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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大白


  殿外有脚步声匆匆传来,有侍卫入殿禀报:“启禀陛下,长宁殿闹鬼,两位守护小殿下的宫人再也不敢入内了。”

  慕祁闻言一声怒斥,“胡闹,堂堂燕皇宫中怎会有鬼怪之说?他们擅自离殿,命人给孤重重责罚!”

  言罢又起身吩咐道:“带孤去长宁殿看一看。”

  慕祁来到长宁殿时,殿中又恢复了一派安静整齐之态。

  慕煊着一身华服,冠发整齐,双眼紧闭平躺于殿中央,并无任何异常。

  慕祁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松懈了身子,在慕煊身旁随意找了一处地坐下,准备独自为他护守一夜。

  他半眯着眼睛,后背抵于长台边上,自言自语道:“孤这真的算是自作自受么?”

  “阿翎自小聪慧,深得父皇母后的宠爱,我虽为长子却从得不到母后的半点关怀,父皇的半点夸赞。”

  “我总想着要抢走阿翎最心爱的东西,他的皇位,他的心上人,他毕生的报负…”

  殿中忽又响起一道突兀的“吱呀”声,殿门被人推开,一缕清冷的月华自缝隙而入照映在地面。

  慕祁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自不远处缓缓走来,他不由地勾唇轻笑,朝那人道:“大半夜的,阿翎你怎么来了?”

  慕翎往前走了几步忽又止住了步伐,整个人都隐于一片黑暗之处,自慕祁的角度只能隐隐看清他小半张脸。

  “阿兄,你方才这话说得并不对。”

  “孤所言有何不对?”

  慕翎苦笑一声,说道:“阿兄,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一直觉着父皇母后偏爱我,殊不知我才是被他们真真正正抛弃的那个人。”

  “父皇认定的储君从来都只是你,而我只是助你掌权登位的牺牲品罢了。”

  “你胡说!”

  慕祁大笑道:“你自小机警聪慧、战绩卓然,父皇将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了你的身上…”

  “我们是同胞兄弟,母后却只视你为亲生骨肉,你练功痛了伤了,身子凉了病了,她总急得不得了,时常为你落泪。”

  “可我呢?从来都只是不闻不问。”

  慕翎亦是陪他大笑,待得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方才缓了缓声,继续道:“我过于重情,从来都不是为君的料子,阿兄你这样聪灵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懂父皇的心思呢?”

  “彼时三大世家把持朝政,父皇身体渐弱,我们兄弟年幼,又逢我同阿芜大婚,父皇宣我入了宫,同我一番长谈。”

  “父皇说他已写下密旨将皇位传承于你,让我假意同你争夺皇位,做出兄弟不和的模样,迷惑世家,而后逐一击破。”

  “魏燕之役,父皇命我为帅,赵都督为副帅,暗令我把握时机除了赵氏。”

  “我想带着阿芜一同离开,可是父皇怕我一去不回,强留下了阿芜,把她交到了你的手中。”

  “待我回国之时,你已然是登了皇位,夺了弟妻,对我诸多猜疑揣测。”

  “我何曾不想带着阿芜离开燕都,一起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可她怀了皇嗣,你已然对我起了杀心,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地放我们离开?”

  “阿芜生性倔强,又逢国公府落难,阿茹身陷囹圄,我便也只能求阿兄赐婚,一来救阿茹的性命,二来彻底断了阿芜对我的念头。”

  慕翎一番长言,慕祁却只低着头,不言不语。

  慕翎望向他,眼中带着讥讽,他又笑道:“阿兄何其聪慧多谋,这些事情恐怕早便猜到八.九十分了,归根到底还是不信任我罢了。”

  “父皇母后厚我薄你之言不过是你说服自己取我性命的借口。”

  慕祁终是抬起头来,仰声大笑:“原来阿翎你心中早已知晓。”

  “阿翎,古来君王多猜忌,我的弟弟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战功卓然的人物,他的身上流着同我一般的血脉,若他杀了我,他便会是这大燕国名正言顺的皇。”

  “阿兄,慕翎对皇位从不曾有过半点觊觎。”

  “谁知道呢?阿翎,人心隔肚皮,身处高位,便需得如履薄冰,半刻不能懈怠。”

  “所以阿兄几次三番要取我性命是么?一回在马陵山,阿芜送给我的那个香囊必是阿兄亲备的吧,可惜叫我遇上了贵人,保了条性命。”

  “还有一回…”

  慕翎的神色蓦地变得狰狞起来,眼眶微红,“城外遇伏也是阿兄所为是么?阿兄将这件事推诿到了废后的身上,阿兄啊,这天底下除了你,又能有谁要迫不及待取我的性命?”

  “可惜了凤奴为我丧命…”

  “凤奴…”慕祁一声冷笑,“我待凤奴不薄,可她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是你,阿翎,你可知孤有多么嫉妒?”

  闻得慕祁如此言语,慕翎如同听见一场天大的笑话。

  “阿兄嫉妒?这么些年来阿兄可有真心待过凤奴?阿兄风流,素善猜忌,阿兄你配不上她。”

  慕祁似也被激怒了,他怒吼道:“孤一国之君,为何会配不上她一个卑微下贱、以色侍君的鲛人?玉臂千人枕,阿翎你不也是因此而不愿接受她么…”

  话尚未说完,慕翎便挥拳径直朝慕祁袭来,他一拳头用足了力气打在慕祁的下颌骨上。

  顷刻间,他的身体翻倒在地,被慕翎紧紧压在身下,下颌青紫,嘴角渗出些许血渍。

  “慕翎,你大胆,竟敢对君不敬!”

  “阿兄你早就对我起了杀心,对君不敬又如何?我已经活不久了。”

  两人又纠缠至一处缠斗起来,如同幼时兄弟间打架一般。

  待得打累了,慕翎又松开他的衣襟,踉跄着起了身。

  他朝慕祁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臣弟待皇兄不敬,臣弟自会以命请罪,望皇兄勉于国事,好生对待皇后母子。”

  慕祁闻言不理不动,待得慕翎离开之后方才抬起手臂,拭了拭双颊上的两滴落泪。

  慕翎方才所言大多不假,他犯下的罪孽着实不少,他素善猜疑,心狠手辣。

  年少时,他也曾将慕翎这个唯一的幼弟细心呵护,教他骑马射弓,治国之道,想着来日兄弟携手,令大燕国富足兵强,傲世九州。

  可是后来,他的弟弟满身战功,天赋奇佳,受到文武百官的推崇仰慕,他的光芒过于耀眼,将他完全掩盖。

  世人皆知大燕国有一宁王殿下,风姿神采可同苏候比肩。

  而他呢,不过平庸无能之辈,沉溺酒色,为人不耻。

  那时恰逢先皇病重,慕翎出兵伐魏,他承了皇位登基为帝,强抢了萧芜为妃。

  慕翎战胜回京,他本该杀了他,可他却自此放权闲赋,心中不忍便留下了他这条性命。

  三大世家,慕翎平了赵氏叛乱,他下旨抄了萧府满门,三大世家只剩下拥立他即位的他的岳父大人谢仪。

  谢清婉封后,荣国公府一时鼎盛显耀到了极致,可是谢氏有了身孕,且诞下了皇长子。

  母系家族倘若过于势大,保不得来日挟持幼君,把持朝政,故而这个孩子万万是留不得的。

  他便狠下心给慕烨常年下药,药性缓慢却极为阴毒,故他身体素来虚弱,万万活不过弱冠。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药性会发作的这样快,且引得谢氏对萧芜生恨,平白害了慕煊的性命。

  父皇觉得他是天生的君主之才,冷漠淡情,果断决然。

  他平生最喜美人美色,多情薄情,从不会付出真心,可是那一年平南侯家小公子周宴,他无意间看见那个坐于席间被人肆意欺凌的姑娘。

  那个姑娘穿着一身浅绯色衣裙,装束温婉含蓄,一副扶风弱柳之态,远远瞧着不过是一个孤苦无助的柔弱女子。

  再走进一瞧,却又见她生得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眼,肌肤雪白,唇色不点而朱,天生媚骨,难怪在场的男人们为她这般痴迷疯狂。

  她的神态清冷,眼中略带倔强,面色不变,可身子分明是在瑟瑟发颤,如此模样,竟叫他不由地想起了年前相国府初见时的萧芜。

  可她同萧芜分明又是有些许不同的,萧芜倔强之中带着狠厉,以一弱女之身杀了世家的壮年公子,她的爪子尖利,是会伤人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清冷淡然,那双柔媚的眼睛之中竟是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些许悲悯之色,可偏偏对他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要上前为她解围,可心中万般犹豫踌躇,竟大半天踏不出脚步。

  就在这时,另一道修长的身影朝女子走去,将一件华贵的裘衣披上她单薄的肩膀,为她解了眼下这难堪的局面。

  那个人正是他的嫡亲胞弟慕翎。

  他的心中有些发闷,只别头转身离开。

  第二回见到她,是在覃忻城的夜市,她笑颜璀璨,趴在慕翎的背上,同他肆意谈笑。

  他本该离开,却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同他日渐疏远的皇弟打了个招呼。

  “阿翎,你身后的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生,不知能否同我和姬公子介绍一番?”

  “这是凤奴。”

  凤奴,凤奴,他喃喃低念了两遍,唇角含上了浅淡的笑意。

  再往后便是一道圣旨接了凤奴进宫,修殿封位,他待她事必躬亲,细心对待。

  世人皆言他好色薄情,又迷上了这位宣华夫人,必然也是同先前的各位美人一般,是长情不了的。

  只有他自己明白,凤奴同她们是不同的,那是他第一次将之放进心坎里的人,容不得她丝毫损伤。

  凤奴有孕,他有些意外,鲛人同人生子,实乃世间罕见之事,他虽喜欢凤奴,可大燕国的皇子万万不得染上鲛人的血统。

  他知凤奴对慕翎难以忘情,平日最爱赏他最喜的杏花,听他所作的曲子,他便在御花园中的那片杏花林上下了堕胎剧毒。

  凤奴死在慕翎怀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后悔那一日周宴没有早一步救下她、后悔下旨将她带入燕宫、也后悔对慕翎几番狠下杀手…

  近来,他总觉得犹为疲倦,一下朝便躲在随云观中,听沈国师讲些道法,惶惶度日。

  现如今煊儿又去了,倘若不能如国师所言在七日内生还,那么他这大燕国江山又该如何?

  幸好,幸好还有慕翎…

  他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四周归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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