朝容按剑的手缓缓放开了,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正准备走的时候,她却想起了在行宫时慕容翰说的话。
他说只要她乖乖听话,助朝廷彻底拿下贺氏掌家权,就释放她和姐妹们回云桑。这让她想起当年慕容翟用俞贵妃来要挟她效忠一样,不过慕容翟不会伤害俞贵妃,俞贵妃也有本事自保。
但是天成帝不一样,如果他回去了,云桑南方那小朝廷必定大乱,所以他须得在北燕的保护之下才能活命。她虽然没有见过云照夜,但以他卑躬屈膝向北燕求和,将好不容易脱离虎口的朝华送到北燕为质,对沦为俘虏的发妻不闻不问等事情上都可以看出他的为人。
一旦天成帝北归,自然会威胁到他的帝位,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那我送你回去吧!”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朝容这才回过神来,看到贺钧书起身披了件长袍,走过来道。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不用麻烦了。”她想要谢绝,但他却已经往门外走去,她只能跟着过去了。
外间有些昏暗,他随手拿起一盏烛台微微侧身给她照路,烛光渐渐晕开,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投在一边的书橱上。
朝容心底很是烦乱,狠狠的绞了绞袖中交握的双手,她有些悲哀的发现自己很难再相信一个人。就连跟了她这么多年的星纹,她始终都是有所保留。
俞贵妃已经死了,如果她能为天成帝尽一份心,那也算是唯一能为朝华做的了吧?而且她似乎对那个老人颇有好感,虽然不是对父亲的那种感觉,但是当她知道他是自己的亲父时,心里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想要被认同被理解,需要有人拍拍她的肩告诉她你做得很好,我们都很欣慰。
可是朝华永远不可能再跟她说话,而俞贵妃根本不承认她这个女儿,及时她不愿意承认,但当时还是很伤心很伤心。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累会痛会困惑会迷惘,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而寂寞,她想要得到鼓励和赞赏。这世上唯一能给她力量的,或许就只剩下天成帝一个人了吧?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朝华的妹妹,是他素未谋面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她觉得他是个善良慈祥的人,应该不会像俞贵妃那样残忍冷酷吧?
可他如果将云桑败亡的理由归罪与她的降生,那怎么办?
‘咚’的一声闷响,冷不防居然撞到了贺钧书的背上,朝容吓了一跳差点坐倒在地,还好她及时转过身拽住了她的手臂。
一滴蜡烛油掉落在她脸上,疼的她直吸气。
“在想什么呢?怎么走路都不看路?”他有些好笑,看到她正嘟着嘴,气鼓鼓的抬手抠下了脸颊上凝结的烛泪,正疼的呲牙咧嘴。
“来,我看看。”他俯身过来,微微低着头查看她脸颊上烫出的红斑,轻轻吹了口气,喃喃道:“不疼了吧?”
朝容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扭捏着道:“不、不疼了。”
“都怪我,手抖了一下。”他有些自责道。
朝容垂下头,道:“是我没注意看路撞到了你。”
贺钧书握着她手臂的手没有松开,就这样一直走到了门口,他拉开门时外面有寒意扑面而来,朝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躲在他肩膀后面缓了口气。
他手中的蜡烛被穿堂风吹熄了,好在廊子上有灯笼,倒也不至于看不清路。
他把烛台放在了一边的窗台上,拉着朝容穿过长廊进了后面的抱厦,两边的耳房是值夜的下人休息用的,两根柱子间架着烧的红彤彤的火炉,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俩小厮,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忙起身见礼。
贺钧书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微微皱眉道:“这天还没回暖,怎么门开的这么大?”
“回少主,炭火气太重,小的刚打开准备透透气,没想到冻着了少主,真是该死。”底下一人诚惶诚惧,急忙上前回话。
朝容拿眼睛扫了他一下,心想着从来只见他热的出汗,倒很少见他冷的发抖。
“我没事,冻到夫人了。”他话锋一转,语声又变得柔和起来。
“我?”朝容慌忙摇头,想把他握着的手腕抽回来,“我没有,就是刚出来时被那穿堂风给吹着了,缓了会儿就好了。”
两个小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头死死的低着。
门外有几阶台阶,他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院子另一端是一道月洞门,正对着朝容那边的院门。
虽然檐角挂着几盏风灯,但院子里其实还是黑乎乎的。普通人走过去的是和肯定得小心翼翼,但朝容自幼练功,目力耳力都非常人所及,但是这会儿她却宁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在黑暗中有人照应着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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