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002
花斐登上大巴,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后给父亲花文祥打电话,告诉他还有一个半小时到家。
收了电话,定好闹钟,拉下帽子很快眼皮打架。
见缝插针补觉是花斐作为产科医生的特殊技能。
后半夜接生了四个,飞机上三个小时根本不够睡。
迷离中,恍惚看到窗外过街天桥,一个大肚子女人一脚踩空摔在地上。
她窜起来:“停”。
一车昏昏欲睡的人被她一嗓子给吼清醒了。
“有人摔倒了,停车,我要下去。”
司机:“这是高速,出了事谁负责?”
“她是孕妇,不停车,出了事你负责。”
“这一车人也是人,你不能光想着孕妇。而且她在辅路,停车了你也出不去”
乘客们纷纷附和,这个说太危险,那个说还有急事等不了,不能为了一个人害了一车人。
花斐扫视一圈,没再说什么,转手就去抢方向盘。
伴随着一阵刺耳刹车声,大巴车歪歪扭扭,打着双闪停到应急车道。门刚开一个缝,要同归于尽的女人闪电般窜了出去,把书包挂在防护栏上,攀着书包带,矫健地翻了过去。
司机一身冷汗。
刚才要是撞上隔离带,对面可是满载的大货车。
这女人大约是疯子,为了一个孕妇把一车人性命不当回事。
大家惊魂甫定,怔愣在座位上,车里一时安静异常,也不知谁喊了声:“司机,还走不走了?”
司机犹豫不定,一个乘客站起来说:“打了120,咱们留下也帮不上忙。”
所有人坦然了,大巴车重新启动,生怕被那疯女人抓住一般绝尘而去。
“别怕,我是产科医生,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好痛,”孕妇面色煞白,表情痛苦。
花斐拨出120,打开免提,一边脱下衬衣,铺在地上:“躺下,我看看”
孕妇艰难平躺,剧烈疼痛令她不住地呻/吟。
花斐撩起棉布孕妇裙。
裙下大腿内侧黏答答的,一股淡腥味。
伸手往里探,摸到一条手指粗细带有明显搏动感的条索物,花斐脑中飘过四个字——脐带脱垂!
脐带是婴儿的生命线,一旦从宫腔掉落,卡在产道,脐带血流便会受影响,严重的血流中断,胎儿窘迫缺氧,很可能脑瘫。
从孕妇流出的液体看,胎膜已破!
幸好宫口尚未开大,还有时间到医院。
如果宫口全开,就得立刻娩出胎儿,否则数分钟内胎死腹中。
花斐一手托着脐带,保证脐带血流通畅,一手打开背包,取出随身携带的掌上胎心监护仪,探头在孕妇肚皮上找了两下,第三下,仪器里传来响亮的胎心。
扑通扑通……
146次。
胎心没掉,说明脐带受压并没有对血流造成毁灭性影响。
花斐正要松一口气,孕妇已疼的额头上沁出了汗。
花斐搁下胎心仪,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子宫强直,宫缩明显,腹部上下隆起,中间凹陷,看起来像一个环。
花斐手一放上去,产妇发出惨叫,疼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得病理性缩复环!
在产科医生眼里,病理性缩复环=先兆子宫破裂=与死神抢时间。
一旦子宫破裂,产妇便会大出血,不及时抢救分分钟一尸两命,神仙也救不回来。
120终于从忙线接通了,花斐冲着手机喊:“机场高速进城方向”看了一眼高速路边绿色百米牌,“56+500米处辅路,孕妇子宫破裂,马上派车过来。”
120说附近没有车空闲,从总站调配过去,最快1个小时。
1个小时,黄花菜都凉了。
“小韵,你怎么了?”一个年龄大小和地上产妇差不多的男人,拎着一袋苹果从天桥上冲下来,走得太快,塑料袋刮破了,苹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她需要送医院马上手术!”
叫小韵的女人嘴唇失去了血色,一开始还能微弱地回答,很快就呼之不应了。
男人攥着破烂的塑料袋,急得只顾碎碎念:“怎么办,怎么办!”
“拦车!”花斐下命令,“快去拦车!”
车来车往的机场高速此刻却诡异地空旷,只有一辆奔驰从天际飞驰而来。
前面有出口,逆行折返,最多十分钟。
花斐燃起希望:“截住那辆奔驰!”
男人哆哆嗦嗦:“怎么截?”
“翻过去。”
男人看那车速,吓得更结巴了:“翻,翻护栏犯法。”
“你老婆孩子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
花斐愤怒抬头,她眼神好,只一瞬已看清奔驰车里男人的面庞,同时确信他也看到了她。
然而车非但没有停,反而加速开了过去。
嘉西大学第一医院产科有一项旨在提高基层母婴诊疗水平的继续教育奖学金,获得者可来嘉大一院产科进修一年。
秦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报名参加选拔考试,一不小心走了狗屎运,机会砸到她头上,把她砸得从教学秘书那领到科室简介和岗前培训材料时还晕晕乎乎。
秦棉在大门,孕妇学校,门诊,病房分别拍了照,在美图软件上反反复复修改了半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发圈,同期进修医宋昭便自来熟地同她打招呼,秦棉硬着头皮寒暄了一阵,一前一后进电梯往下走。
宋昭问:“你打算选哪个责任医生?”
嘉大一院有独特的进修医管理传统:每位进修医根据进修目标,双向选择一名责任医生。
“不知道,”
秦棉毕业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医科院校,规培刚开头就幸运地飞黄到此,比起宋昭二阶段都已经过了,她简直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菜鸟。
宋昭作为老前辈给她支招:“翻翻科室介绍,早点确认,等进科再选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秦棉问:“你选了谁?”
“当然是蒙朝霞医生啊。”
宋昭拿出刚发的宣传册,指着上面一位清秀的女医生说:“这就是蒙医生,我的偶像!”
蒙医生堪堪31岁,副主任医师,副教授,国自然从青年一路拿到重点,今年还申请了优青,发表sci论文50余篇。
科研履历金光闪闪。
秦棉自己科研渣,满打满算就发过两篇核心,给她十个胆也不敢选蒙朝霞。
她学医的初衷也不是成为科学家,而是《医者仁心》里有型有形的临床医生。
宋昭看她唯唯诺诺,已把秦棉从竞争对手中除了名,放下小心思,将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如实相告。
“选谁也别选花斐。”
“花斐?”秦棉专家简介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一个姓花的医生。
宋昭贴近秦棉耳朵:“据说她和蒙医生同级,不过一个副高多年,一个还只是个主治。”
主治,中级职称,上不了专家目录。
“为什么不能选?”
嘉大一院产科赫赫威名,即便只是主治医师搁秦棉眼里也是精英中的精英。
“没听人传吗?说她变态级苛刻,什么润肤霜不许带味,三天前吃螺蛳粉立马滚蛋,”宋昭正要说,电梯到了一楼,熙熙攘攘的人瞬间把她们给冲开了。
电梯厅拐个弯就是住院大厅,14个窗口,无一例外排着长龙,保安和导医拿着喇叭在维持秩序。
宋昭艰难挤到秦棉身边,正要感慨怎么每家医院住院大厅都跟菜市场一样,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急促震耳的声音:
“让开,让一下!”
叫喊的人头上戴着燕尾帽,帽上三道杠,后面两个穿着白衣和淡粉色刷手服的女人,三个人六只手推着一辆产科急救平车。
医院职务分工泾渭分明,三道杠的是护士长,白衣是当班医生,淡粉色刷手服则是产科专科护士。
大厅里的保安见这么大阵仗,也知道马上要来危重症,赶忙疏散出一条通道来。
果不其然,一辆七座商务车疾驰进院停在救护车专用通道。
平车飞过去,众人七手八脚车上抬下来一个腹部隆起的孕妇。
那孕妇面无血色,微张着嘴,半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穿着衬衣的女人跪趴在她双股间。
平车从秦棉面前疾驰而过,刚形成的通道在车后迅速合上,车上的女人急而不乱的嗓音清晰传过来:
“22岁,孕5产1,35+5,子宫肌瘤剔除术后,脐带脱垂,胎心下降,子宫破裂,启动i类剖宫产紧急预案,麻醉科,新生儿科马上到手术室,介入科血库”
尽管平车晃动,女人的手始终稳稳地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平车进了电梯,宋昭和秦棉办完手续没什么要紧事,便从另一部电梯跟着上了手术室,她们还没有手术室权限,只能和那位焦虑又不知所措的家属一起等在门外。
时间一分一秒,漫长而煎熬。
终于,手术室白色大门滑开,护士推出来一个保温箱,拿着病例喊:“梁小韵家属!”
男人冲上去:“我在,我在。”
“孩子出来了,是个小女孩,未足月伴有宫内窘迫需要送去nicu。这位是儿科尚医生,你跟着他,先把手续办一下。”
“小韵呢?”
“你爱人子宫破裂,大出血,结扎了子宫动脉,血止住了,花医生正在修补子宫,情况已经稳定,暂时不用操心,你保持手机通畅,办完手续抓紧时间回来。”
男人拿着一摞单子千恩万谢。
秦棉看了一下手表,距离平车进手术室仅仅过去五分钟。
宋昭已经规培结束,但这样的病例还是第一次见,摩拳擦掌怂恿秦棉:“大出血,子宫破裂,想不想去见识一下?”
秦棉不敢轻举妄动:“可以吗?”
宋昭努了努前面:“我偶像来了。”
蒙朝霞作为备班医生被召唤进去。
蒙朝霞随和好说话,让她们按照规定办了手续,一同进了手术间。
“花斐,这两位小同志来观摩你的手术。”蒙朝霞说,末了强调,“备过案了。”
花斐左右手没停,无影灯在她头上发出耀眼的光,留给秦棉一个忙碌清瘦的剪影。
秦棉站到矮凳上,花斐指着一根条状物问:“这是什么血管?”
秦棉规培还没开始,压根想不到这灰白色的居然是血管,遑论说出它的名字了。
“连子宫动脉都不知道,观摩什么手术?滚出去!”
花斐语气凶狠,不容违抗。
秦棉兴冲冲来却被一顿贬损,眼眶都红了。
麻醉医使了个眼色,宋昭拉着秦棉灰溜溜地出了手术间。
自动门合上的刹那,传来蒙朝霞愤怒却依然温雅的声音:“子宫破裂可是三级手术,必须副高以上主刀,我是产科三线,危急重症应该第一时间呼叫我,你绕过三线直接把病人拉台上,真拿规章制度不当回事。这台手术我是第一责任人,不让我上台,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飘飘能把人气死的声音:“让你上台,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你”
“你什么?在手术台上,你没资格指导我。”
这话任谁听了都能气个七窍生烟。
也就蒙朝霞风度好,气鼓鼓地坐在一旁,花斐如何奚落就是不走。
手术管理制度在,花斐愣头青,她可不能。
宋昭感叹:“花医生果然不好相予。”
秦棉低着头,宋昭挽挽她:“别难过了。她对蒙医生也这样,并不是针对你。今天挨骂,正好避雷不选她,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正说着产妇在医护的簇拥下被推了出来,她们赶忙让到一边。
花斐身着一套淡绿色手术室专用刷手服也出来了。
她目不斜视,站在一旁被她骂过的小姑娘透明得跟空气一样。
她走得很快,带起一阵风,神情却淡然慵懒,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和死神的抢夺战。
这是一种对于技艺高度自信才能展现出来的从容。
这一瞬,眼前的花医生和秦棉幻想中的医生形象重叠在一起。
秦棉的委屈变成了满心满眼的崇拜,她想跟着她,成为她那样的医生。
秦棉刚冒出这个想法,花斐轻蔑鄙视的“滚出去”热辣辣地在耳边炸开。
秦棉丧丧地晃了下脑袋。
停止做梦吧,你一辈子也无法成为“花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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