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清风归云
那么顾若云拿玉牌做什么呢？除了当作信物她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她随身物品中除了朝华留下的黄金箭簇，再也没有其他特殊物件。唯独那个缴获来的玉牌勉强可以当作她身份的象征，所以顾若云很有可能是让人拿玉牌当信物去找什么人来。
这个人是谁朝容一时也想不出来，定然是与朝华有关的吧！
偌大的顾园，原本能容纳上百人，可是如今里里外外不过数十人。朝容每次走出院子都是那个叫苏荷的侍女陪着她，这里所有下人都和殷玉尘一个德行，半句话也套不出来。
原本被软禁于此心里有些焦躁，但是顾若云出乎意料竟然真的愿意教她武功。而且最令朝容惊异的是，这个顾若云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也都无一不精。
“我的清风归云剑一共十六式，小丫头，你只要能学到一半也获益终生了。”
湖畔的空地上，顾若云穿着浅紫流云窄袖锦袍，缓缓从腰间撤出了一把白练般的软剑，手腕一抖，沧海龙吟般的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她眼波如水，斜睨着微颤的剑尖道。
朝容一袭绯色劲装，发髻高束，手中捏着一根颤巍巍的柳枝，站在湖边的石阶上，有些疑惑道：“夫人的剑法自是别具一格，天下无双，可是这世上至坚至利的兵器多不胜数，反而要找一件趁手的软兵器却很难。”
顾若云忍俊不禁道：“你若是能将我的清风归云剑学好，那出师之日我自会送你一样兵器。”她抬起莹白的玉指轻抚着柔软的剑身，道：“我这把回风剑便是当年出师之时，师尊和师兄为我铸成的。”
“夫人如此厉害，想必令师尊和师兄更是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吧？”朝容心头微动，好奇的问道。
“呵，我师尊的大名你这个小丫头肯定不知道。至于我师兄嘛，你一个身居内廷的小公主，更不可能听过。”顾若云没好气道。“好了，开始练剑吧！”
她说着旋身而起，手中长剑如水袖般翩跹起舞，一招一式都如行云流水，身姿婀娜更似洛神凌波。
朝容屏气凝神一眨不眨的望着，大约过了一刻钟，剑势忽然急转，原本平和如清风拂面，可是骤然间只见青光飞舞，剑气崩裂，隐含风雷之势，竟有穿云裂石之象……
清风归云原本都是假象，这套剑法的精髓并不在这四个字吧？
顾若云一舞既罢，翩然落在湖畔绿柳旁，反手还剑入鞘，扬了扬下巴道：“可看出门道了？”
朝容沉吟道：“我虽然习剑，但是略通皮毛，并未得其中精髓。可是在我看来，世间任何招式华丽也好质朴也罢，都只是为了最后的杀招！您方才演示的剑法固然变化多端神奇莫测，可是我觉得前面的八式都只是迷惑敌人的假象，后面的八式才是真正的杀招。而后面八式中，最厉害的应该是最后那招！”
她说着飞身掠下石阶，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一抖往柳枝上灌注了真气，那柔软的枝条突然如利剑般直直竖了起来，她轻叱一声反手挽了个剑花，旋身疾刺，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地上就多了十来个寸许深的土坑。
顾若云面色愕然，眸中神色很是复杂，看着她收了剑势走过来拱手请教，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我竟然没有看出来，你隐藏的够深呀！”
朝容心头有些忐忑，但是一想到自己此举并未暴露多少本来的功夫，便也就放心了，莞尔一笑道：“夫人此话何意？朝华不过是照着葫芦画瓢，有不妥之处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烈风堂傲然立于西北的漠漠风沙中已有数十年，陆家的武功世代都以刚烈威猛著称，朝容自小跟着陆定风修习过几年内功，可是由于女儿家先天力弱，练不了刚猛的刀法和掌法，所以陆定风夫妇特意找人教她剑法、暗器和轻功。
但由于学艺不专，师承繁杂，所以朝容的武功五花八门，博而不精，难成大家。但是陆定风倒也没想过要女儿扬名立万，只要足够自保就行了。
无论她走到哪里，只要顶着烈风堂大小姐和武威上将军外甥女的名头，在西辽境内倒是没人敢动她的。
可无论是陆定风还是已故的陆夫人，哪里想得到十七年前抱养的这个女婴真正的身份是云桑皇室流落在外的公主？
“哈，”顾若云冷笑道：“你一眼便瞧出了我剑法中隐藏的深意，
哪里还用我另行赐教？自己琢磨去吧！”说着转身便要走。
朝容好容易逮着可以学艺的绝好机会哪里肯放过？忙扔下手中的柳枝追上去道：“夫人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朝华年纪小，若是说话有得罪之处，您只管训诫就是了。”
顾若云有些疑惑的回头瞥了她一眼，眉梢微皱暗自寻思着。
朝容已经赶了上来，拦在她面前道：“难得今天有空，我的剑诀都已经记住了，也该练习招式了，您这一走我可怎么练啊？”
顾若云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塞到她手中，神色有些倨傲和冰冷道：“你们年轻人就爱耍小聪明，我倒要看看你的小聪明还有多少。这是剑谱，你拿去自己研习，练好了过来找我。”
“哎，照着册子练多没劲啊……”朝容抱怨道，还想再跟上去，她却已经大步离开了。
顾若云沿着弯弯曲曲的彩石小道走出了园子，路口等候的侍女忙捧着水盆和汗巾过来侍候她擦脸洗手。
顾若云洗罢刚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素服的殷玉尘缓步走了过来。
“夫人，今天是先生的忌日，少主已经过来瞧过好几次了。”旁边的侍女小声提示道。
顾若云拿着汗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将汗巾缓缓放在托盘里，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安排吧！”
“是！”两名侍女福了福身退下了。
“娘！”殷玉尘走过来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唤道。
顾若云回头望了眼方才教朝容练功的地方，朱唇轻启，含笑道：“你对云家那丫头有意思？”
殷玉尘愣了一下，忙垂下头道：“您说什么呢？没有的事。”
顾若云淡淡笑了一下，举步踏上了青石板铺就的大道，朝着北边走去，边走边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这丫头心思重、城府深，连我也摸不透她的底。你整天就琢磨着练功，本就驽钝，又是直肠直脑的，还是离她远点的好，别到时候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殷玉尘耳根微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复又低下头，缓缓道：“是，孩儿明白了。”
顾若云走的很慢，闲庭信步般，谁也看不出来她这是去给亡夫上坟。殷玉尘在她后面缓缓跟着，不一会儿那两个侍女提着香烛纸钱等也过来了，迈着小碎步尾随在他们身后。
“阿玉，”顾若云忽然缓缓问道：“你想过你阿爹没？”
殷玉尘默默道：“小的时候想过！”
顾若云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和他一点儿都不像，更不像我，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殷玉尘顿时有些紧张，诚惶诚恐道：“您此话何意？”
顾若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就当我在说胡话吧！不知何故，见了云朝华后，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厌恶和憎恨她，反倒有些欣赏和怜惜。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已经周岁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不悦，皱眉道：“她也就比你虚长了一岁，可是心眼却胜过一百个你。你以后好好学着吧，不然等我不在了，顾园和庄子看你怎么管！”
殷玉尘有些讶异，道：“她竟然比我大？”
顾若云点了点头，道：“二十年前俞慕怜离开上京，前往云桑和亲。这丫头算起来应该十九岁了，正好比你年长一岁。”
殷玉尘有些失神道：“我一直觉得她像个聪明懂事的小妹妹，却原来是小姐姐！”
“哼，那丫头人小鬼大，跟她娘一样都是狐狸精，满肚子花花肠子。但是比起她娘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丫头不仅脑子灵光还会武功，若非天资颖悟就是遇到过名师指点，这倒也说得过去，云桑泱泱大国，皇宫中更是高手如云，以她的身份想要找几个绝世高手学艺实在是小菜一碟。不过学的太庞杂烦乱，白白浪费了好资质。”顾若云嘟囔道。
“您好像挺喜欢云姑娘的！”殷玉尘忽然喃喃道。
“嗯？”顾若云有些诧异道：“是吗？”她沉吟了一下，道：“也许吧，按理说我应该讨厌她的，可是这丫头比俞慕怜那个就会装可怜装柔弱的假善人讨喜的多。”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山脚下的墓园。
顾若云母子上完坟走回来时，远远就看到朝容挥舞着柳枝踩着残荷枯叶在湖面上练剑，一次次腾挪而起再俯冲而下，手中的柳枝不知疲倦的刺向平静的水面。
顾若云望着剑气激射出的水花，有些目瞪口呆道：“太不可思议了，这丫头短短几个时辰就领悟了我剑法中的精髓？”
殷玉尘有些困惑道：“清风归云剑不是这样的吧？她到底在练什么？”
那边朝容听到了岸边的说话声，忙收住剑势飞燕凌空般折身掠了过来，也顾不上擦额角的汗，兴冲冲的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
顾若云满脸惊愕，却听她脆声道：“夫人，我终于明白了，清风归云剑的要义不在清风归云，而在疾风破云！既然已经领悟了这套剑法的奥妙，那我该唤您一声师父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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