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除夕

　　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胤祯回京的第二日。

　　胤禛一道旨意彻底激怒了多日来隐隐未发的胤禟。谕称：大将军于京，其往复尚未定，俟胡土克图喇嘛等到日，再为商榷，西宁不可无人驻扎，命九贝子前往。

　　胤祯他们直到天色渐亮才从府中离开。他们彻夜不眠的议事，也使得我不得不将坚强的品质再一次注入生命中。

　　那一抹疲惫的身影从外间走了进来，我不忍让他知晓我这一夜同他一样煎熬难眠，只好假寐着。

　　那只带着寒意的手掌轻抚在我面颊上，待确定我熟睡中，胤禟才轻叹一口气。字里行间中启齿的艰难，令人感同身受的体会着那无尽的悲哀。“澜儿，胤禛的报复正在一点点渗透着我全部的生活。我一生享尽富贵，不怕那一道死诏，我只怕余你在世间不肯安享终老。胤禛借口让我去西宁，无非是唯恐我们四兄弟聚首生出事端。可是，西宁不比京中繁华，且不说该地寒苦不宜你养病，就是这一路车马颠簸也堪辛苦。我怎么舍得让你同我一起受这飞来横罪？”

　　我哭了，无力阻拦辛酸的泪滴滑破眼角。我掀开眼帘看到他见我醒来那一瞬的惊愕，努力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怎么也不说躺下歇会儿？呆会儿又要上朝去了。”

　　“我不累。”胤禟嘴角绽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可是做了恶梦还是我吵醒你了？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

　　我坐了起来，摇摇头，本欲云淡风轻的敷衍过去。可是，看着他此刻怕我忧心强作无事的轻松神情，心好似被人狠狠踩在地上践踏着辗压着，疼到几欲昏厥。我懦弱的扑在胤禟怀中，低声的抽泣着。连日来疯狂忍耐的委屈与胆颤所交融的泪水阴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胤禟伸出双臂环在我的背后轻拍着，从我头上传来他那犹如仙曲般动听的声音，“傻丫头，可是做了恶梦了？不要怕。我守在这里，你再睡会儿。”

　　“胤禟……胤禟……”我因胆怯，紧紧握着他胸前的衣服好似可以缓解心中的恐慌，一遍遍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胤禟以为我是做了恶梦，故而极有耐心的柔哄着此刻在他怀中哭泣颤栗的我。“梦里的事岂可当真？不要胡思乱想吓唬自己。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恰是因为我丈夫此刻的全部柔情释放中，不掺杂一丝来自胤禛压缩的疲惫，我更是焚心欲裂。那缓缓攀上心头的火焰，无情的啃噬着我滴血的内心。我半生被笼罩在皇阿玛红人的光晕下，被世人仰望着，被皇阿玛庇护着。可是，现下我除了在我丈夫怀中胆怯的哭泣外，依旧不能为他带来一丝任何有用的帮助。

　　雍正元年的除夕，这是我们第一年不用再赶至乾清宫赴宴。

　　少了往日的繁华喜庆，思及每逢此时皇阿玛在乾清宫的神采翼翼，便是几分难过浮上心头。

　　今日无需我与胤禟再入宫，故而我也不愿再紧着规矩二字，便是吩咐奴才告知胤禟，我已倦了便不过花厅去了。

　　我披着斗篷立在院中看着夜空中腾起的烟花不停翻涌绽放着，感伤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在双颊。曾几何时，我在乾清宫中任性的同皇阿玛撒娇闹着要去看烟花。可现下我不必再得皇阿玛准许，便可自由观看烟花，只是心境终是不复当年的愉悦，取而代之的只有失去父爱的悲痛。

　　“不是说倦了了吗？怎么又站在这里受寒？”胤禟带着几许嗔意却又终是心疼我道。

　　我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是伸手将他颈前系的并不牢靠的斗篷带子重新系紧。“怎么不在花厅同她们用膳？”

　　胤禟握紧我冰凉的手，眉头微蹙，不悦的责道：“听奴才说你倦了，我恐你病中不愿让我知晓，便匆忙来看你。怎么不好生在屋里歇着，喝了那么多劳什子的药，怎么也不见好转？”

　　我淡笑着，轻声劝道：“你可是又要责了御医去？我旧疾反复并非朝夕之事。我只是在屋子里发闷故而才出来呆会儿，况且我也披着斗篷不会受寒的。”

　　胤禟用着那化不开的沉重墨色瞳眸看着我，些许才在我额前轻吻，“傻丫头，我只是心疼你罢了。”不待我回应，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的笑容，不由分说拉着我向院外走去。“既是你闷得发慌，便一同去花厅用膳吧。除夕宴，你不会忍心不同我一起用膳吧。”

　　那样轻松地神情，那样愉悦的口吻，恍然间回到我们新婚初的快乐。待我回神已同他站在花厅中。

　　众人见我们皆是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请安。

　　我悄然松开了胤禟拉着我的手，俯身将正在福身的塔娜扶了起来，“妹妹请起。”今日胤禟的妾室们也同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必然要给塔娜更多的尊重。

　　许是塔娜并不习惯与我亲近，只是收回了被我扶着我手臂，恭敬道：“多谢福晋。”

　　我看着弘晸、弘相他们围坐一桌，再见还未出阁的六格格坐在刘氏身侧不免想起我久未谋面的女儿。

　　胤禟见我视线停留在旁桌，从桌下轻轻握着我的手安慰着。那一刻我几欲落泪，我的丈夫从我每个姿态神色都观察入微，这样的体贴使得我本感伤的情绪得到了最温暖的安慰。

　　膳还未用完，胤礻我便遣了奴才来请胤禟过府。

　　胤禟本是不愿在除夕夜冷落我，可我又怎会不晓得这样的日子胤礻我还要请他过去必是要事。胤禟在我劝说后又反复嘱咐我，无需等他，定要好生用药后歇着才不舍的离去。

　　我本就不愿来此与妾室们热闹，少了胤禟在侧，我也起身离去，只是吩咐她们如常用膳即可。

　　刚踏入园子中，身后想起一抹带着迟疑的轻唤，“福晋请留步。”

　　我转身，只见塔娜带着两个蒙古侍女站在我身后。想起我与她单独留在园子里经历，颈间好似再次被攀上那有力的双手紧束着，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塔娜嘴角弯起一道美丽却有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她率先屏退了侍女。

　　我了然她定是有事要讲故而即使心中不愿，可念在位分上，我仍是屏退了竹溪。

　　见奴婢们已是离去，塔娜才举步走到我面前，见我欲要后退，她先行启口：“福晋莫怕，我并非存有歹意才留你于此。”

　　我虽是心中慌乱，表面上仍是故作镇定。“不知妹妹有何事要与我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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