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三代香 无火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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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了天井，再看九三重的时候，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之前的环廊变成了只有外侧有墙壁的旋梯，内侧的墙壁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圆柱形的塔体，而塔体的墙壁正在缓慢移动分离。
宿倾看看眼前，又抬头看看头顶的悬珠阁，心中慢慢勾勒出悬珠阁中九九归一阵的机关原理：整个绕佛塔，从外向内依次是角檐、围廊、旋梯、塔体。绕佛塔封闭，指的是塔体闭合，这意味着有一层石砖堆砌的圆柱形墙体将整个宝塔内部围合封闭起来。
在九三重，有方天井可以打开，从天井可以进去悬珠阁。
悬珠阁的正中央，有一座圆台，圆台上是九九归一阵，圆台的正上方则是穹顶。穹顶的黄玉和夜明珠发出金银光线，与九九归一阵中八音谐和本璋的银金色光线交汇融合，形成九条光路。
这九条光路与封闭塔体的石砖墙体垂直相对，光路作用于石砖中的机关，使得机关启动，墙体渐渐按照一定的次序分离，最终各归各位，有的形成书架的隔层，有的形成承重墙，有的组成每层区分三重区域的隔断和台阶……
……
眼前是一片光明。
若非宿倾知晓现在的时辰，恐怕会因这亮度而误以为现在已经天亮了。
绕佛塔通体光明。
没有墙体阻碍的绕佛塔，镶嵌在各处的夜明珠终于显现出它们的功效来了：这是一座天堂。没有灯烛，没有丝毫烟火气，所有的一切都是干净的、清新的。整个空气中萦绕着的是，石香、竹香、绢香、纸香、墨香、木香。
石板、石砖的香气，是慈和的、沉静的，他是一位老者，虽然年迈但却睿智安然，让人可以依靠，可以信赖，也可以倾诉。
这里的书籍有的是用竹简做成的，有的是绢布，有的则是纸张。竹简的香气，沉稳又谦和，像是一位稳重的中年男子，他有着宽广的胸膛、坚定的眉眼和深邃的眼神。
绢布的香气，温婉又舒柔，像是一位淡雅的中年母亲，她有着温柔的笑容、温暖的双手和温和的语气。
纸张的香气，则是清雅的，像是倚窗而坐的少女，她托了下巴，薄唇透出浅笑来。
竹简与纸张上的墨迹，历经千百年却历久弥香，那是一种轻灵的、活泼的，像是一个懵懂孩童，嬉笑着、跳跃着，穿着木屐在书卷上留下欢快的足迹。
至于书架上的木香，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他青春、鲜活，却又端正、谦逊。像是月光，柔和的，洁白的，坦率的……
石香老者，是竹香与绢香的父亲，是纸香与墨香的祖父。这是一个祖孙三代的温馨故事，只有那木香是乱入的，他却呆头愣脑地不曾发觉——实际上，那木香呆极了，只知道埋头看书，却不晓得自己的目光有多深情，没发现那位母亲笑着去拉气哼哼的父亲，也没发现一旁的老者故作愠怒地看着他，更没发现蹦跳的孩童气呼呼涨红了脸颊瞪着他。他只看到，那纸香被他看得渐渐羞红了脸颊，微微侧转了身子……
除了那木香，宿倾觉得自己也是乱入的。
万物有灵，宿倾觉得，绕佛塔已经自成一脉了，他们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悲欢离合，也有世人不能描摹的喜怒哀乐。
“咱们下去吧。”普测与普河含笑看着宿倾，道。他们本不想惊扰她的，因为方才的情境太过美好，宿倾，就像是一个归家的孩子，她只是到来，就已经融入进了绕佛塔之中。
气场这个东西玄妙的很。普河二人一直以为绕佛塔已经浑然天成，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涉入进去了，可是世事难料，人世间出了一个天灵地秀的宿凌之，她只是存在，就仿若应该。
他们不知道在宿倾眼中石香、墨香等的角色，他们只知道，在他们眼中，绕佛塔像是无尽的天宇，书籍像是广袤的大地，而宿倾，就是这天地间的精灵，她站在当中，天地就鲜活了。
可是他们不得不提醒，因为八音谐只能支撑绕佛塔开启一个时辰——这也算是“九九归一”的含义之一。
宿倾听普河说了一个时辰的事情，心下点头：果然如此，若非这般，史家真要重新启用绕佛塔岂不是只要找到八音谐就行了。可事实上，史家没有寻过八音谐，这就说明八音谐对于史家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一般的存在罢了。
三人沿着长长的旋梯慢慢走下去，宿倾恍然想到一个问题：“绕佛塔的旋梯一共有多少级台阶啊？”问完却又赶紧摆手道，“不要告诉我。”
普测不解：“为何？师叔祖正在数吗？”
普河也帮腔：“每一层的台阶数目并不相同，师叔祖想要只查一层然后直接翻九倍，可是行不通的。”
宿倾抿嘴笑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有数数，也发现台阶数目略有差异了，所以，我并不知道确切的数目。”
“要不要我揭晓答案？”普测期冀地看着宿倾道。
宿倾还是摇头：“留到我下次来的时候再数吧。”
她说得那么清浅，声音美极了，可是听在普河、普测耳中却是凉飕飕的——下次就要打上来了吗？！
这时候三人已经走到最底下的一层了，宿倾抬头，果然就见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一一重”……
“就是这儿了。”普河的声音陡转悲凉，他叹息一声，道：“师叔祖进去吧，这就是李酥义士的殉葬之地了。”
“义士”二字，将宿倾的心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微微仰了下头，想要让眼泪倒流，却不曾注意到之前扭了脖子，这一仰头又是一阵疼痛。她龇牙咧嘴疼了好一阵才止住，伤感倒是不翼而飞了。
她忽然想到：我是来接李酥回家的，岂能做悲哀状。
宿倾对普河与普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谢：“阿弥陀佛，多谢两位高僧指点。”
普河与普测还礼不提。
宿倾伸手放在“一一重”的门栓上，长呼吸一口气，慢慢将门栓打开，随后推开大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闭了下眼，而后又强迫自己睁开。
在睁开眼帘的一瞬间，宿倾看清了屋内的情景，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李酥，她端端正正坐在房间的正中央的圆台上。走近一看，这里的圆台与悬珠阁中的圆台极为相似，上面也有一只八角形围着一点而组成的九点图案。不同的是，这里的圆台上，雕刻的不是“九九归一阵”，而是“归无阵”。
宿倾别过头去，抹干眼泪，使劲儿咬着嘴唇又把头扭回来继续看。
李酥坐在归无阵的中心点上，宿倾看不到那个点，但是只看她身子周围的那八个点已经足够看出殉塔的方式了：八个点是八个空洞，看上去深不可测——洞口周围还残留着暗黑色的血迹……一处眉心、两处太阳穴、脖颈、四肢、心口……
李酥身上有九处伤口，每一处都深可见骨。
这倒不是宿倾揣测，而是因为，李酥的尸身并未腐坏……宿倾伸出一指在归无阵上轻轻捻了一下，举至鼻尖闻了闻，原来这归无阵中，用了防腐的液体，甚至……这方圆台的材质竟是金香玉。
金香玉是一种会散发出迷人香味的美玉，长久只见史料的记载，是世人难得一睹芳容的珍奇玉石。正如俗话所说:"有眼不识金香玉"或"有钱难买金香玉"。
宿倾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处再次见到。
归无阵，你这是向那以身殉塔的义士表达敬意吗？
宿倾无从得知。她看着李酥，她的面目还是九年前离开瑜城时的模样，眉目间带着几分倔强的意味，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每一次嗔怪，也像是每一幕守望。
幸而听鸿不曾见此。
她的眉眼再怎么生动又如何，她的魂魄已经归去，化在这阵中，祭了这塔，再不得归。而她能带走的，只有她的尸身。
也好，就让那魂魄留在绕佛塔吧，留在这个最接近安宁的地方。
留在这儿，等我给你看绕佛塔堂堂正正写上时长汀名字的那一天。
“伯母，凌之失敬了……咱们，回家。”宿倾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稽首礼，最后抬头的时候轻声道。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李酥的尸身忽然无火自燃，只一盏茶的功夫就烧成了一堆灰烬。
宿倾并不起身，只是双手交错抵在额间，恭恭敬敬等待尘埃落定。
白莹莹的火光终于熄灭。
火势熄灭的同时，归无阵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哒”声，有一层木板渐渐升起，包裹着那些灰烬旋转，折叠，最后变成一方木盒，闭合。
整个过程，像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也像是一次缅怀、一个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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