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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一杯无 纵身投塘


  

  江央紧紧攥着手里的小皮鞭,咬着牙竭尽全力忍着心头那阵疯魔。只是随着琴声的节奏更加紧密,江央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她自己了!心头万马奔腾,她已经不是坐在马背上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化身为马,驰骋在苍茫大漠上了!

  ……

  相比较因曲子而激动万分的众人,月阑阁里的人,只有何衾一个是因为那弹琴的人而激动的——她去墨竹苑述职的时候,曾经意外撞见过宿倾弹琴,当时宿倾正与他的好友,那个“琴绝”琴莫斗琴,虽然她并不知道最后胜负,但却一直都知道,宿倾的琴艺是完全能够称得上“出神入化”四个字的,所以,在曲子响起的时候,何衾只是一愣过后便明白这琴声出自谁手了。

  这曲子像极了宿倾,从容而有力量。

  他就是这样的,“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她最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也最能调动他们的心神,他在,哪怕只是远在帐中,他们便能冲锋陷阵,何况他也在战场上呢。傍晚的时候,“对战五万”这句话,她还是说得吧不尽其实了——何衾抹去眼角激动的泪滴,心中呐喊:有这样的曲子,我们能战十万!

  ***

  后院里,蘅芜正侍候着乌木傃侑梳洗。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乌木傃侑就说要洗头发,说是路途迢迢、风尘仆仆。

  蘅芜翻白眼:您安坐马车里,连阵风都没吹到,还能吹到风尘?

  “陛下,您就别糊弄小的了,您不就是眼馋那个于诵老者的花卷头么,小的和您说,不成!”蘅芜喊完,又苦口婆心劝道,“您想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怎么能儿戏之呢!”

  “你欺负我无父无母。”乌木傃侑故作委屈道。

  蘅芜被噎得不轻,心道这个雷区谁敢踏,可是若要那发型不好看,皇上肯定说他长得好什么发型都好看;若要说难以打理,皇上又得嫌弃自己懒惰不上进……不这些不痛不痒的理由什么用也没有啊,蘅芜挠着头,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立竿见影的理由:“小的听二公子说了,他最看不上卷发了,您就一点儿都不在乎?”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乌木傃侑狐疑地看着蘅芜,“你和我一起来的,没道理你知道我不知道。你休想欺君!”

  蘅芜心里一虚,脊梁却挺得更直了,他大声道:“小的去前楼和那位姬簌鸣姬公子闲聊了,就是那时候知道的,姬公子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您爱信不信。”他两手一摊,“您要是真不在乎二公子,那小的也不深劝。小的这就烤了铁棍子来给您卷头发。”蘅芜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见留恋。

  走出去五步远了,听到后面乌木傃侑唤他:“你回来!”

  蘅芜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脸无辜回头:“陛下您叫我?”

  乌木傃侑审视地看了蘅芜好一会儿,才道:“我且记得,明日朕会亲自问凌之,倘若他没说这话,你就留在星邑城不用回去了。”

  “您不能公报私仇!”蘅芜不服气,“小的所犯何罪,竟要遭受这般惩罚?”

  乌木傃侑沉吟道:“谎报军情?欺君之罪?你喜欢哪个?”

  蘅芜:……都不喜欢!昏君!

  “来来来,过来给朕……给我篦篦头。”乌木傃侑满意地看着蘅芜那震惊又控诉的眼神,笑道,“你也记得,称呼上不要乱叫,被人听到就不好了。好了,快过来,给我篦一下,嗯,尽量弄成弯的,我看看效果。”

  蘅芜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手上倒是利索,很快取了篦子来,给乌木傃侑散开头发,卷起一缕来簪住,剩下的用篦子慢慢篦了起来。

  正篦着呢,忽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琴声,琴声先是沉闷,乌木傃侑闭上眼听了一会儿,赞道:“好技法!”他刚说完,那琴音就陡转至激昂,仿佛从地面直冲至云霄一般。

  乌木傃侑愣住了。

  蘅芜也愣住了。

  两人心神皆不属于自己了,这一瞬间仿佛一脚踏进了战场,周围都是厮杀与疯狂。

  “啊!”乌木傃侑惊呼一声,甩了一下头。

  蘅芜回神,正要看他是不是同样激动,却赫然发现自己手里正攥着一把头发……他僵硬着扭转脖子看向乌木傃侑,果然……皇上后脑勺上少了一撮头发,已经能看到头皮了。

  “小……小的该死。”蘅芜丢了篦子,手忙脚乱跪了下去。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自从他五岁进宫至今这十几年,他还没做过这种糊涂事呢!被鬼附身了不成!这可是皇上的头发,即便陛下不追究,那些史官、礼官、御史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喷死自己!

  蘅芜心慌不已,磕头磕得山响,这声音与前院的琴声隐隐相和,竟有几分战鼓的意味。

  乌木傃侑一手揉着后脑勺,弯腰去扶他:“哎呀,你不要磕了,至于吗,快起来,我不怪你。”

  蘅芜泪眼朦胧:“陛下……”

  乌木傃侑心里得意,他还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蘅芜这样乖顺,又见他吓得不行,想要安慰他几句,就有又听到前院那琴声已到高-潮——正是攻破敌营插上旗子那一小节,那琴声节奏极快,闻者如临其境,心里就像被什么催着似的,说话都有了残影:“你快起来我没事这下正好咱们没法烫卷发了我回去戴个帽子保证不让史官礼官御史大夫看到他们不会参奏你的你快起来啊啊啊啊!”

  蘅芜竟然听懂了,好像耳朵都多了几个似的,他心里感恩不迭,起身之前又“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这几个头下去额上便见了血,他却激动到不行,甩着满脑门的鲜血谢恩道:“陛下您真是大好人小的太感谢您了小的永远忠于您小的陪您白头到老!”

  乌木傃侑连忙摆手,心道你又不是太监,等我娶妻了,按例你就该出宫或进朝了,你说跟着我白头到老是在诅咒我娶不上皇后吗!只是他还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忽然间,头顶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乌木傃侑与蘅芜急急抬头望去,然后目瞪口呆:屋顶没了。

  ……

  静默了好一会儿,乌木傃侑才开了口:“怎么了?”

  蘅芜道:“应该是谷梁大人。”

  乌木傃侑点头:“对对对,应该是他。”夭门的右护法,名叫谷梁右的,被宿倾安排过来保护皇上。谷梁右功夫极高,又善隐匿,所以平日里一直以隐卫的形式存在,很少露面。这次他们来星邑城,除了进七星楼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出来了。乌木傃侑到了后院,谷梁右便藏身进了屋顶,现在屋顶没了……

  “这曲子是谁弹得啊?”蘅芜又是敬佩又是好笑地说道,“这简直要人老命了,倘若心脏不好,这会儿说不得已经奔去阎王殿了。”顿了顿又道,“到了阎王殿,阎王若问他怎么没到时候就来了啊,那人与阎王解释了,阎王自然不信,肯定来听啊!这一听了不得了,阎王直接罢职留在人间了!”

  乌木傃侑已经习惯蘅芜随时随地都能唱大戏的本事了,所以直接充耳不闻了,他站在一张椅子上,想要看看谷梁右掀了房顶之后去了哪里,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不会与那弹琴的比试去了吧?”

  ……

  后院还有两处,也听到这琴声了,与别处不同的是,这两处的人都显得镇定多了。

  除了,糯糯听见这动静,激动地尿了床。

  除了,苏木听见这琴声,纵身投了池塘。

  ……

  芭蕉坐在床边,看着糯糯睡觉。糯糯今天是真累了,睡得呼呼的,小手和脚丫都不规矩了,四仰八叉放着。

  芭蕉听见琴声的时候,只是有些意外自家小姐会在墨竹苑以外的地方与琴莫等人以外的人弹琴罢了,也没放在心上。待听见这曲子的风格时,她眼疾手快地用棉花塞住了耳朵。她低头去看糯糯,有些担心这琴声会把他吵醒,犹豫着怎么给他挡一挡声音——给他耳朵里塞棉花会不会吓到孩子?要不用衣物挡一下耳朵吧。

  芭蕉一边团着衣物,一边注意糯糯的神情。好在,糯糯还是睡得很熟,还打起了小呼噜。

  不过,看着看着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看到这小家伙握紧了小拳头,两条腿四处蹬,没几下就把薄被给蹬开了。

  芭蕉伸手去给他盖被子,然后就发现床褥湿了。

  这还真是……芭蕉失笑,心道这下好了,等他醒来还不知道怎么害羞呢。

  ***

  苏景云的小厮苏木,离了观景台之后并没有走远,他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呆呆看着池塘里的游鱼。

  少爷,还不如这困在池子里的鱼自在。

  少爷面前是悬崖,向前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后退却也是万劫不复,因为背后的大海并不比悬崖温柔——二者的区别,不过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更血腥,而另一个将要更血腥罢了。

  好像一下子山水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无知者无忧。

  为什么老爷要告诉少爷实情?为什么要让他年纪轻轻就背负仇恨?为什么?为什么!老爷好好当他的驸马爷不好吗?明容公主那样国色天香、那样温柔贤淑,老爷眼瞎了吗?他就这么不愿意过安稳日子吗?

  国仇家恨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牺牲少爷的笑容?重要到您要亲手毁了少年的一生?

  蘅芜心口的郁气怎么都发泄不出来,那一团棉花硬生生梗在他的喉间,上下不能。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少爷也要死了。

  他一直都知道苏景云对宿倾的在意,他也多次替苏景云打听这样一位奇男子。他们一点点收集关于宿倾的一切,他们知道了鲜有人知的“暮色四合”藏宝库,所以苏景云开始收集奇珍异宝,那个碧玉斗就是其中一件,而苏木更知道,苏景云不会和宿倾讲那只碧玉斗的名字——它有一个那么美好的名字啊!一杯无。虽然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惊呆了:这么平凡无奇的名字,取出来是要让那碧玉斗心生惭愧没脸见人吗?

  后来,苏景云与他解释了这名字的来历,苏木又惊呆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诗人白居易的《问刘十九》……他从不曾因为想到一首诗而湿了眼眶,却在这首诗面前败下阵来。

  仿佛只是闲谈中的一个平凡无奇的问话,可是苏木知道,苏景云问出这话的时候,肯定是满怀期冀而又小心翼翼的。

  他是真的很欣赏宿倾,也很珍惜每一次相遇。

  然而,也只是如此了。

  他不会与他讲“一杯无”这三个字,也不会与他解释“玄霜凌云”不是“玄霜临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所以从不肯过界半分。

  苏景云让他退下的时候,苏木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少爷会不会与宿公子告别?他是不是明天就只能看到少爷冰凉的尸体了?这个念头太过惊悚,以致于苏木下楼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崴了脚。

  现在他的脚踝肿的吓人。

  但是就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苏木却突然一个纵身跳进了池塘里。

  脚踝被冷水激得疼痛难挨,小腿抽了筋,苏木几乎游不动。原来七星楼的水塘这么深,这是要养蛟龙吗?他手里抓了一条莲藕,怀里揣了一条锦鲤,脚下缠着一簇水藻,头顶上还顶了几张荷叶。

  苏木够不到岸,眼前看不见。

  他甚至本来就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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