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旧忆
次日一早,徐云期迷迷糊糊醒来,猛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往身边一看,身侧之人还仰面而卧,好似睡得正沉。他的呼吸十分均匀,胸腔起伏着。
徐云期缩手缩脚小心侧卧起来,一只藕臂半撑着身子,望着赵豫戈沉睡的一张侧颜。他眉间舒展,眉峰形成一个挺秀的弧度,睡得安稳,估计什么梦也没做吧。
一路顺着望下去,才发觉赵豫戈的里衣未扣,胸前大敞着,露出里面麦色的一片躯体,腹上线条紧绷,徐云期扫了一眼,立马和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目光,随即想起昨夜之事,不禁面红耳赤。
她从那事之后,脑子里一团乱,半睡半醒,现在更是感觉到浑身酸痛,特别是腰间,仿佛被车轮碾过。
可谁知这个罪魁祸首反倒好,没事人一样地睡。
本应睡得正酣的赵豫戈忽然动了动,手臂一揽,将徐云期整个人揽在怀里,嗅着她的发:“几更天了?”
徐云期缩了缩脑袋,帐子遮着,看不见滴漏,只好答:“天好像还未亮…”
赵豫戈昨夜饮酒,此时还困着,含糊道:“夫人醒的倒早,今日沐休,不去宫中,陪我再睡一会儿…”
他半张脸埋在她发间,呼吸均匀而温热,让她怎么还睡的着?徐云期睁着眼睛,望着四角大床顶端的幔帐,思绪飘忽不定。
待她好不容易再次睡了过去,迷糊之际,又被身上的动静给弄醒了,赵豫戈双手不安分地游走,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去躲。
赵豫戈不抬头,声音低沉慵懒:“…别动”
锦帐春深,两人消磨完这阵清晨时光,起身换衣。早膳就摆在外间的窗榻前,上面放一小方食案。
侍女们先服侍赵豫戈换衣,等徐云期梳妆完毕,他已经坐下等了有一会儿了,只是端然坐着。
徐云期坐在他对面,朝他一笑:“怎不动筷?夫君大可不必等我,你自用便是。”
赵豫戈淡笑,“一起吃。”给她递去一只瓷勺,示意她吃。
室内静悄悄的,两人将食不言这一准则做的很好,徐云期一边用勺子搅着小碗里煨得软糯的燕窝,一边暗自出神,瞄了对面一眼,赵豫戈低头喝粥,只能看见他平坦额际和鼻峰的线条。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个气度沉凝之人和昨晚那头饿狼,是同一人…
这厮正经起来,尤其像模像样。
她正发着呆,回神之际迎上一双眼,他眼里含着笑,“大早上的,夫人也能兀自神游。”
徐云期放下碗,尴尬朝他咧嘴:“…我是在想,这燕窝太淡了。”
转头朝平疏喊了一句,让她去取了蜜罐来,这一罐子桐花蜜本是李氏宫廷的贡品,王妃范氏差人送来青岚居的众多物品之一。
花蜜放入碗中,室内便弥漫开一种甜丝丝的香气,赵豫戈闻得异香,正好想寻个话头和徐云期闲聊几句,便问:“这是什么蜜,闻着倒和以往不同。”
徐云期嗜甜,听他问,莞尔道:“这是桐花蜜,可补髓益精,明目悦颜。”
赵豫戈听罢,眉毛一挑,“是么?补髓益精?”
“对啊,怎么了?我也是从前听府里的嬷嬷说的…”
徐云期正要向他解释功效,抬眼见赵豫戈望着她,脸上还带着一种暧昧的笑意,登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脸唰地一红,飞快瞟了一眼身后,好在平疏她们都站得远,应该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谈话。
徐云期瞪赵豫戈一眼,无耻!她明明不是那层意思…
赵豫戈正襟危坐,拿过勺子从罐子里挖了一勺出来,他塞了一大口蜜进口,许是又觉得甜的发腻,含了几秒,眉头一下子皱起,飞快拿起一旁的瓷杯,咕咚灌了几口水下去。
徐云期“……”
侧头忍笑,不吃甜还硬塞,当真傻气得很。
赵豫戈脸上原本无懈可击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瓦解,他皱着眉头“这个不好,太甜了。”
其实桐花蜜本就是清甜,只是赵豫戈平日里甚少用甜食,这才觉得甜到发酣。
今日沐休,不入宫也不早朝,两人一直闲坐到了傍晚,赵豫戈却突发奇想般的,要拉徐云期外出逛集市。
徐云期也许久未曾好好外出逛过,前几日因为晏昔之事心绪阴霾,就算是如今,和赵豫戈看似琴瑟和鸣,可不论是她还是他,心里多多少少都存了些粉饰太平的成分。
因要出门,徐云期今日穿戴只是像普通官宦人家妇人一般,轻施粉黛,头上亦无多少坠饰,从内室走出,宛若出水芙蓉,倒让人眼前一亮。
赵豫戈站在原地打量几眼,目光一闪,上前伸出手,“走吧。”
长安的街头巷尾,依然游人如织,没有因为过去的那一个旧年而产生丝毫褪色,反而愈发生动热闹起来。
赵豫戈领着徐云期的手走在前,后面跟着几个也着常服的仆从,两人走走停停,远处的江淮之上露出几点明亮灯火。
西市的夜晚,令徐云期觉得似曾相识。
她手里拎了几样小物件,赵豫戈忽然拉着人拐了一个弯,进到一条并不那么繁华的小巷,零零散散摆了几个小摊,他不顾徐云期询问的目光,走近其中一个冒着白色热气的摊前。
朝面庞黝黑的老汉摊主要了一笼子吃食,也不知那摊上卖的是何种吃食。
很快热腾腾的小竹笼被端上来,揭开蒸笼,那老汉道:“这位郎君,不是老汉吹嘘,这等手艺如今在长安啊,可是不多了。”
赵豫戈朝老人家笑笑,接了几句话,徐云期凑过去看,小蒸笼里摆了几个圆形的乳白色蒸糕。
看起来圆滚滚蓬蓬松松的,闻起来米香扑鼻,又带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这…她诧异朝赵豫戈看了一眼,拿了只筷子往蒸糕上戳了戳,再将糕点划开,里面果真和她想的一样,是黄灿灿的桂花掺入白糖猪油和成的馅儿,此时划开,蒸成了一滩滚烫流动的油,闻着令人不禁咽下口水。
她想的没错,果然是余杭那带才有的吃食,在余杭当地叫什么名字她倒是忘了,只是这一股芳香,却令她记忆犹新。
没想到,赵豫戈这种宗室王孙,还知道这种市井人家吃的街头小食。
她不顾烫手,当即撕下来一小块放入口中,桂花白糖化在舌尖,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徐云期心里也涌起了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妥帖和满足。
这样糕点,她幼时和兄长回余杭老宅时吃过,一直念念不忘,到如今,也该有好多个年头了。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样吃食,能唤起沉睡已久的一些记忆,它们也许就这样潜藏在人的血脉深处,待到某个节点,才会被唤醒。这时才知,原来,她的根还有一部分扎在那个讲着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
她咽下,还觉口齿留香,心中微动,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这是余杭的甜糕,我幼时在街边吃过,不过阿兄说街边小摊不洁,不让我多吃。”
他答:“我知这是余杭糕点。”
徐云期不禁莞尔问道:“你怎知,夫君也曾去过余杭?”
赵豫戈看她一眼,笑笑:“不曾。”
他状似无辜,朝摊子抬了抬下巴,“喏,不是刚刚那老叟叫卖时喊的?余杭甜糕。”
徐云期语塞,这样也可…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赵豫戈瞳仁极黑,眼眸湛亮,唇角翘起道:“我知夫人祖籍是在余杭。”
“那日回府时抄了个近道,恰好碰见有老叟在此叫卖。”
就想着哪一天带着你来尝尝。
徐云期听完点头,“如此。”
她抬眼,瞳仁里倒映着灯火,亮晶晶的一点,又问:“徐家祖籍正在余杭,夫君怎知?”
赵豫戈凝视片刻,收回眼神,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听一个人说起过。更何况,先徐中书之名,从前可谓是冠绝长安。”
她总觉得他目光深沉,里面好似有说不出的东西。
他指的是徐云期的父亲,徐楷。
也是,这件事该是有很多人知晓吧。
徐云期没再多话,食指大动,将甜糕装到碗里分食,吃了一整块下肚后,方拿着丝帕擦了擦嘴角。
赵豫戈不好甜食,尤其不爱甜软之物,只在一旁看着,提醒道:“这东西甜腻,夜里食多了,小心腹中积食。”
徐云期点点头,她肠胃一向不太好,“嗯”
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甜糕,嘴里余留的芬芳香气,和她记忆里的一样,又有些不同,忽然就觉得眼睛里热热的,鼻间有些发酸,呼了一口气。
“这东西想了好几年了,如今吃到嘴里,还是觉得从前吃的更好些,当时背着阿兄差人去街上买,买回来在房里躲着吃,那时觉得街边的小食皆是美味佳肴,现在想来,当真是偷来的意趣,小孩儿的心思。”
“不过在余杭待了没几月,阿兄要准备孝廉之事,无暇耽搁,我们就又回长安来了,从那之后就再没去过。”
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余杭去看看,那里虽说还有些亲眷,可多年未见,想必早已对面不识。
徐云期说着说着,发现赵豫戈正用一种新奇加探究的眼神望着她,她方才察觉,一块甜糕,居然引起了她这许多的情绪。她一怔,方才苦笑,她的童年几乎是一片可怜的荒芜,阿兄和晏昔都要进学,她大多时候,都是独自被困在府里。
唯一有些色彩的记忆,就是回余杭的那几月。
徐云期仰头看向天边的一轮明月,月已上梢头,朝赵豫戈微微一笑:“罢了,看我,啰嗦个没完,天色不早了,回府吧。”
赵豫戈命仆从付过银钱,又坐了片刻,车夫将马车赶过来,二人上了马车。
这一晚上走了不少路,对于这几月没怎么活动过筋骨的徐云期来说,还是感到了一丝秋夜的寒意,此时上了马车靠坐一会儿,才觉得头脑发沉,只是这种感觉并不太明显。
赵豫戈沉默地握着她的手,似乎是察觉到徐云期的低落,他一开始只是握着,而后慢慢的把那只柔软的手翻过来,指腹在她手心里抚摸摩挲着,他低头看了半响,忽然声音低低道。
“要是还想回余杭看看,日后总有机会,圣上不久将要南下,应是许臣下带家眷同行。”
徐云期心中倦怠,头脑发沉,含糊着答了几句,阖着眼,不知不觉就靠着垫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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