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004
产房护士长马晶总是六点半不到进医院大门,一来医院车位紧张,晚来一点,光排队入库就得耗半天;二来,她习惯交班前先去转房,检查各处物资,提前安排好一天的工作。
这习惯是和花斐搭档以来被迫形成的。
不过,马晶没有抱怨,因为花斐数年如一日到的比她还早。
停好车,一眼看到花斐正走在前方,肩上跟扛了两包水泥一样扛着两个硕大塑料袋。
马晶跑下车高叫:“哟,土匪抢劫回来了?”
花斐取下肩上鼓鼓囊囊、首尾相连的塑料袋,一根手指勾她下巴:“我是土匪你就是我第一压寨夫人。”
马晶扬起一只手:“去,一把年纪还拿我开玩笑。”
花斐挑眉:“那第二?”
马晶骂了两句,打开后备箱:“我可没你这么没良心。喏,给你准备的,够意思吧!”
满满一后备箱可乐。
“夫人真善解人意。”
花斐没别的爱好,就爱喝可乐,白大衣有一个兜专门用来装可乐,随时随地掏出来就喝。
一辆粉红色电驴子咯吱一声停在花斐身旁,佟晓蹬在地上,头盔还没摘,老母亲一般苦口婆心:“别老喝可乐,糖分太高没营养。”
花斐不以为意,抓起一瓶,纤细的手指在瓶身上弹了一下:“可乐好,不光补充能量还让人快乐,我们年轻人亲切地称它快乐肥宅水。”
眼见她空腹开喝,佟晓说她:“小心你的糖耐量。”
黑色车身的奔驰gl开过来,一把到位,稳稳当当停在对面的车位,马晶佟晓的目光即刻被吸引过去,看看下来的人再看看车,齐声低呼:“高富帅呀!”
花斐嫌恶地耸鼻:“人模狗样!”
声音大的整个停车场一清二楚。
对方显然听到了,迈着大长腿朝这边来,搞得马晶有点紧张。
万一是哪个家属,那真是尴尬她妈给尴尬开门了。
男人穿着裁剪得当的深色西裤和挺括的浅色衬衣,宽肩窄腰,玉树临风,面上和煦微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马晶立刻找台阶:“有,有,帮我们提下可乐。”
“没问题。”男人依旧温和,看不出一丁点生气,左手拎了一打,右手接着去拎另一打,不料刚拎起来,没拿稳,砰一声掉了下去。
“对不起,我现在是左利手,右手不方便。你们需要都拎上去吗?”
花斐抓住非重点:“还现在?以前不是吗?”
“不是。”
花斐一记白眼:“谁信?”单手拎起落下的那打可乐,“下次找个有脑子的借口。”
马晶撞撞她:“干嘛火药味这么重?看人家多绅士。”
花斐没理,一马当先走得飞快。
到了产科休息室,马晶冲男人露出一个热情的笑,”不好意思耽误你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搬,去办你的事吧。。“
男人笑说:”不耽误,我正好也来产科。“
”哦,你是哪床家属?“
”我不是家属,“男人把可乐放在角落,伸出手,”介绍一下,我是产科新员工,我叫傅泓之,请多指教。“
花斐阴阳怪气:“新同事啊,那多干点,下去把可乐都搬上来,还有这个,”她把背上的肉龙很不客气地通通丢给他,素手指冰箱:“冷冻保存。”
傅泓之抱着满怀肉龙,蹲在地上将肉龙码好,起身,拍拍手:“有平车吗?”
马晶很不好意思:“不用了,得空我叫实习小同学下去搬。”
花斐嗤他:“干这么点活还扭扭捏捏,趁早别来产科,产科不需要手无缚鸡之力小白脸。”
马晶也不知道花斐为什么火气这么大,一顿火力扫/射,连她也给牵连了。
花斐气势汹汹扭头就走。
马晶和佟晓都替花斐尴尬:“傅医生,不好意思,她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
傅泓之挥挥手,面上仍有令人愉悦的淡笑:“没关系。您告诉我平车在哪儿,我下去把可乐拉上来。”
“不用,真不用。”
“没事。”
整整八箱可乐,傅泓之给了快递小哥50块钱,帮忙都给搬了上去。
花斐换了衣服,热完早餐,左手一个肉龙右手一瓶可乐,路过傅泓之时,瞄一眼快递小哥,很不客气地甩给傅泓之一个“你是弱鸡”的眼神。
花斐对傅泓之满满的敌对,佟晓实在看不过去:“人家入职第一天,什么也没干,怎么感觉你在针对他?”
花斐眉眼一竖:“什么叫感觉我在针对他?我针对的还不够明显吗?”
“对新同事这么不友好,过分了啊!”
“我过分?”花斐啃完肉龙,套上白衣,把可乐塞进白大衣左侧兜里,“昨天我和子宫破裂的产妇在路边等了足足六分钟,他和他那辆奔驰经过,愣是没有停。你说谁过分?”
马晶不可置信:“不会吧,小傅看起来不像害怕担责任的人。而且长得这么儒雅斯文,相由心生,一定是你看错了。”
“马婶,别被外表蒙蔽了,这世道,多的是衣冠禽兽。”
马晶是产房护士长、管家婆,还爱给人张罗婚姻大事,花斐送外号马婶。
佟晓笑出来:“就是,你当初还夸花斐长得好,一定温柔如水,结果呢,就数她嗓门大汉化程度高。”
马晶仓皇摆手:“算了,黑历史。花斐是我唯一看走眼的。上学那会多仙女的人物,现在”
花斐冷幽幽:“仙女让给你们,我当我自己。”
马晶和佟晓都知道花斐的德行:“行,你当你自己。”
三人玩笑一会,有护士敲门喊交班,交完班开始分配进修医规培生,秦棉昨天被花斐医生光环晃了一下,斟酌半天,心一横,选了花斐。
还有两个报晚了的大冤种,没得选只能划给花斐。
花斐满脸不高兴:“别人不要的塞给我。”
教学主任罗耀东说:“教学医院,规培基地,有责任有义务带教。”
花斐不情不愿:“行。歪瓜裂枣也是水果。走吧,查房去。”
花斐回来要进产房,需要和现任产房主管医生到患者床旁交接班。
1床,先兆子痫临产,等着上台剖。
花斐合上病例,随便逮了个住院医:“就你,说说子痫解痉,硫酸镁怎么用?治疗安全窗口是多少?最需要关注患者什么体征?”
住院医刚来,还没独立管过,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花斐瞄到她口袋里的《产科医生手册》:“不是带书了吗?没长手还是不识字?倒是翻啊?”
住院医跟得了特赦一样,手忙脚乱翻,照着手册战兢兢念,念完怯怯地看花斐。
花斐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尖刻:“产妇子痫抽得口吐白沫了,你也现场翻书么?自己滚,别让我踹你!”
住院医瘪着嘴,就差哭出来了。
产妇推进分娩室,花斐检查了一下宫口,开了两指半,让进修医给她人工破水,进修医消了毒,止血钳夹破羊膜囊后,一股液体流了出来。
进修医兴奋地:“成功了,羊水清亮。”
她很确定,所有操作符合规范,即便是主任也找不出错来。
然而花斐依然送了她一个“滚!”。
“我哪儿做错了?”
花斐懒得瞧她:“破水后检查胎心了吗?”
破水后不检查胎心,会把隐性脐带脱垂给放过去。
进修医低下头,老老实实滚了。
佟晓来接先兆子痫产妇。
高危产妇,必须由副高以上主刀,罗耀东主任医师和花斐带着两名苟活的进修医——秦棉和另一位年龄比花斐大不少的大姐搭台。
进修医协助护士插了尿管,临破皮,花斐举着手问:“尿量多少?”
进修医:“5毫升。”
花斐发飙:“你上台不带脑子吗?一个小时过去了,5毫升尿量?给我重插。”
进修医被骂得老脸没处搁。
傻子都想得到,这么低的尿量必然没插到膀胱。
手术时间不得不推迟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花斐当着罗耀东面骂骂咧咧:“罗老,以后进修医考试是不是该严格一点,别什么坑都放进来!尿管插错都发现不了,还进修什么呀?退回原单位搞搞后勤得了,留临床也是祸害。”
不说进修医难堪,罗耀东也面色讪讪。
但花斐不是他的学生,不好回骂,工作场合他也不能跟个主治计较,推说有事,匆忙下台让蒙朝霞来盯。
田慰慈招进来的两个冤家就让她们内讧去吧。
秦棉得到了上手的机会,刚站到手术台,听花斐说把这根血管结扎一下。
产妇盆腔黏连严重,结构一塌糊涂
秦棉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只能听话地去扎。
花斐一把止血钳砸过去,指着那根“血管”,厉声:“这是什么?我问你子宫动脉后面是什么?”
面对花斐气势汹汹,秦棉脑子一片空白。
子宫动脉后面是什么?
唔到底是什么?
“输尿管!”佟晓好心提醒她。
秦棉缩着肩:“输,输尿管。”
“那你还扎?”
秦棉委屈得鼻子发酸:“不是您让我扎的嘛?”
“我让你扎就扎啊?你是猪,不会自己思考吗?给我滚蛋。”
秦棉摘掉带血的手套,脱下手术衣,豆大的泪珠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来不及套白大衣,冲到楼梯间抽抽搭搭。
傅泓之去人事处院办总务处办了一圈手续,拎着白大衣和胸牌走楼梯回产科,走到4楼听见女子伤心呜咽声。
医院里生生死死,时不时就有家属病人躲起来哭,傅泓之司空见惯。
她抽泣得膈肌痉挛,大约是遭到了灭顶之灾。
傅泓之掏出一包面巾纸:“我是产科傅泓之,你需要帮助吗?”
女孩隔着泪眼看到一双鼓励的眼睛,仿若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一根木头。
“谢谢,”她接过面巾纸擦了擦眼泪
几步之遥的办公室里有人哀叹:“我师妹执业医又没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
众人都客套地回应再接再厉之类,一直没开口的花斐拧开可乐,漫不经心来了一句:“执业考试是当医生最低门槛,这都过不了,叫她别当医生了,转行吧。”
整个办公室:“”
马晶冲过来把花斐扯到一边:“有个小姑娘在楼梯间哭,又是你干的好事。不把人骂哭你不甘心是吧?”
花斐瞪眼:“别冤枉我啊。我骂的人都是当面哭,绝不可能忍到躲起来才哭。”
马晶气得掐她:“你这臭脾气,没人选你,就她选了你,你倒好,文件没下来,先把人骂哭了。”
“那正好,从哪儿来让她回哪儿去?就着心理素质,跟着我,以后哭的时候多着呢”
马晶跳脚:“赶紧去,把人哄回来,不然你教学绩效又要垫底,拉低全科年终奖。”
“为了钱啊,那我更不去了。”
马晶恶狠狠:“我还指着奖金养家糊口呢。你说两句安慰话能死啊?赶紧去,不然把可乐倒下水道去。”
可乐是花斐本命,为了可乐,花斐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楼梯间,一不小心和傅泓之撞个正着。
他比花斐高半个头,气息正好打在她发梢。
花斐白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一步,抱着手:“听说你哭了?”
居高临下,丝毫没有安慰人的成分。
把秦棉整的都忘记哭了。
秦棉抽噎着正要说没事,头顶上又传来冷冰冰的:
“哭是没用的,妇产科不相信眼泪。你要跟着我也行,把盆腔解剖结构给我画对了。画不对不许上台。”
秦棉愣了愣,抬头看看傅泓之。
傅泓之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眼睛真诚,看不出在可怜她施舍她,反而像在鼓舞她
秦棉升起一股勇气,挺起胸膛:“我会画好的。”
花斐挥手:“行。”偏过脸去,齿缝里挤出一句,“小心这些富二代!”
傅泓之:””
又有我什么事?
出楼梯间,走到亮光处,傅泓之说:“抱歉,我不知道你也是医生。”
医生!
秦棉一激灵。
她这么挫,竟然有人以这种平等的语气叫她医生。
她朝傅泓之鞠了个躬:
“我叫秦棉,刚来这里进修,请傅医生多指教。”
傅泓之笑道:“我也刚来,咱两都得请花医生多指教。”
一抬眼,花斐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中午是一月一次“月报会”,全员参加,总结上一个月工作量,对疑难危重症病例进行讨论。管床的住院医和主治结合病例复习文献做成双语ppt分别汇报,相当于小型的学术会议,也是低年资医生被主任教授吊打的“□□会”。
傅泓之刚办完手续,还没正式进科,找了个偏而又偏的位置落座。
危重症总结自然提到了昨天脐带脱垂子宫破裂的23床梁小韵。
花斐汇报完病例,主任申镶,副主任罗耀东和田慰慈对花斐的处理给予了充分肯定,会议室里甚至响起了掌声。
花斐桃花眼刀子一般环顾一周:“我不满意。”
从主任到实习生无一不脑袋一紧。
处理及时,母女平安,子宫也保住了,对于子宫破裂来说已是奇迹,还有啥不满意的?
“子宫破裂,ddi目标30分钟,路上23分钟,电梯占了1分半”
花斐跟生物存储器一样,按秒精准地回溯了整个过程。
平车没有臀高头低位,领导占用手术电梯导致一个护士不得不出去,耽误一分钟,备班三线医生值班时间写论文,血库备血不及时,介入科待命的医生上别的手术了
从院领导到开电梯的全diss了一遍。
“23床能活着纯属侥幸。”花斐笔尖点了下桌子,“嘉大一院产科全国重点科室,就这管理水平,我都嫌丢人。”
接着花斐打出了满当当一页改进措施,加大加粗注明了责任人和整改闭环日期。
花斐回科第一个上午,整个产科人仰马翻,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得罪了。
傅泓之静静地听完整场汇报,去外面7-11买了两个三明治一瓶牛奶,看见可乐,没来由地想到花斐。
妇儿楼和大外科楼中间有个二楼天台小花园,天气晴好,树木花朵绚烂夺目,随风摇曳。
此刻病房午休,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缓缓散步。
傅泓之走出去,捡了张树荫下的椅子,正要拆开三明治,后面灌木丛里窸窸窣窣。
“职称结果出来了,花医生又没上。”
“真的吗?大快人心啊。她要把我退回原单位,嘁,她不要我,我还不想跟她呢。趾高气扬的,还以为多大能耐,连副高都晋不上。月报会上比主任还拽,这下可打脸了吧。”
两个女生挤在一处,咯咯咯笑。
人情冷暖,医院也不能幸免。
傅泓之无意偷听,起身走到栏杆边。
树木掩映下,两个女生还在咬耳朵。
“你知道她为什么没上吗?”
“为什么?”
“本来有希望,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海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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