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番外·胤祯

　　胤禵

　　这是我被圈禁的第二年，不，应该是第六年。前四年被留在汤泉以为皇考守灵为名，何尝不是一种圈禁。

　　门外飘雪，屋里的火盆烧得并不旺。这又何妨，这些年与我为伴的大抵也只有孤寂了。我没有额娘，没有哥哥，没有爱人，更没有皇位。我彻底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那昔日的风光荣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很多时候，我都想忘记曾有过的繁华光景，但我又不舍得忘记。我舍不得忘记在额娘膝下快乐的日子，我舍不得忘记与哥哥们共事美好的时光，我舍不得忘记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女子，我舍不得忘记胤禛是如何不顾兄弟情分夺我皇位。这些年，我早该了断自己，这世上已无牵挂。可是我不能低头，我不要胤禛白得了这个便宜。就算他要我死，也要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看清楚他是如何残害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皇位啊，那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皇阿玛，您悔不悔再派我回军营而不得见您最后一面。如若我随行您身边，是否那皇位就不会与我失之交臂。您可知，我失去的不仅是皇位啊。因为没有皇位，故而我失去了额娘、失去了哥哥们、失去了我最爱的女人。倘若时光可重回，我宁愿做个闲散宗室，宁愿抛开一切束缚带着澜妹妹离开。可是啊，这世上哪有重回一说。现实依然用我最珍惜的人的鲜血一遍遍的冲刷着。

　　额娘，我的额娘。胤禛夺我皇位，还不得我与额娘相见。我虽远在汤泉，我却如何不知额娘全因他而死。是他逼死额娘的！他不得额娘的疼爱，故而将怨恨加注在我这个备受额娘关怀的弟弟身上。只要折磨我，便是对额娘最好的报复。他也的确成功了。可笑的是，他还以慰‘皇妣之心’为幌子，封我什么劳什子的郡王。一个没有封号的、被圈禁的郡王算哪门子的郡王！他欺我无权无位戏耍我罢了！

　　八哥，我的哥哥。我只能眼瞧着你在胤禛底下受苦受难，却不能帮你摆脱。是我这个做弟弟的私心导致了今日不能回环的局面。是我被皇位的荣耀冲昏了头脑，是我迟迟不肯拿出那封信，是我……是我害你彻底与皇位决裂。当年海东青之事，皇考借机气你恨你，停你米禄，即使你病重仍让你回京修养。我想，你至死也想不到那海东青之事是你这个疼着爱着的弟弟所为。八哥，你在天有灵，不要原谅我。是我一时贪念，是我以为到了我该为皇位搏一搏的时候。哥哥啊，这个错曾几何时我已醒悟，但我已不能回头。人心啊，我曾经自诩此生为八哥所用，我也的确甘之如饴的为此奔波了十余载。可在局势面前，在爱情面前，我忘了初心，只想日后我一举称帝，给你高官厚禄享不尽的富贵便可弥补。如何弥补，你受得这些苦，八嫂的焚尸扬灰之痛，我是如何也偿不了了。

　　九哥，我曾经因为澜妹妹恨你太久，久到我忘了你对我始终如一的疼爱。当我闻讯，你被害死于保定。那天我哭了，我哭了很久。九哥，你疼我，我一直都知道。我虽是埋怨你抢得先机夺了我心头挚爱，可是我确是无法真正的恨起你来。八哥得势时，你总不忘在八哥面前念我的好。八哥失势时，你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我身后为我鞍前马后的打点安排。很多人都念你不好，念你贪财。可是，这些年八爷党上下打点哪一次不是你拿出钱财作为后盾。你的好太多，只是只给了你想给的人。我还记得，皇考命我为抚远大将军王时，你亲自为我设计战车，还为我准了不少的银两。九哥的恩情，我岂能相忘？哥哥，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你爱了澜妹妹一辈子，她也去陪你了，应该满足了。

　　我这辈子前前后后有过十几个女人。有名分的，都是皇考指婚给的。没名分的，都是我看她们身上有一丝澜妹妹影子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的，等我发现却为时已晚。

　　澜妹妹很是得皇考喜爱，我爱她却不因此由。她知进退、审时势、容颜倾城、内心纯真。多少次我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有无奈，我每次都和自己说，胤祯，你站出来保护她。

　　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她长大。等到我在皇考眼中不是一无是处之时，我便求一道婚旨，让她永远在我的保护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被指婚给九哥。是疼我的九哥，不是别人，我无法有异议。

　　她大婚那日，我喝得忘乎所以，我甚至忘了自己是谁，我甚至以为我是新郎官。可九哥一袭红袍举杯站在我面前，我才悲哀的意识到自己与这喜庆无关。没有人指责我贪杯，没有人埋怨我酒醉，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是替九哥高兴。可谁知道，我的心好似有人拿着利刃一下一下反复捅着一个伤口，不停的鲜血涌了出来。我幻想着她此刻坐在屋里是怎样的神情，我幻想着可以由她亲手解衣扣的美好。不，这不是幻想，会有人得到这样的美好，但不是我罢了。

　　我忘不了她，借由草原策马之机，只想贪欢那一时的快乐。一个茫茫草原上只有我和她的快乐。她口口声声唤我‘十四弟’，我从未有过如此痛恨这个称呼。我于她只能是‘十四弟’吗？这太残忍了，我才是她的青梅竹马，我才是她的两小无猜！

　　我派人遍地去寻美人，哪怕有一丝像她的地方也好。我终于有了这样的美人，是从南边寻来的。不知是谁泄露了此事，九哥找到我，费劲唇舌让我把美人送给胤禛。那时，我便知晓了九哥已经知道了我对澜妹妹的心思。他害怕我不可自拔故而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原本这个苦果，我是想咽下，让它随着我长眠地下。

　　八哥的失势，让我对皇位开始有了惦念。我曾听老十三对胤禛说过，她久久望着孝诚仁皇后的画像。也是，有了皇考的厚爱，对凤冠之欲也该呼之欲出。但她嫁给九哥就意味永远丧失了资格。九哥不愿才华外露，外人只道他是个贪心的皇商。可我不一样，我有站在权力之巅的先决条件。八哥已然失势，我借由八爷党也可成事。待我问鼎，我便让她带着凤冠站在大清女性权力之巅。我要让她的画像有朝一日也挂在太庙里，受后辈子孙香火祭拜。

　　这样的念头是可怕的，我开始着了魔似得，日以继日的不停谋划，在皇考面前表现。

　　谁又愿常年驻兵在外奔波战事。可我没有办法，这是通往皇位的捷径。我要皇考看到我的出类拔萃，我不要将才华被埋葬。

　　驻地打仗的日子很苦。一次次我在前线，我都告诉自己不能死，死了这些努力就白费了，自己还没有拥有澜妹妹。多少次这样的信念坚定着我，一步步举兵向前。

　　很多次，我借由打了胜仗的名头，在帐内喝得昏天黑地。只有那时，我才可以幻想澜妹妹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如何宠爱她，她如何讨自己的欢心。很卑微，就连幻想的资格都只有醉酒才能有。

　　当我再次被皇考派至军营时，我没有想过那将是我所有辉煌的终结。

　　皇考大行，待我闻讯，已然晚矣。我快马加鞭赶回京中，只想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迎接我的却是噩梦的开始，我不准带人马进京。我不准见额娘。

　　当胤禛登基前，曾单独召见于我。言外之意，念及手足亲情，如若我甘愿为其所用，便可以贝子爵在朝堂行走。我冷笑，倘若今时今日异位而处，你可俯首甘为我用？

　　九哥被派往西宁，她也是要随行的。我这个被处处限制的人除了盼了她好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漫漫长夜啊，每当我觉得难捱的时候，我都掏出澜妹妹送我的平安符。澜妹妹，我没有辜负你乞求的平安，我却食言凯旋回来的誓言。

　　或许，这便是命里的安排吧。和九哥西行，总比和我圈禁此处好。

　　我接到她死讯的那天，我正在院里看花落。她做的桂花糕最是好吃的。那天，我哭了，我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就这样走了吗？澜儿，我还来不及唤你一声‘澜儿’，我还来不及抱着你一起守岁，我来还不及同你看日起日落。你所有儿时的快乐，我多么想和你从头来过，没有九哥，只有我。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澜儿，我多想岁月不会前行，你永远是翠云馆里那个澜妹妹。我愿意耗尽一生的荣华，只想在你身边看着你、守着你，再也没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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