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杀意
凝雪轩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戏园子,皆是木质的门窗,上边雕着精致的纹路,以玉石点缀,素雅之中透着奢侈华贵,是朝中贵族王公日常消遣的好地方。
贵家的夫人小姐们大都爱来这里看戏,即便是这样的大雪天,只要园里开了戏,总是座无虚席。
可这一日,凝雪轩中竟显得有些冷清。
琳琅肩上披一件素白裘衣,自马车上缓缓走下,雪还未停,林墨随在她身侧,为她撑开一把朱红色纸伞。
刚到戏楼门前,便已有侍女侯在那里,那侍女朝琳琅拂身行了个礼,恭敬道:“姑娘请随奴婢进来。”
琳琅点了点头,随在她身后,依次穿过前堂、庭院,最后踏着红木台阶,上了一座角楼。
打开扇门入内,见戏台子上围了方帷、张了烛火,艺人们坐在白幕后边,已然做好准备,只等着这场戏开腔。
可戏台下边的座位上竟一片空空荡荡,远远的,只能看到第一排席案前坐一道红色身影。
那道身影于她着实算不得陌生。
听到脚步声,阿雨忙偏头朝她望来,眨眼笑道:“许久未见阿姐,心里着实挂念。”
琳琅走到她的身前,提起裙摆在她对侧坐下,轻声淡笑,慢悠悠问她:“心中既有挂念,何不来信武侯府看我?”
旋即觉着有些失语,不待阿雨开口,又继续说道:“错了错了,你现如今是公主之身,怎能劳你亲自过府?你只需派人过来唤我一声便好!”
阿雨提起茶壶,为琳琅满了一杯清茶,咯咯轻笑道:“阿姐这样说话倒是显得生分了。”
琳琅姿态清雅,笑颜愈发端庄平和,她不急不慢说道:“我同阿染定情在先,尚在燕国之时便已跪拜过天地,他已然是我的夫君。现如今阿雨你千方百计欲嫁给阿染,要与我共侍一夫,这样亲热的姐妹,哪里就生分了?”
“阿姐你在怪我?”
琳琅摇了摇头,声音仍旧平淡如水:“早前你带秦渊回来时,我心中便有隐隐的感觉,却一直不大愿往那处想。”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可你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肆意伤害别人。”
“阿雨,你不该害了杜姑娘的性命。”
她嗤笑一声,轻勾起嫣红的唇角,杏眸流转,目光就这般轻飘飘落在琳琅的脸上,“阿姐,我最先也不愿伤害她,可杜姐姐太执着了,把阿染哥哥的话看得太重,她若不死,我又怎能得到无焉世子?”
除却这一身衣着装扮要更为华丽一些,阿雨这张俏脸同往昔并无甚不同,可音容神态变了,再也寻不回旧时的影子。
又或者这人原先便是如此,从未有过变化,是她眼拙,十年相处竟也没能把人看透。
琳琅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我果真是把你看作亲姐妹一般对待的,阿雨,你对我的情分,可有半点是真?”
阿雨抿了口茶,散漫笑道:“我又不是块石头,阿姐你对我的好我怎能不知?”
她又轻托起腮,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这世间除了我阿娘,也只有阿姐你待我这样体贴温柔,在阿姐面前,我总是一个长不大的小丫头,病了有你照料我、夜里噩梦缠身不能挣脱之时,你会抱住我,柔声轻抚着我、阿姐做的菜肴是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任何山珍海味都不能相比…”
“我喜欢阿姐,真真实实的,并未有半点虚假。”
阿雨的神色如此认真,琳琅望着她,反倒不知她此刻所言是假是真。
琳琅垂下头来,拂袖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杯口冒着热气,她喝了一口,又搓了搓手,冰凉的身子似乎稍稍回暖了一些。
“你当真觉着阿染会娶你么?”琳琅放下茶杯,心平气和问她。
“难道阿姐觉着不会?”
琳琅拧眉望着她,看她一派成竹在胸,不自觉又笑了一笑,语气之中带着几点悲悯、几点无奈。
“堂堂公主之尊、金枝玉叶,这天底下有多少好男儿心甘情愿愿娶公主为妻,公主这是何苦呢?”
“可清河愿嫁的男人,六国九州、茫茫尘世,只此一人!”她的眼神执拗,带着一股难言的倔强。
琳琅的面色有些苍白,可唇边笑意未减,她抬起眼眸,娇懒笑道:“清河公主既有此等决意,琳琅自然相信公主的手段,可是现如今,这人是我的人,同他心意相合、山盟海誓的人是我,同他朝夕相伴、夜夜痴恋缠绵难分难舍的人也是我,他是我的夫君,我是决然不会放手的,结果终究如何,还是得看公主的本事。”
她的性子一向端庄含蓄,可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有些露骨,却也毅然决然地表示了自身态度。
阿雨自是觉着听着刺耳,当下心口一堵,面色稍沉,她抬起眼来打量着琳琅的神情,怒极反笑道:“那阿姐便好生等着罢,清河定然不会叫姐姐失望的。”
“时辰不早了,这一出戏也该开始了。”阿雨侧身朝身侧侍女一声吩咐。
很快,这厅堂之中便想起姻雅的二胡、唢呐声,配着白幕后活灵活现的小彩人,颇有几分江南特色,在北方天寒之国却是甚少见到的。
阿雨一边看着台上表演,一边同琳琅说道:“我自小便爱看皮影戏,那个时候时常缠着沈叔叔带我来看,他平素严厉,打我打得最凶的人是他,可最容忍疼爱我的人也是他。”
“在覃忻城时,我也曾拉着秦渊一道看了场皮影戏,今日又邀了阿姐看了一场,哪日有空闲时日,也该叫阿染哥哥一道……”
看戏之时阿雨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琳琅也摸不透她究竟有何用意,只一边喝茶看戏,一边时不时应答她几声。
一场戏下来也颇是舒心。
待看完了这场戏,外面的天色也已不早,琳琅起身告辞,纵是那么多年亲密无间的两个人,这时已然生出某种难以挽回的疏离与裂痕。
阿雨坐在桌案前,远远的只看见琳琅的身影逐渐远去,扇门打开之后复又合上。
她尚有兴致,欲叫戏班子里的人再备一出戏来看,还未出声,便听见外边园子里传来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
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心觉不好,忙起身,大步跑到门前。
推开扇门,外边犹还下着大雪,园里的雪地上有两拨人缠在一处,一时难分高下。
琳琅此时披着裘袄,站在红木台阶上,雪花沾上了她的衣襟,而林墨则挡在她的身前,满目警惕,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在他们面前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穿一身玄黑色衣袍,半白的头发随意垂散在肩上,手上握一把两尺长剑,剑身以玄铁而铸,散发着淡色的寒光。
他的眉目本就生得凌厉,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戾之气,纵是腕上那一串紫檀柳佛珠也难以抑住那一股子令人生寒的杀气。
沈璃果真是对琳琅起了杀意,阿雨心中生出怒意,欲出声阻拦,可琳琅却是转身望向她来,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雨,你要杀我么?”
“我无意杀你……”
阿雨望了一眼琳琅,而后将视线落在沈璃的身上,她沉着脸,冷声道:“沈叔叔,你不要坏我的事情,快叫他们住手!”
沈璃垂手立于那一片茫茫雪地之中,他并不理会阿雨的言语,只淡声道:“我今日必是要杀了她,断了你的念想。”
话音刚落,后园子里竟又添了一批黑衣持剑之人,看这架势,可见其心意之坚,此番势在必行。
苏染固然担虑琳琅安危,派了林墨贴身保护,也支了信武侯府一支护卫随行,却不曾料到沈璃会突然间来这么一手,以寡敌众,又兼之沈璃武功深不可测,着实是有些危险。
护卫逐渐抵挡不住,已有数名黑衣人围到琳琅和林墨身前。
林墨拔剑出鞘,将人护于身后,他的剑出势迅速狠厉,并没有过多的花哨,直取敌人的性命。
本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渐渐染上了深红的血液。
琳琅的面色比之方才,又更苍白了几分,雪水沾湿裘袄,浑身上下刺骨冰凉。
沈璃只静静地站在雪地之中,那双凌厉的眸子时刻打量着林墨和琳琅所在之处,他只不过是在寻找一个破绽,如同黑夜中伺机猎捕事物的饿狼,叫人心生胆寒。
林墨跟在苏染身侧多年,纵然剑术极高,可眼下数名高手皆纠缠在他身侧,要在如此境况下兼顾琳琅的安危,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沈璃半眯着眼睛,在破绽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以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提剑直指琳琅咽喉要害之处。
阿雨也是侯着那一时刻,只见她猛然间抽出腰间软剑,身姿轻盈伶俐,沈璃的剑是指向琳琅所在之处,而她的剑却是直勾勾往沈璃身上刺去。
他若再不停手,必会为她重伤。
可沈璃并不曾因此止住剑势,仍是不管不顾,纵是果真要死在阿雨手上,也需得先取了琳琅性命。
此时情景甚为危急,林墨欲提剑止住沈璃,却被人紧紧纠缠,脱不得身来。
可在最后那一刹那,阿雨却忽得转了脚步,她手中的剑嗙嘡一声落在地上,身子却已然挡到琳琅身前,将她护到身后。
阿雨方才本就无意刺伤沈璃,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沈璃,他想做的事情,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做到,若果真有什么能够更改他所做的决定,那么也唯有她这一条性命可以试上一试。
沈璃这时方才知晓她真正意图,可手上剑势已然制止不住,情急之下,他唯有将剑锋稍稍偏离。
最终,他手中的剑刺穿了她的肩胛骨,沈璃方才使得是杀招,剑入三寸之深,几乎将她整个身子穿透。
血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本就穿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血虽流得有些多,却并不显得惊心。
此时,她冷着一张脸望着身前犹握着剑柄的沈璃,淡声道:“你今日若要杀阿姐,便先取了我的性命罢。”
沈璃握剑的那一只手有些发颤,他的神色极为痛苦,声音因为过于压抑的缘故显得沧桑、沙哑。
“阿雨,你真是个疯子!”
“好…今日如你所愿,我不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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