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4


洛城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凛冽的冷风咆哮于大街小巷,肆无忌惮侵蚀着路人们的温热身体。刺骨的冰凉,终是敌不过渗透心髓的落寞与哀伤。

        许老爷子的死讯犹如惊天噩耗,在洛城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送父亲下葬后,许尚情绪低落,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呆了几天。

        沈然陪着他度过了这一生中最难熬的两段时光。

        一次是跟沈南风分开,沈然的出现给了他黎明降至的希望。一次是老爹离世,沈然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伴随着老爹的离开,与之而来的噩耗接踵而至。

        沈南风死了。

        据说是这二十年来太过劳累,熬干了血气和精力,最终累垮了身体,过劳猝死。

        就这么巧,他爱的人、爱他的人,朝夕之间相继离去。

        沈南风的死对许尚的影响其实没那么深刻,毕竟他们二十年没有见过面。年少时的激情与欢愉被岁月腐蚀殆尽,留下来的,只有一道难以痊愈的灰色伤疤。

        “老李。”

        “嗯。”

        许尚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清凉的海风迎面而来,渐渐地吹散了他的忧愁。

        从18岁那年碰见李伯爵开始,这个男人就顽固执拗地,甚至可以说是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边。只要他需要,这个人就一直在。

        李伯爵也是快五十的人了,细想这辈子,李伯爵只向他告白过一次。

        被许尚开玩笑似的一带而过后,李伯爵便再没提起过“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这种话。

        比起沈南风的口蜜腹剑和甜言蜜语,李伯爵向来都是用做的。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可惜许尚不懂。

        凭借着那张娇媚明艳的脸,许尚遇到过很多人的疯狂示爱。他的桀骜不驯、他的优雅随性、他的千娇百媚,曾在十八九岁的年纪里掀起过惊涛骇浪。

        假如没有遇到沈南风,或许,许尚会一如既往地去走他的风流人间道,度过他流光溢彩、翻云覆雨的一生。

        亦或者,他会被李伯爵的耐性一点点地打开心扉,看见这世上的另一种光景,感受一次爱情最纯真的模样。

        真正爱你的人,从来都舍不得你伤心,更不会让你失望。

        “小尚,我该走了。”

        俩人靠在栏杆前看海,许尚正出神地盯着远处,天边与海洋交汇出一条朦胧而绚丽的海平线,波浪翻涌,点点银光闪耀。

        李伯爵说自己要走的时候,许尚愣了愣。他知道对方所说的“走”不是指出差做生意,也不是出海度个假,而是要永永远远的,离他而去。

        无名无份跟他纠缠了二十几年,是该腻烦了。

        “……去哪里?”许尚表面上处变不惊,随意撩了下刘海。

        李伯爵同样望着远空的景色,目光灼灼,不敢让视线在他身上有过半刻停留。

        “还不确定。”李伯爵点了根烟,西南风向刚好把烟雾吹到自己斜后方,连许尚的衣角边儿都没碰到。

        “a市那边的分公司我已经交给侄子打理,洛城的生意也准备近期移手,就是没挑好人选。”

        “小然也满20岁了,以后是要接替你撑起许家的。怎么说他也喊我一声叔,有没有兴趣让他来我手底下磨砺磨砺?”

        “我看不用了。”许尚婉拒。

        李伯爵叼着烟讪笑,“年轻人还有大把的时间耗,至于像我这样年近半百的人呢,就应该趁自己还活着,还走得动,多享受享受生活。”

        顿了顿,李伯爵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十一年吧。”许尚不自觉地搓了下手,明显心里已经一团乱麻了。

        李伯爵点点头,吸了口烟缓慢吐出,缭绕烟雾被海风无情打散。

        “二十多年啊,小尚。你看时间多可怕,就这么眨眼之间便过去了。”感慨一番后,李伯爵颔首沉思,像是在问自己似的,“我还能陪你几年?”

        “……”许尚沉默不语。

        “我该放手了,是不是。”许尚仍是不语。

        直到潮汐褪去,一半落日隐匿在地平线下面,闪耀着赤金色的光。

        分别的时候,李伯爵照旧让他先走,自己则站在许尚身后目视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像目睹许尚无数次的离开一样,李伯爵习惯了等待,等待许尚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背对着李伯爵往前走时,许尚步伐沉重,只觉得天昏地暗呼吸艰难。

        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相见。

        在现代社会里,一通电话,一次视频,只要能连接上无线信号,就能随时随地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可对于许尚来说,那些都是虚幻模糊的,是不真实的。

        隔着千山万水,透过手机屏幕去交流,远没有李伯爵在他身边时来得舒心。

        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心痛呢。真的好奇怪。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沈然知晓了自己的父亲是沈南风,而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早在几天前就去世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沈然觉得,自己都应该来参加沈南风的葬礼。

        “小然少爷,欢迎回家。”别墅的大门敞开,两排衣着整齐划一的仆人毕恭毕敬的守在两侧,年长的管家亲自为他打开车门迎接。

        “嗯,多谢。”车里缓缓走下一名二十来岁的白嫩青年,容貌清秀,双瞳灵动而深邃,夹杂着一点朝气和野心。

        对沈然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沈然无视管家为他伸出的手,整理了下领带径直走过门口,在仆人的引领下向二楼走去。

        如今这栋别墅的主人是沈南风的结发妻子白凤。

        再往下,还有他两个亲哥哥。

        “夫人,您好。我是沈然。”

        面前的白凤夫人正襟危坐,一双艳丽的凤眼微微眯起,稍稍打量了一番沈然的样貌和穿着。随后,白凤不动神色地挪开视线,品尝着杯子里的花茶。

        “我比较好奇,你来这里的目的?”

        “夫人以为呢?”沈然跟着端起了茶几上的那杯热气腾腾的花茶,味道清新,入喉留香,就连水温也配合得刚刚好。

        作为一个外地来的不速之客,又是以沈南风私生子的名义登门造访,沈然对白凤来说具有相当大的威胁。

        青年的不卑不亢令白凤有所忌惮。

        沈然从小就受到爷爷、爸爸以及李伯爵叔叔的亲自教导,性格方面颇为强势,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倒是和许尚如出一辙。

        只不过相较于许尚的蛮横无理,沈然更喜欢和和气气地聊天讲道理。

        沈然对父亲这一家子人一无所知,也就一无所惧。所以即便是面对气场全开的白凤夫人,沈然的脸上也全无害怕之色。

        “夫人,我想去灵堂祭拜父亲,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白凤吹吹杯里的茶,冷笑道。“若我说不愿意,你难道会硬闯不成?”

        明面上白凤是在开玩笑,可沈然在别墅大门外下车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些面带笑意迎接他的“佣人们”并非什么泛泛之辈。光是走路的气势和摆动手臂的动作,就不像寻常人。

        事先白凤知道许家那边会来人,担心许尚和他身后的那帮家伙会来找麻烦,于是雇佣了几个保镖看家护院。

        哪成想许尚这么放心大胆,居然让这小子单枪匹马进了她的地盘。

        就算沈然名义上是沈南风的儿子,可站在白凤的视角上看,沈然是她老公出轨另一个男人生下来的孽种。二十年死活不出现,偏偏沈南风死的时候跑来认亲。

        动手指想想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夫人真会说笑,我初来乍到,您能愿意接待已是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又怎么敢对您不敬呢。”沈然有意无意环顾四周,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另一个父亲。”

        “这个世界真的好神奇。对吧?”沈然言笑宴宴,丝毫不受周围视线和白凤的压迫感影响。越是静下心来聊天,白凤就越觉得,这小子留不得。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沈然此行并非单纯地来祭拜父亲以尽孝道。

        是许尚派他来打探情况吗。知道沈南风死了,便没有任何顾虑了,所以想来报复她?

        如果她没有主动曝光沈南风已婚的真相,不去逼着许尚滚蛋的话,或许沈南风就该跟她签离婚协议断绝关系,然后和许尚终成眷属了。

        “夫人,您好像有点紧张呀。”

        “毕竟第一次见你嘛。我丈夫居然和第三者有了孩子,还长这么大了,我当然会觉得诧异和惊讶啊。”

        “您放心,我只是来祭拜下父亲,等说完几句话我就立刻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沈然如是道。

        忧心忡忡的白凤见他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举动,也就暂时信了他的话。

        白凤命令管家领着他去灵堂,留他独自在那里呆了半个小时。

        随后沈然轻轻松松地走了出来,朝白凤道完谢又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因为您恨我爸爸,因为父亲一个人的过错毁掉了三个人的人生。”

        “真的很抱歉,白凤夫人,”沈然弯腰鞠躬,“请原谅我爸爸的年少轻狂,他给您带来了无法抹去的伤害,却从未向您说过一句道歉。”

        “您是个很好的人,希望您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那么,就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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