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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巧遇


有句老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避雨的亭子里听到赵明夙和其他几个少年谈笑的声音时,她对这句听腻了的话有了深刻理解。她向来鄙夷那些整天唉声叹气,回顾往昔时满心遗憾的人,如今却难得也有些后悔。若是和表姐一起,下了课就待在家里,哪里还会接二连三遇上这些倒霉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陪她伴读的是另一位侍女,锦月聪明却识字很少,基本没去过学堂,常年都待在府里,他们一定是没见过她的。而自己因为要出来玩,穿的也是件新做的衣裳。或许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虽然如此,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其实这样不自然的姿态反而会更引人注目,还好旁边几个少年的眼神只是轻飘飘在她身上转过一圈就又收回去了。

        锦月手臂发酸,身上也淋湿了,裙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水,梁执玉却抓她衣服抓得紧紧的,不肯放松。

        “姑娘,您下来坐会儿吧,奴婢先把这一身拧干些。”

        梁执玉不作声,只是使劲儿摇着头。锦月只以为她是今晚受了惊吓,心里很是自责,抚着她的背脊安慰起来,不再提放她下来这事儿了。

        约莫一刻的时间过去,雨势却还不见小,那边几个人谈了许久的话,此时已经沉默下来,四周就只剩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檐砸在地面的声音,徒增阴冷与寂静。

        忽然有人惊呼:明夙,这雨还未停,你怎就要出去了!

        “想起窗边摆了几盆剪秋萝,若是等到雨停才回去,恐怕只能看到满地飘零了。今日实在是天公不作美,咱们改日再叙吧。”

        那几人听了也不再劝阻,只调侃几句便放他回去了。梁执玉这才扶着她的手臂下来,又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天色晦暗,雨下得急,小贩们早早地就手忙脚乱收了摊,此刻街道哪里还有什么热闹的景象,只余下遍地的狼藉。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在重重雨幕中,步履匆匆。飘摇的灯火烛光照着那道瘦削的背影,显得模糊而遥远。

        某个眨眼的瞬息,她好像看到他的个子拔高许多,头发也带了玉冠,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了。下一个瞬间,那陌生却又莫名有几分熟悉的画面就消失了。她有些头痛,又觉得很累,病恹恹地靠着锦月大腿,闭着眼昏了过去。

        她这一病,倒是把整个英国公府上下都折腾得不轻。

        梁徐氏擅女红,刺绣时,劈丝配色,都自有别致之处,又因在书画上多有造诣,两相结合,她的绣品不仅在技艺上丝毫不逊色于文绣院的绣娘,细细观赏之下,甚至还要赢一丝意境。

        她皱着眉,正拿着笔思索该如何设计新样式,门外丫鬟就忽然来报,说是六小姐回来了。梁徐氏笑起来,将笔洗净,放回琉璃笔架上,推门出去。

        到了她屋里一看,心里却是又惊又疼。小丫头脸上手上都是一片通红,凑近了还能看到些并不明显的水疱。她紧紧闭着眼,眉毛皱在一起,紧抿的嘴唇十分苍白,看起来难受极了。

        第三日第七日第九日,城中知名不知名的大夫在英国公府来来去去好几十回,回回面孔不一样,烫伤是好了,却仍不见梁执玉的高烧退下去。怎么诊脉都说只不过是普通的风寒之症,何以这么多药吃下去都不见起色

        梁徐氏一天天地更焦急,短短几日下来,连白发都生出几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信宫中,托如今颇受官家宠爱的二女儿请派御医前来诊治。

        当天下午,就有御医背着药匣进了府,烧终于是退下去了,人却还是不见醒。

        梁执玉只不过淋了一场雨就病得这样严重,连御医来了也不见好,倒是让坊间流言渐起,说她性格顽劣,许是无意间招惹了什么脏东西才有此祸,且附和的人不在少数。

        梁伯延本就少在后宅走动,近来南方又有许多行省发了洪涝,当今圣上为此焦头烂额,频频召他入宫进谏,自然是听不到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语。

        可梁徐氏身处后宅,与诸多官眷交好,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胡乱揣测的。

        如今流言既已沸沸扬扬无法堵口,不若顺水推舟造个更大的。

        梁徐氏思索着,一心二用之下,竟是被对面之人直接将了一军。

        “姑姑今日意不在此,珩还是明日再来拜会吧。”身着道袍的少年收拾好棋盘,起身就要告辞。

        梁徐氏这才回过神来,说了句抱歉之后,又温声劝他留宿一夜。

        窗外日头正盛,暑气翻涌,怎么看都不是个方便行走的样子。徐珩也只是略略犹豫片刻便同意了。

        姑侄二人又谈了许久的话。

        梁徐氏先是问了他母亲的近况如何,又问他来京城这些日可还习惯,如此热络一番后话题慢慢转到了梁执玉身上。

        梁徐氏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枚黑色棋子,她细细摩挲着,抬眼看了下他,斟酌道:“阿珩可还记得你执玉妹妹?”

        “妹妹活泼可爱,自然不会忘。”徐珩微微笑着,玉石一样的面容在透过窗纸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黑色的瞳孔看起来清澈明亮,然而嘴角的笑却十分疏离。

        在晚辈面前无处遁形的感觉令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而一想起待会儿要请他帮的忙,就更是羞愧。

        侍女沏了一壶新茶上来。氤氲的雾气间,对面人的目光已然有些模糊了。

        梁徐氏顾念女儿如今境况,勉力打起精神,继续说道:“姑姑有一事相求,不知阿珩可否助姑姑一臂之力。”

        “姑姑不妨先说明到底所求何事,珩自会考虑。”

        徐珩仍是端正地蹲坐着,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神色很认真。

        先前跪坐在那里施棋时,他的背脊有点弯曲,长发顺着他的肩和背散下来的弧度像是蜿蜒的黑色溪流。这一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清冷,更像是世俗之人了些。如今却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了。

        辞汀站得腿都疼了,就倚着门,拿一双眼睛掠过屋檐去看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月亮有阴晴圆缺的变化,可是变化归变化,其实总归还是同一轮月亮,人就不一样,活个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就被埋进土里,而且没了就是没了,就算真有轮回也不是自己了。

        她心里有些云雾一样朦胧又散乱的伤感,旁边的侍卫忽然戳了下她手臂,转过头轻声问她:“这位姑娘,你身上可带了吃的吗?站了这几个时辰可饿死我了。”

        辞汀思考许久后摇了摇头,侍卫泄气地“唉”了一声,刚要学她靠着柱子偷会儿懒,就见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仙人似的青年。

        “走吧。”

        辞汀就默默跟在徐珩身后走着。

        他个子很高,在遍地的月光之下,影子却是小小的缩成一团,像是一个煤球。

        主子小时候是什么样呢?她有些好奇。难道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沉默寡言还爱垮着脸了吗?总感觉有点奇怪。

        “不要胡思乱想。”

        她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徐珩就跟脑袋后也长了个眼睛一样满意地继续往前走了。

        英国公府里种着许多名贵花草,虽然名贵,可也不妨碍蚊虫在其间安家落户。英国公夫人给侄子安排的住所在西苑,离这儿有点远,等他们走到那里时,辞汀手上已经被蚊子叮出许多包了。

        她才挠了一下左手手背,结果右手就又被咬了一口。

        唉,真讨厌夏天啊。

        徐珩让她下去歇息,她应声退下,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出了门就拉住一个经过的丫鬟问厨房在哪儿。

        往常在徐府,都是酉时一过炊火便熄了,哪曾想英国公府里的厨房竟是到了深夜也有厨子待在里面随时等着做菜的,实在是富贵。

        还未进门,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清爽的甜香气味,她本来还以为北方人口重,不爱吃甜食呢。

        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辞汀才得了几个奶油松瓤卷酥和豆腐皮包子,她看着东西不多,索性就全放在一个粉青釉瓷碟里带走了。

        梁徐氏同侄子一番话谈下来,心中多了几分把握,想起往昔和弟弟一起玩耍嬉闹的日子,又不免有些难过。

        那孩子长得和他的父亲相似,只是看着理智许多,想来不会像他父亲做出什么糊涂事,白白误了自己性命。

        念及旧事,她颇觉烦心,揉着额头。说起来,倒是自己小女儿更像怀远,性子高傲又冲动,若是再一昧宠着她由着她胡来,否则日后怕是要酿成大祸。

        只是又一想,女儿发了高烧这么多天迟迟不醒,看诊的大夫们都说便是醒了,恐怕也不能如往常一般机灵了。人生只短短几十载,还不让她一个小姑娘快快活活地过么?梁家与徐家,总能保住她周全。

        “姑娘竟然还记得我,多谢多谢!”

        “没事,哎呀,你慢些吃”

        梁徐氏推门出去,和说话的二人撞了个正着。

        嘴里塞满东西的那个她自然认得,是新调来的小侍卫。而一旁的少女无论五官还是身量都是平平无奇,好像无论在哪儿的人群里都能挑出好几个跟她长得相似的孪生姐妹。

        梁徐氏打量她片刻,问她是在哪儿伺候的,怎么到这儿来送吃的了。

        侍女慌慌忙忙地行了个礼,说自己是今儿个跟着珩公子入府的侍女,之前公子和夫人在屋里谈话,自己在这门前等着的时候就和侍卫闲聊了会儿,知道他下半夜还要守着,于是一回去就找了吃的送来了。

        梁徐氏笑了笑,倒是没有责备。见她手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还令旁边婢女取了以浮萍与雄黄制成的一柱香送她,说是能驱蚊虫。

        辞汀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烫,躺在床上迷蒙着眼看烟雾升腾。

        其实她懂得,在这样的世家大族里,即便只是仆役,男女之间也是万万不可逾矩的,从前同屋的阿碧就是因此而丢掉性命。可梁夫人看到自己给那个肚子饿了的人送东西却没罚她,不仅不罚,还送了自己东西。

        临走时她悄悄抬眼看了夫人一眼,夫人容貌端庄,面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容,眼底却是脂粉都遮不住的青色。

        听说夫人的小女儿病了,最近正因此烦恼不已。

        辞汀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救夫人的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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