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紫夭令 韶光闵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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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岸紫夭令。
韶光在宿倾走后换下了那身盛装,换上一件素色衣衫,头上未簪发钗,只别了一根沉香木簪子。
她立在窗前,看着远空中依次亮起的夭夭令,七支,没有宿倾那一支黑夭令。韶光心中一阵发紧,她双手合十,祈祷着:“求老天保佑宿倾一切顺利、平平安安。我愿意余生都是坎坷……”
闵八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纤弱素雅的小女子,倚在窗前,微闭双眼、双手合十在祈祷。一个妓子,会祈祷什么?多赚点卖身银子?从良嫁个好人?
闵八不屑地一笑,妓子就是妓子,以前还闭不见客,听说被一个大商人给包了,秦淮河一带都传韶光这是为那人守身如玉,哼!这不,这才一年就寂寞了。
闵八想想这几年自己在思美人老鸨何妈妈那儿砸进去的几千两白银,心道:烟花女都是有价的,就看你出不出得起这价了。今晚自己一定要让那些钱花得值当……
想到这儿,闵八淫邪地一笑,走上前去,道:“哎哟,我的小美人,今天这是扮的什么?良家女子?”
韶光侧身躲过闵八伸过来的咸猪手,用手帕遮着嘴角轻轻一笑道:“八爷,奴家这是……小寡妇。”
闵八被她一躲先是一恼,而后倒是一笑,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韶光这身打扮,果然,“要想俏一身孝”,韶光这一身素衣白服沉水簪,极是有韵味。
闵八觉得极合自己口味也就不再计较方才她躲开了,毕竟,太乖顺反而不好玩了,他就喜欢这种有野性的像是小猫一般,前一刻用脑袋拱你,后一刻就下爪子挠你,这才有趣!他咧嘴一笑,道:“小娘子,这是想亡夫了?”
韶光心道:你就是那个小寡妇的“亡夫”啊。心中虽如此腹诽,面上故作忧愁道:“并不曾,小女子只是忧愁。”
说完走向餐桌处,左手托起右手的袖子,右手轻抬,行云流水般斟了一杯酒,然后坐在一方绣凳上,以手托腮,双眉微蹙,做了个西子捧心的样子。
闵八觉得有趣,也走到桌边,坐下,没倒桌上那壶酒,而是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从里面倒出了一杯酒。问道:“小娘子所愁为何?可是你家那个死鬼不让你改嫁?”
韶光看见他不喝思美人里的酒,并不意外:大概是做的孽多了,闵八很是怕被人下毒,便成了个很谨慎很惜命的人,但凡吃用都很是小心。韶光答道:“这倒是不曾,亡夫在世时曾叮嘱我说不要在他坟头未干时改嫁。”
闵八并不曾读过《庄子扇坟》的典故,有些奇怪便问道:“这就是不让你改嫁了,你怎说‘倒是不曾’?”
韶光隐去眼底的讥诮,解释道:“亡夫此言就是说可以在坟头已干时改嫁啊。所以,奴家现在只是哀愁天已转冷,这坟头土恐怕不容易干燥了……”
闵八过了好一会儿才大笑起来。
韶光等他笑完才道:“韶光献丑了,这可不是小女子想的,这是道家庄子的一则典故,名字叫做《庄子扇坟》,说的是一位年轻妇人,浑身缟素,坐于坟傍,手里拿着扇子,向坟不停地扇,庄子很奇怪就问:“娘子,坟中所葬何人?为什么拿扇子扇土?”那妇人说:“坟中是我的丈夫,不幸身亡,埋于此。他活着的时候与我相爱,死的时候舍不得。遗言要是我再嫁他人,必须等到丧事后,坟土干了,才可嫁。我想新筑之土,怎么会立马就干,因此举扇扇。”庄子含笑,想道:“这个女人好性急!亏他还说生前相爱。要是不相爱的,还要怎么样?”于是就问:“娘子,要这新土干燥极易。因娘子手腕娇软,举扇无力。让我替娘子代一臂之劳。”那妇人这才站起身,深深道个万福:“多谢官人!”双手将素白纨扇,递与庄子。庄子行起道法,举手照冢顶连扇数扇,水气都尽,其土顿时干了。”
闵八倒是对韶光有些刮目相看,赞道:“哦,这个我也知道,没想到一个烟花女子也知道这个典故,果然是秦淮河第一名妓,有学问啊!”
韶光听到“名妓”二字,心中一痛,但还是笑意盈盈嘟着嘴说道:“八爷,这算什么,这还是正史,小女子还知道野史呢!”
闵八本不想听她说什么正史野史,但是平时妆模作样惯了,并不想在女人面前丢了脸面,便装作兴致盎然的样子说道:“什么野史?”
“有野史记载:吕布死后,貂蝉被曹操带回许昌,作为侍女留在丞相府中。关羽屯山约三事暂时降曹之后,曹操为了笼络关羽之心,特赐美女十人,貂蝉便是其中一位……”韶光讲道。
她边讲边仔细观察闵八的神色,发现他眼中现出垂涎淫邪之色来,韶光便确定了这闵八不曾得知这野史记载,便将后面的故事给改了。后来本应该是:当关羽听到貂蝉报出姓名之后,感其胆识,撩髯称了声“好”之后,闭目不言挥手令去,貂蝉听后,明白关羽全其名节之意,回房后遂自尽而亡(故事来自于京剧《凤仪亭》,谢谢)。
闵八催促道:“然后呢?后来是不是……”他做了个下流的手势,韶光看得一阵恶心,她强忍着继续顺着闵八的话锋道:“后来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故事。据说,这关羽后来陷入敌手,被捆绑在敌人后院,还是这貂蝉姑娘救的。”
闵八再问,韶光却不讲了。问的急了,韶光道:“这位英雄,光讲有什么意思,不若小女子扮作这貂蝉姑娘,给八爷演绎一番如何?”
闵八一想也是,便同意了。他自愿当那大英雄关羽,随手捡起韶光的一件丝质披肩将脚绑在床头,然后催促韶光道:“来来来,快给你爷爷绑上手。”
韶光稳住心神,慢条斯理地接过另一条纱巾将闵八的手也绑在床头架上,然后检查了一下闵八在脚踝上绑的丝扣,伸手一拉,变成了死扣,道:“要玩儿就玩得真实点儿嘛。”
闵八看见了也不以为意,一条丝巾而已,自己稍微一用力纠挣断了。他道:“来吧,让爷爷看看这美女救英雄是个什么滋味!”
韶光没动,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
闵八发现不对了,眼光一冷:“怎么了?”
韶光:“七年前,闵八爷在桦城杀了十三个男童。”
闵八先是一惊,而后又是嘲笑:“那又如何?呵,爷爷杀的人多了,七年前爷爷是八荒庭杀小孩子最多的一个。怎么?你有意见?”
他边说边挣脱丝巾,却发现怎么也挣不开了,用内力也提不起劲儿来了。这时闵八才有些慌了,他怒道:“谁给你的胆子?!给我解开!”
韶光摇摇头,好笑地说道:“姑奶奶为什么要给你解开?你不喝思美人的酒,但是用了酒杯,里面盛过化功散,而这丝巾的经脉丝线乃是最坚韧的鱼线。姑奶奶为了让你自己系上还得和傻子讲两个典故。”
闵八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了,他眯着眼,眼中射出凌厉的光来,一字一顿道:“你是谁?那十三个男童里有你弟弟?你哥哥?你儿子?”
韶光一巴掌扇过去:“这时候嘴还不干净。呵,那就不要讲话了。”
她打开橱柜,拿出一沓半牛皮纸来,这种纸的一面是防水的,另一面是吸水的。她将吸水的那一面浸在水碗中,然后开始往闵八脸上贴。
才贴了一张,闵八就觉得喘不上气来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用尽全力挣扎着,努力问:“你到底为了谁?”
韶光好心道:“那就当个明白鬼吧,我是为了七年前的桦城宿府,而今的夭夭门。”
她眼神放空,手下不停,在闵八骤然加速的心跳中将第二张纸覆了上去,很快床上就没有挣扎的动静了。
韶光慢慢起身,走到窗前,将手中的紫色烟花扔了出去,遥望着它在波光粼粼的夜间秦淮河上炸开,目光转向自己窗前原来是柳树,而今却是郁郁葱葱和一排修竹的林子,喃喃道:“为了我今生无法企及的一个人……”
这时,前楼传来一阵叫好声,韶光知道那是前楼正在竞拍一位名叫贞娘的女子。
贞娘是从京城的思美人转到秦淮河思美人里来的,韶光只见过她几面,看上去比自己大个一两岁。韶光也曾想过要救她,但是奇怪的是,贞娘附近一直都有人监视着,韶光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最后只得作罢。
她也不是没想过求助于宿倾,但是她却有种直觉并不想这么做。一方面,她不知道监视贞娘的是什么势力,宿倾已经多灾多难了,她不想再让她以身犯险。另一方面,她虽然没听宿倾提过,但是想也知道,宿倾能在思美人里将最红最贵的千面韶光给包下来,还给修了独门独户的一栋楼,配了专门的胡妈妈和丫鬟小厮,现在整个思美人,连老鸨何妈妈都不敢使唤自己,这背后宿倾付出了多少心血,韶光都不敢想。要知道,思美人由来已久,已经是将近二十年的天下第一大青楼,幕后之人肯定不会简单,但她在思美人十多年却从未见过这人……
她正想着,却听见一声烟花响,那是宿倾带走的黑夭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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