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漂浮在空中的死灵花种被定住似的，齐齐停滞了一瞬，然后同时自燃，拖着火尾从头顶划过，像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绚烂烟花。
苏畏自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出了一声闷哼，然后象征性地吐了一口血。
这才是一个羸弱凡人在半步飞升面前的正常反应。
“莫言！”叶亭云跪在地上，俯首请求道，“仙尊怜悯！魏夫人一介女子，莫言身体孱弱，受不起仙尊威压……”
苏畏半拧着上身，手肘撑地，面前是他刚吐的血。
求季无沉？知道道貌岸然四个字怎么写吗？
苏畏心道。
他配合叶亭云的话，低着头又作势干咳了几声。
“我再问一次。”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魔息，在、哪、儿？”
季无沉一字一顿，让苏畏听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季无沉知道这里有魔息？还是说他知道这里的魔息是自己的？
苏畏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世上魔修千千万，除了他没有谁能让季无沉动怒，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他不好奇季无沉如何得知这里有他的魔息，只是兀自心中感慨，虽说他们相识了千百年，斗了千百年，恨意不可谓不深，但他以为生死道消，那一剑就可了结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时隔多年，只不过一丝他的魔息，都能让季无沉这般戒备。
生怕他有一丁点儿的机会死而复生。
不过可惜，季无沉的愿望落空、担忧成真，天道还是让他活了过来。
苏畏目光沉了下去，再掀起，眼中闪过一丝犹如冷电的杀意。
季无沉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这群人，威压越来越重。
魏正延眼看自己老婆接不上气，连忙捂着胸口跪出来：“回禀仙尊，花朝城突发死灵疫病，我等忙于处理，并未见到魔息。”
“并未见过？”季无沉嗓音不带任何起伏地说，“所以你以为，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他，自然指此时已经烂成一滩的魏远。
季无沉的这句话直接刺激到了魏夫人的神经，她尖叫了一声，恨恨道：“都是因为扈家那几个贱人！把他们那个魔物儿子送上远儿的床，不然，不然远儿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扈家？”季无沉压根不屑于给那疯妇任何眼神，只是挑了她话中的重点重复了一下。
“扈安宁！他是个魔物！就是他把我远儿害成这样！”魏夫人怪笑起来，“他死啦他也死啦，死得比谁都早！我要把他找出来，我要让他死！”魏夫人说话颠三倒四，一会要杀了扈安宁替魏远报仇，一会又说他早死了。
以剑撑地的陆三青捂住胸口，连忙回话道：“扈家是花朝城的首富，疫病刚爆发时便满门都……没了。”
哦？苏畏听得眉毛微挑。
这么巧，原身寻仇的对象全都死光了？这要是不惹人怀疑才是怪事。
幸好他机灵，找叶亭云改换了相貌，不然魏夫人刚刚这番话，直接就把他递出去了。
苏畏暗自庆幸，听那女人又嚷道：“死了好啊死了好，他们害我远儿，都该死！还有他，方才远儿就是被他弄死的！”
苏畏心里一惊，便见那双洁白无尘的靴子缓缓地走近了他低垂的视野。
“你杀的？”季无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这个少年。
威压又大了几分，苏畏身子往前一顷，又狠吐了一口血。
这回是真的。
“仙尊明察！”叶亭云忙道，“莫言连一个普通人的体质都比不上，又怎么能杀得了发狂的魔物。”
“哦？”
季无沉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迹上移，落在一团漆黑的发顶之上——这少年从方才就低着头默不作声，此时更害怕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就是他，只有他接触了我远儿，”魏夫人恶声咒骂，“仙尊杀了他，他也是个小贱人！”
这疯妇自儿子死后便有些神志不清，逮谁咬谁，偏偏这回还被他咬对了。季无沉若是一时兴起查他一查，再给他来一剑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畏心中叫苦不迭。毕竟季无沉本身对他就是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
他不记得他们的关系怎么到了这一步的，好像从他当魔尊之前、刚认识那会儿就不好，真要寻根究底，大概只能说正邪自古不两立。
“抬头。”季无沉突然说。
！
难道被发现了？！
苏畏心里迅速闪过各种逃跑计划，以他刚才吸收的魔息加上季无沉的一条灵骨右臂，也许能拼个全尸？
地上的人哆嗦着抬起脸。
一张俊俏但不甚出众的脸，眼睛却好看得摄人，跟脸组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露出来的脖颈皮肤雪白，抬头的动作带出了其下火红色的中衣边沿。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唇角残留的血迹，颤声道：“仙、仙尊。”
苏畏看见季无沉在他抬头的瞬间，脸色掠过一抹难辨的情绪，好像是失望。
来不及看清便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只有你接触了死灵疫源？”季无沉突然说，他冷漠地移开眼神，对身后人道，“剖了他。”
苏畏：“……”
“仙尊留情！”叶亭云以头磕地。
“祁连明的徒弟？”季无沉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冰裂瓷瓶，意味深长道，“方才你就一直替他求情，他是你什么人？”
这一问，叶亭云莫名红了脸：“只是萍水相逢，应当算得上是朋友。”
苏畏不知道他脸红个什么劲儿，还一副心虚的模样。就听季无沉“哦”了一声：“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情要留给他的？”
叶亭云一时语塞，磕磕巴巴道：“莫言他、他本来是想去苍麟山拜仙尊为师的，即使、即使没有师徒缘分，也请仙尊念在莫言对您的向往，饶他一命。”
苏畏：“……”
我谢谢你。
季无沉还未说话，他身后的一名白衣男子“噗嗤”笑出声来。这男子身量与季无沉相当，相貌俊雅，气质跟季无沉千差万别，笑起来眉目含春，一副很好相与的模样。
此人名叫离晔，清源派四大长老之首，是跟着季无沉长大的小师弟，人倒是不错就是很爱挑事，苏畏见过他很多次，从来没同他动过手，倒不是苏畏大度，只不过他那个好师兄会在苏畏动手之前就替他接过战局。
普天之下，也就这个小师弟能让季无沉宠上一宠了。
离晔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玉红沁玉镇，笑吟吟道：“谁说要杀他了？他一个凡人，任由魔息留在体内，不出三日便会爆体而亡。”
他拿玉镇敲敲季无沉的右臂：“你看看你，整天摆一副死人脸吓唬小孩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寻思着要去陪谁呢。”
死人脸，苏畏表示赞同。离晔说话向来无差别攻击，一视同仁，就连亲师兄也不放过。这一点他很欣赏。
顺着离晔的动作，苏畏这才发现，季无沉左手提袖，右手却无力地悬垂在身侧。
对了，他这只手现在在他身体里。
“多谢仙尊！”叶亭云大喜，忽然觉得周身的威压也小了许多，连忙冲苏畏使眼色。
苏畏无奈地低头道：“多谢仙尊。”
“不过……”
季无沉看过来，眼睛微微一眯：“不过？”
苏畏认真道：“若是仙尊所说的魔息真的在我体内，能否换种方式引出来。”
他想了想，又可怜兮兮地加了一句：“我怕疼。”
季无沉方才要给他引魔息，自然而然想到的是最快的方式，却没曾考虑这个少年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凡人。
只怕真给他剖了，没被魔息爆体，倒是给疼死了。
季无沉冷冷道：“可以，不过每日洗灵，颇费时日……”
“诶，”离晔插话道，“那小子不是说他想拜你为师吗？收了带回去，慢慢洗就是了。”
苏畏：“！”
别，还是动刀吧。
季无沉冷声拒绝：“我不收徒。”
“你不收怎么带回去？清源派不许内门弟子进山，”离晔道，“要不先带着，到时候替他在门内寻个人拜了算了，洗灵术简单，就算这魔息是……”
离晔突然刹住嘴，突兀地接道：“大不了我看着点，不然我收了也行。”
苏畏：没有，不要，滚。
季无沉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召出佩剑便准备离开。
离晔对叶亭云说：“那你朋友我带走啦，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了。”
叶亭云：“是。”他望了苏畏一眼想与他道声别，却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畏当然是在想怎么逃走。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认命。
“你叹什么气？”离晔蹲在他面前笑道，“起得来吗？”
苏畏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
“哦，”离晔转头问季无沉，“你真不要啊？”
季无沉背对着众人，没有任何反应。
“行吧。”
苏畏只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抄膝弯打横抱起。
苏畏：“？”
离晔对怀里惊吓到的少年笑道：“便宜你啦，我这算得上纡尊降贵了。”
他召出灵剑要走，却看见季无沉踩着满地的绿色汁液，走向了魏远那颗硕大的头颅。
“怎么？”离晔冲他道，“莫非那魔息还在疫源身体里？都烂成这样了，你也不嫌……”
苏畏也好奇地从离晔怀里转过头，只见季无沉在那滩东西面前站了一会儿，转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只是他的表情，冰冷得可怕。
苏畏心中一悸，忍不住往离晔怀里缩了缩。
季无沉死死地盯着苏畏，像是要从他脸上剜下一块肉。
“师兄？”离晔也察觉出了他的异常，小心谨慎地喊了他一声。
季无沉半分注意都没给到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苏畏的手腕。
“我要。”他说。
离晔：“？”
季无沉手上抓得更紧，几乎要把苏畏的手腕折断。
“这个人，我要。”
苏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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