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百一十、儿女之情

中秋月圆，万家灯火，金城亦热闹非凡。

        后院中的柿子树仿佛又长大了些，火红热烈的颜色尚未挂上枝头，然而却已经能看出今年丰收的好兆头。

        可惜，庭院萧索，梧桐叶尽，独自坐在庭中饮酒的人，脸上尽是寥落。月影西移，酒已饮完，窦慎深邃的眼眸变得朦胧。晃了晃，无奈地笑，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般浅，当年瀚海纵横时，时常与手下将士放肆豪饮，别人都醉的东倒西歪时，他还是会异常清醒。拿出筚篥吹一曲，呜呜咽咽地声音便能传遍大漠。

        忽然，半梦半醒间他捕捉到了树下的一抹人影，身量纤纤，卓然独立。月色变得旖旎，如雾般笼在她的身上，而她却沉默着，眼神凉如秋水。

        窦慎踉跄几步，走上前去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带着爱恨纠结的情绪，强自抑制着胸口震的发疼的心跳，最终缠绕成一句哀哀地叹息：“阿罗……”

        熟悉的气息闯入鼻中，激地他眼圈发红。窦慎觉得自己的双臂僵的厉害，却只是用尽全力，将她箍得紧紧的，生怕她会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般。就算曾经欺瞒和背弃，就算他衔着无数怨恨离开长安，就算这个意外让他差点殒命，他还是舍不得她。她始终是自己阴霾岁月里残存的唯一光芒，离开了她，就算拥有了天下，又该有多寂寥。

        而且他们已经有了孩子，等孩子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了，孩子！他骤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慌乱地去看，却也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击，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方才抱在怀里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阿罗！

        这个假扮阿罗的女子，生得有七分像她，却分明不是她！她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无助又恐惧地看着他。这样一看，就更不像了！窦慎的怒气一瞬间达到了顶点，他嫌恶地将人推开，大喊了一句“永寿”后，走至桌前，将杯盏摔了个粉碎。

        永寿就在不远处站着，目睹着一切，原以为气氛这般好，一切都能水到渠成，不成想还是功败垂成，内心不免懊恼又忐忑。听到窦慎喊他时，永寿的腿有些发抖，跟在大王身边这么多年，他虽然一向冷峻严肃，但却很少发脾气。今日这个情状恐难善了，永寿料到自己会受责罚，不禁埋怨起了石长史。若不是他一再嘱托，此事事关凉州将来，他才不会这样大胆，而且这女子也是长史寻来的呀！

        窦慎还未说话，永寿就已经跪了下来，不住的告饶。少年的身子骨这样单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窦慎握紧了手，慢慢冷静。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这孩子的场景，管家领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来到他面前，孩子很瘦小，但是那双眸子却清亮异常。他忐忑地看着陌生的环境，怯怯地问：“我阿父去了哪里？”

        他的阿父……如果不是他的阿父为自己挡了一刀，又死死的拖住杀红眼的羌兵，那么他窦慎此时又该魂归了何处。

        窦慎揉着眉心，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这个孩子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多次救他于危局。他何必因为后宅小事迁怒于他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太过消沉易怒，让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起来。儿女情长之于大业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

        “何故如此？”半晌后，窦慎对着跪伏在地的永寿道。

        永寿虽然惊恐不安，但是自有一番耿直忠心，硬着头皮回答：“大王与公主夫妻情深，属下看在眼里，心里也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公主的安危。可如今各方诸侯虎视眈眈，朝廷图穷匕见，凉州已是危机重重。属下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君主无嗣，江山不宁’，凉州之内忠心跟着大王的人，也难免有私心。若是知道自己的富贵权势无法绵延万事，如何能毫无顾忌地跟随大王出生入死呢？大王不该因为儿女私情，而置整个凉州乃至天下于不顾。”

        窦慎听闻这番话后，许久不语。永寿悄然抬眼去看，见他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英俊的一张脸写满了淡淡的哀伤和哀伤后寂落的悲凉。

        半晌后，他才说：“这是石长史教你说的吧。这些话他对我也说过多次……”

        永寿听不出他的情绪，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片刻，他方道：“明日告诉长史，吩咐凉州诸郡县，广选良家子，以充王府。”说罢，他像是失去了力气，颓然地用手支住了额头，吩咐永寿下去不用靠近。

        窦慎肯选人入后宅，着实令凉州大小官员欣慰不已。殊不知，自建平三年公主出降以来，大王的后宅便形同虚设，公主以无双美貌获得独宠，至此再无人靠近大王身边。可惜这么久过去了，公主始终无所出，而年岁流转却不怜惜凡人深情，转眼大王已过而立，膝下犹自空虚，这并非吉兆。

        “大王这算是……算是想通了？”鲜于秋一边吃着炙肉，一年对石恪道。石恪也沉默了一下，转而微微一笑：“只怕大王还是割舍不下，不过能妥协到这一步，也着实为难他了。”鲜于秋想到了那一日的宫闱厮杀，摇了摇头：“要不是大王早就察觉，提前安排，咱们这些人都得死在长安。说起来，长乐宫那个老妪还真是狠毒，给大王用美人计，啧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计虽普通，却也难破啊！都说大王英明睿智，惊才绝艳远超老侯爷，可谁知他痴情起来，竟然比老侯爷更甚。”

        “当年老侯爷独爱岑夫人，故而子嗣凋零，却也有数个妾侍，生下一儿半女。可是大王……”

        石恪不再说下去，若非形式所迫，他也不愿意当个僭越的属下，触怒主公的逆鳞。可是如今势成骑虎，凉州已经没有退路，广纳美人一为子嗣之计，另一考虑则是绝了朝廷之念，不受掣肘。否则公主在一日，大王就不可能毫无顾忌的挥兵东进，囊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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