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自来熟 抖腿家规

　　

　　昭阳被宿倾眼中的了然之意看得脸上乍红，不免局促起来，好像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了：“宿……宿公子……怎么？”

　　宿倾轻笑着摇头，没有说什么。

　　昭阳抿抿嘴唇，忽然问道：“宿公子……久闻宿公子卦术一绝，不知可否为小女子卜上一卦？”她有些不好意思，吞吐着将话说完，“不知……小女子与道门可有这份缘分？”她也曾听说过宿倾轻易不肯卜卦的，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冒昧，只是……只是，她也算是迫不得已——她与丁鹿千差万别，即便没有眼前之事，今后要走到一起也是难乎其难，所以总有一天，她都是要请这一卦的。

　　宿倾有些意外地看了昭阳一眼，眼神中有意外也有新奇，看得昭阳莫名其妙又忐忑不安：“难道……公子曾为小女子卜过卦？”

　　“啊？”宿倾愣了愣，忙摆手道，“当然不曾。”又解释道，“我只是意外公主也会求助神佛。”自从她与昭阳接触以来，昭阳一直都是落落大方又端庄无逾的，眼前此举颇为出乎意料。在她看来，昭阳身份高贵，与丁鹿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两人之间能有几多深情竟然使得昭阳几次三番询问甚至求助卦象？

　　昭阳脸上的红色就一直没有消退过，听见这话更是涨红，可她还是与宿倾探讨起来——她下意识相信宿倾，与他闲谈好似闺中密话一般：“让公子见笑了……只是小女子却不觉得懊悔。”她抬眼看了宿倾一下，见他果然只是静静听着，面上没有丝毫看热闹或者不屑的意味，话也就说得更深了些，“当时小女子被掳去之时，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她当然是不想死的，可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即便她没有失贞，但是被掳走了就已经落人口实了，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却无法罔顾乌木家的清名。

　　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活着，也必将长久地活下去。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丁鹿，二是托福于宿倾。那一夜，丁鹿保护了她，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后来她跟着宿倾的人回到昭和宫，神不知鬼不觉，痕迹清理干净得好像从不曾有什么发生过一般。只是，她是记得的，清晰记得，记得宿倾滴水不漏的安排布置，记得丁鹿……

　　“不瞒公子说，丁公子，着实给小女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如果丁鹿只是帮了她，她会感激却不会倾心，让她倾心的，不是被救这件事，而是丁鹿这个人。昭阳褪去些羞红，笑着说道，“丁公子果然无愧于‘陀螺七’这个称呼。”

　　江湖传说丁鹿是个停不下来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忙活，绝对是懒人的反面。昭阳向来是喜静不喜动的，她的宫里也常年轻悄宁静，乍一见到丁鹿这种类型的，心中的讶异几乎能冲破云霄了。

　　昭阳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笑意盈满了嘴角：当时丁鹿与她讲话的时候脚下一直不停，又是哆嗦又是颠簸的，好像脚下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热得叫人放不下脚。当时昭阳看得莫名其妙，心道，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是她绑架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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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丁鹿一边原地小跑一边与昭阳解释了一下眼下的形势，说完问昭阳：“明白了吗？”问了两三遍才见昭阳回神，顿时无语了。

　　昭阳的确走神了，她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不同于以往她遇到过的所有人，她道：“明白了，所以呢？你为什么这么着急？”问完才惊觉自己的语气竟然很是自来熟。

　　丁鹿并不在意昭阳的语气，他甚至都没听懂什么叫他着急，他不着急啊，虽然救下昭阳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势必会得罪六师兄，但是这还远不到能叫自己着急的地步。

　　昭阳见他茫然，便指着他还在抖动的双腿示意了一下。

　　丁鹿恍然大悟，摆手道：“这是家规。”

　　昭阳：……什么意思？谁家会规定这种抖腿家规？想想都觉得荒唐好吧！想到此处，昭阳不禁要怀疑丁鹿是不是不正常了。

　　丁鹿一方面是被她看得发毛，另一方面是惊奇于这位皇家公主的不动如山，想了想便扯了张椅子坐下，咯吱咯吱晃动着椅子说道：“我们丁家有训，后代子孙不可懒惰不可停滞，要一直运动一直前进。”

　　“因为什么？”昭阳听得一头雾水。

　　丁鹿摇头：“不晓得……我们家也不是一直这样，这个规矩是在我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我没见过曾祖父，只是听父亲说，这是曾祖父的遗训。”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和我父亲都是从小就开始遵守规矩了，可怜的是祖父，他那时候已经大了，废了好大劲儿才养成了习惯……还练成了一个抖手装旱烟的绝技——熟能生巧啊！”

　　昭阳愣怔过后，眼前浮现出这么一番场景：一位老者，浑身哆嗦着往烟袋里面装旱烟，旱烟一点儿都没遗漏在外面，果真好技！……可是，这有什么用？！科举又不考这个！

　　大概是昭阳面上的神色太过纠结无语，丁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公主不要在意这个了，不若咱们商量一下您被掳来这件事？”

　　昭阳愣了一下，随后想到方才丁鹿好像说过“边壑”这个名字，她在心底盘算了一下九阎王里的名号，问道：“这个边壑，是你们九阎王里的卞城王？”

　　丁鹿点头，见她知道这个，以为她至少是听说过的，便道：“那么公主知道您或者您的家人是怎么惹上我六师兄的吗？或者惹到别的势力？”

　　“不知道。”昭阳果断摇头，“他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乌木家？还是受人指使？”

　　丁鹿也不太确定：“受人指使吧，我没听师兄提过你们。”他在心里补充道，倒是听说他和一个叫琴莫的有仇，还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能暂且放下不提。昭阳问他：“你是负责看守我的吗？”她最初被人掳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边壑曾经凶神恶煞地警告了自己一番，再然后就被这个丁鹿给带到这个密室来了。

　　“自然不是。”丁鹿呆了一呆，然后抓狂，“我看守你做什么！我……我是想救你啊！”

　　昭阳也是一愣，脱口问道：“你不是坏人吗？！”说完就尴尬了。倒也不怪昭阳，任谁处在这种情况中也不能相信耳中所闻。九阎王是魔教中赫赫有名的坏人，无恶不作的，她自从知道自己落到谁手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

　　“我不是坏人啊！”丁鹿站起身急得团团转，“我把你偷到这里来，是想着找机会放走你的！”

　　“对不住啊……”昭阳讪笑着道歉，她想起来了，当时丁鹿借走自己的时候不是从正门进来的，他走的是那间刑房东北角处的一处小门……洞。

　　“那是你挖的洞？”昭阳奇道，“你和边壑不睦？”所以说，边壑在前作恶，这个丁鹿就在后面偷偷摸摸积德行善？

　　“还好吧，都是一门兄弟，点头之交还是谈得上的。”丁鹿毫不在意地说道，昭阳一看就知道这人在九阎王里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这就奇怪了，如果他不是坏人，为什么加入这个门派？

　　“你是卧底？”昭阳给丁鹿找了一个高尚的身份。

　　“也不是。”丁鹿还是摇头，“我不容于正道，邪派里也没有熟人，无处可去就来到这里了。哦，对了，我还没说，我在这里只负责幕后。”

　　“你是幕后黑手？”昭阳故意板着脸问他。

　　丁鹿又是无奈又是焦急：“自然不是！我哪里能是幕后黑手！我只是个账房，照管一下庶务！”

　　昭阳憋笑，又问：“那你放走我没关系吗？”且不说她的身份，单说她是边壑掳来的，丁鹿能越俎代庖“处置”自己吗？

　　“当然有关系。”丁鹿翻了个白眼，抖着腿大大咧咧道，“我肯定会得罪六师兄啊。”

　　“那你……”昭阳不明白了。

　　丁鹿：“我不能见死不救啊！你没害过人，不应该不得善终。”顿了一下又道，“以前我也偷过几个小姑娘……不是！你不要这么看我！我是说以前我也偷偷放走过几个小姑娘！第一次被六师兄发现后他找我打了一架，他打不过我，我又赔了钱给他，最后也就风平浪静了。”然后他自言自语盘算着，“不过你是公主，这次我可能赔不起他的价码了。”

　　昭阳听得囧囧，打断他道：“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丁鹿摆手：“不用担心，我觉得我放走你也不会有事。”

　　这是何意？昭阳更不明白了。

　　丁鹿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宿九爷在安京？”

　　被他声音所惑，昭阳也放低了声音：“你是说宿倾宿公子？正是，怎么？”

　　丁鹿又确认道：“你认识他吗？”

　　“算是认识吧。”昭阳摸了摸耳边那只小鹿形状的景泰蓝镶边的红珊瑚耳坠，道“有过一面之缘，宿公子曾问过这只耳坠的来源。”

　　丁鹿点头，放心了：“那就好，只要宿九爷见过你，我们阎王殿就不会有人敢动你。这下好了，既然他在安京，知晓你出事之后肯定会派人来救你的，也免得我送你出去中途被人截胡。”他轻松极了，惬意地晃动着二郎腿，见昭阳一脸茫然，就解释道，“你不晓得，宿九爷的名头在我们这儿那可是如雷贯耳，别的不说，只说他把我们小师弟给弄走了就容不得人小觑。”

　　“什么？”昭阳吃了一惊，“弄走了？死……死了吗？”

　　丁鹿差点儿崴了脚脖子，无奈又好笑：“弄走了！不是弄死了！你这……哈哈！我和你说啊，我们原来是十阎王的，现在变成九个了，就是因为最小的那个，原来的转轮王刑癸被宿九爷挖墙脚挖走了！嗯……听说好像是进了宿九爷的夭夭门，当了个什么香主。”

　　昭阳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虽然只是见过宿倾一次，但是对他印象极深，以她的了解，宿倾这人光明磊落的，又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怎么可能从魔教挖人？还委以重任——是的，虽然刑癸在夭夭门只是个香主，可是江湖人谁不知道，而今夭夭门完全当得上是江湖第一门派，它里面的香主，比之寻常门派的掌门都要有脸。

　　丁鹿也是一脸唏嘘：“要是我也能进去夭夭门就好了，哪怕只当个小厮也成啊。”

　　昭阳拿不准丁鹿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他面上虽然唏嘘可言语间并不是那么惋惜。昭阳疑惑：“公子既然想进夭夭门，为何不当面与宿公子说明？我虽不知宿公子缘何接受贵派的转轮王，但是你和他不是一样的吗？”

　　丁鹿短暂的怔愣过后，笑得倒是更加真诚了一些，他面上忽然显现出几分落寞来，一直乱颤的二郎腿也停顿了一瞬：“我和阿癸，还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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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昭阳还不曾知道丁鹿的“不同”不同在哪里，直到被那事之后回到安京，昭阳听宿倾说了才晓得“丁鹿欺师灭祖”一事。原来如此，她明白宿倾知人善用，敢用人也善用人，可也清楚宿倾的底线，如果丁鹿那事属实，宿倾是绝对不会理睬丁鹿的。

　　可是……现在不是说其中另有蹊跷吗？昭阳沉吟片刻，心头升起为丁鹿争取一下的想法。她继续之前搁下的话题：“如果是山岐杀了山岬，为什么最后这污水却泼到了丁公子身上？”宿倾否定了“兄弟情深甘愿背锅”这个可能性，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丁鹿背负了这一切？

　　宿倾长叹一声：“因为山岬的两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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