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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无皆准 投怀送抱


  

  那是人影……还是人?

  郁聆因三个都有些发毛了,宿倾的表情又太过理所应当,看上去竟不像是安然自若,倒仿佛是闲坐高台一般了。

  江央往前走了两步,屈膝蹲在觉影潭边上,仔细去看水中的人影,仔仔细细看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才如释重负松出一口气来,抹了把额头上也不知是惊讶还是发瘆的汗水,仰头对宿倾笑道:“倒是奇了,这是因为什么?”

  宿倾往岸边走来,那影子随着她的脚步不断变化方位和形态,或是仰躺或是侧躺,惟妙惟肖,无不令人称奇。她坐在岸边,背对众人,声音空灵灵的,触碰到山体内壁上又激荡回来:“我六岁开始修炼,前前后后,在这洞中度过了九年。当然不是完完整整的九年时光,期间我失败过、离开过、回来过、又离开过……走过南闯过北,这里却是陪伴我最长时光的所在。”

  三人静静听她讲着那些过往,那是一个沉寂的宿倾,尘土漫卷,淹没了她曾经的清晰与生动,只是那却是最直接的宿倾,那个九年,成就了今日的宿凌之,成就了天下无人不知的墨竹苑苑主,还有鲜少有人知知者却绝不敢小觑的夭夭门门主。

  赫连瑾城忽然想到来之前自己曾受祖母所托,叫他询问宿倾一个问题。燕绥公主想要知道,九年前的宿倾,从最初到最后,修炼《九重天经》的宿倾,不会晓得自己可以成功,那么,是什么,支撑他一路走到今天的?

  赫连瑾城问了,江央和郁聆因也都洗耳恭听起来。

  宿倾站起身,回头看看众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那个清晰身影,嘴角漾起一抹温柔之色,缓缓说道:“觉影潭是梅妆设计的……”她抬头,眼中有无奈也有感动,“梅妆是冬四娘的徒弟,冬四娘精通机关暗道,梅妆得到冬四娘的全心培养,按理说哪怕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该‘虎父无犬子’才是,可是并没有,皎皎此人,为人惫懒,最是不耐烦久坐研究机关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在我六岁她八岁的时候,为了能叫我在这洞中有个陪伴,竟然废寝忘食制造了这么个机关巧阵,让这影子伴我。”

  经他这么一说,三人再看那影子的时候,竟然不觉诡异只感慨其中的温暖心意了。

  宿倾继续往下说,回答赫连瑾城方才的问题:“虽然修炼九重天功,我并不曾觉得寂寞,但是因为他们的心意,我也就更不会孤单了。至于毫无希望是否会感觉绝望……必须要承认,这是有的。”

  如何会没有呢,她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心志在如何坚硬,也不会完全无视那些肉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失望——九重天功日复一日如同敲骨吸髓一般的疼痛,每每都会叫她满头大汗、痛不欲生,有时候痛得狠了,便要在口中塞上软木,免得神志不清时咬伤了口舌;抛却身体上的痛苦,最难熬的则是精神上了。

  她的弟弟被人追杀,多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她不敢想象如果哪一次失了手,弟弟会如何……而自己,一意孤行修炼这个被封印上百年的武功,万一没有成功呢?到时候自己伤痕累累废人一个,如何能保护弟弟?

  坚持还是放弃……谁都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

  真的,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后来过了很久,宿倾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真的很想对那些看客说这句话:真的,请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更请不要轻易妄下结论——你不是他(她),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即便经历再怎么相似,你们所处的环境和状态也不会全然相同。

  “我和你说,这条路走不通的,不要找死了。”小松鼠曾对大白马这般说。

  是啊,那条河的水深,对于小松鼠而言,的确是灭顶之灾,可是对于大白马来说,却不过是隔靴搔痒。如果大白马相信了,没有去走,失去的不过是一条捷径罢了,它照样可以去别的地方吃草,但是对于人而言,有可能被改变的、将要失去的,是一个人生。

  “我和你讲,这条路通往大片绿洲,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大象曾对剑羚说。

  的确,对于沙漠中的生灵来讲,绿洲就是生命。对大象和剑羚都是同等重要的,可是此一去,他们所要面临的和即将得到的,付出的却不是同样的代价——大象这一去,即便跋涉个七八十公里路,却也是安安稳稳到达目的地;可是剑羚呢,它只要一离开沙丘便会被狮子盯上,不幸的话会成为狮子一家三口一周的餐饭。

  ……

  “那么……”江央有些迷茫了,“凌之,你是想说不该听别人的劝解吗?”

  郁聆因也道:“前一个故事,听信别人的话便是错过,后一个听了就会丧命。不对,你是说……坚持还是放弃?前一个只要坚持便可以吃上新鲜的水草,后一个只有放弃才能保全性命。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宿倾慢慢往潭水中央走去,一边走一边回答:“我是说,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结论。在开始之前,谁也不能保证结局会是怎样;在结束之后,谁也不能反悔最初应该如何。正如我当年,我这过去的九个年头……”她站在觉影潭正中央回望,一字一顿说道,“只能自己判断,自己摸索,自己寻找自己的顶点和极限,不是别人一败涂地你也会功败垂成的,也不是别人一帆风顺你便能轻而易举的。”

  “当年的我,怀疑过自己,却从不曾怀疑别人,无论那些人最后是练成还是没有。支撑我走下去的,只有今天的自己,比昨天好。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说明,我还有进步的空间,我还没到极限,我还应该再坚持一天……”隔得远了,她嘴角的笑意有些模糊,可是她整个人看在众人眼中却是高大的、有亮度的,像是带了光,劈开了人世间的混沌黑暗。

  “那时候,我对不住所有亲人好友的关心和担忧……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对得起自己。”她说完这句话,忽然足尖在潭水冰面上顿了顿,江央三个一开始并不曾反应过来,下意识上前欲去扶她,只是还不曾踏到觉影潭上,脚下的冰面忽然间碎裂开来……烟花绽放那种碎裂,转眼间就成了渣渣。

  三个人你扶我拉的,乱作一团,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再抬头时却不见了宿倾的踪影。

  赫连瑾城心下一急,抬脚就往潭水中去,那样子竟是要跳下水去打捞一般。好在郁聆因已经回了神,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吼道:“你做什么!他没事!”

  “什么?”赫连瑾城还迈着一条腿,扭着身子回头看他,像是自己命被人捏在手里一般。

  郁聆因见此,也顾不上感慨自己表弟的心思已经一个颗红豆大小了,解释道:“他在觉影潭练了《九重天经》。”

  只此一句,赫连瑾城就反应过来了,待想起之前宿倾用内力罩住整个安然院的样子,蓦地明白过来:“他是练的寒冰内力?”

  郁聆因点头:“应该是了,否则这股子寒气可不会一般人能承受的。”要知道他们刚进来的时候,还被觉影潭的寒气逼得无法靠近呢,而宿倾却在冰面上如履平地,来来回回好几圈更是从不曾下来。

  “幸好他不是女子,否则该落下病根了,以后就不能生育了。”郁聆因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说道,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懂得太多了?

  果然,赫连瑾城听了惊得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郁聆因气结:“我有妹妹,而且我很关心她!”

  赫连瑾城语滞,也倒是。他并不知道,实际上……郁聆因哪里是关心自家三妹妹,而是因为夏日妹妹贪凉多吃了冰镇的西瓜,腹痛被娘亲数落的时候被他不小心偷听到了。

  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斗嘴,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江央在做什么。江央伸手从潭水中捞起一把冰渣子,那只手瞬间冻得通红,身上也一个劲儿打哆嗦,面色因此更是暗沉,眼帘垂得极低,看不到里面的神色。

  ……

  三人等了约有一刻钟,等到江央面上阴沉地都能拧出水来了,宿倾才姗姗来迟——她仍是从觉影潭中直直跃起,出水芙蓉一般,分水而出,清凌凌的水声乐曲一样在山洞中回响。

  郁聆因时刻注意着表弟的神情,他知道人在下意识时做出的表情最是真是不过了,他想要看看表弟那个心思到底是一颗红豆大小还是一颗黑豆大小,只是他没预料道的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江央。

  江央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边奔走一边脱衣服。

  身后的赫连瑾城和郁聆因,以及刚刚出水的宿倾:……

  三个人全都先是一脸呆怔随后大惊失色,宿倾罕见的说话都结巴了,一边往后撤退一般摆手:“江央……你,你别过来!”

  郁聆因笑得脸上不仅开花,连果子都结了:“哈哈哈,投怀送抱?好样的!江央我挺你!”

  赫连瑾城一脸天塌地陷。

  这时候宿倾已经倒退到山洞最西边的墙壁了,而江央也跑到了她身边,不等她再往南边挪,江央已经将外袍提在手中,一个甩手扔了出去,那外袍不偏不倚正好盖在了宿倾头顶,将她上半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阿嚏!”宿倾被她衣服上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江央却以为她受了寒而更加生气,她急走过去一把拉住宿倾的一只胳膊,大声训斥道:“你能不能听话!没事儿下什么水?那水多凉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想要断子绝孙!你……”她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宿倾满腹的解释一下子堵在了喉间,她悄悄拉下头顶上那件衣服的衣角,小心观察江央的神态,刚一探头就对上一双赤红的双眼,吓得她差点儿咬到舌头,忙又缩了回去,任凭那衣服兜在自己头上,再也不敢掀开了。

  没过多久,江央又走到宿倾身边,伸手扯下她的衣袍,搭在宿倾脖间,举起一只袖子给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宿倾只看了她一眼就有些鼻尖发酸了——江央,虽然没有哭,可是眼中全是心疼,是那种痛到心坎里的疼惜,这种眼神,她曾经见过,在自己母亲看自己的时候——九年前,母亲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选择的时候,也是这般看着自己,眼中复杂难言:疼痛、怜惜、内疚、焦灼……

  后来这九年,宿倾很少与自己母亲长时间相处,并不是她不想念她不想承欢膝下,而是因为,她不想再看一次那个眼神,那种眼神,只要看一次,便会痛到骨子里。

  正如此刻的江央……

  以后……我大概再也无法忘却江央了……宿倾有些无奈地想着,可是远处的赫连瑾城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清晰眼神看到,她的唇角,是带笑的。

  江央给他擦拭头发,他低头看着她笑。

  宛若璧人,天造地设。

  赫连瑾城颓丧极了,恨不得剪断三千烦恼丝,出家当姑子去……不是,是出嫁……出家!当和尚去!

  与赫连瑾城的郁闷难过不同,郁聆因却是精神抖擞,恨不能肋下生双翼,一飞飞到天尽头!他喜气洋洋地连声催促道:“咱们回去吧!给众人说这个好消息!”

  宿倾与江央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随口问他:“什么好消息?”

  “还不就是……”他看看赫连瑾城,到底是没忍心说出那句“你和江央成双成对的好事”,而是改了个话头道,“你方才做了什么?可是做成了?”

  宿倾点头:“故人的尸骨已经入水了。”

  这话没法接啊……郁聆因主动往外走,道:“咱们回前院吧?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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