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烦忧
第三十二章
谢怀章步履沉重，整个人的脸色极差，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进门之时，心不在焉，肩膀撞到门框，发出巨大的声响。
高氏吓了一大跳，迎上去将人搀扶进门，忧心忡忡：“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要唤陆大夫过来瞧一瞧？”这两父子老是吵架，莫非是谢琛又将他气着了？
谢怀章怔怔坐着，直到高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了第二次，他才回过神来：“不必了，我无碍，让夫人担心了。”
“到底出何事了？”高氏坐到他身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谢怀章闭目苦笑一声，挣扎良久，方道：“罢了，此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他这般语气，搞得高氏也跟着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将他看着。
谢怀章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息：“其实琛儿并非是我亲生骨肉，嫣容也不是他的生母。”
“老爷你在说什么呢？糊涂了吧。”
高氏压根儿不信，谢琛是她打小看到大的，怎么可能不是亲生子？当年谢怀章领了赵氏回来，她怀抱尚在襁褓的谢琛，委委屈屈往她跟前一站，高氏当即都要气昏过去。
谢怀章甚至还想将谢琛记在她的名下，将谢琛当嫡子养着，若不是她哭哭闹闹，抵死不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么多年，谢怀章对谢琛的关爱并不比谢慕星少多少，一样样，一件件，但凡是谢慕星有的，谢琛哪样没配上？谢琛又处处比谢慕星优秀，世子之位，久而未传，她不知有多怕，谢怀章哪天一抽风，将这爵位传给谢琛呢！
也因此，她对这两母子格外不待见。
又加之除了头几年谢怀章留宿赵氏处多些，后来赵氏卧病，他便很少去了。她又生了淼淼，谢怀章喜欢女儿，整颗心又回到了她身上。
府中下人们见风使舵，待他们自然苛刻冷淡些。
高氏想破脑袋，也看不出，谢琛怎么不是亲生子了？难道她家老爷就心甘情愿帮别人白白养儿子？而且就赵氏将谢琛当命根子看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养子啊。
“我骗你做什么？”谢怀章皱眉，“你以为他是因何分家出去的？”
“不是……”高氏看他不似玩笑，愣愣地说，“不是做戏么？编个养子的身份，赶他出去，好让他幡然醒悟，别跟太子凑作一堆。”
“我是认真做戏，他是假戏真做。”
谢怀章揉着眉心，疲惫不堪：“为了谢氏一族着想，当初我确是存了跟他划分界限，避开党派之争的想法。但那陈情的折子，是他先提出来要呈上的！我如何不气？赶着中秋上书也是为了这口气！你以为我们父子离心，只是暂时的？他是真的恨上我了……”
“那、那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历？”高氏怔怔问道。
“靖安王的……遗腹子……”谢怀章声音艰涩，“嫣容当年侍奉过靖安王妃，与我有段旧情，你当是知道的。靖安一役，我奉命围剿靖安余孽，当时她浑身是血，抱着琛儿主动来找我，咬死说这是我和她的孩儿，求我救他们母子，我心中虽然怀疑，但还是将她留下了。”
“不对啊，若他是靖安王之子，那当时你呈给圣上的那个死婴……”
高氏捂住嘴，惊慌失措，脸一下就白了。
谢怀章闭了闭眼：“也是靖安王之子，只是当时靖安王妃生的是双生子，前头那个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只留下了琛儿这一个仅存的血脉。”
“你后来既然查验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留下他们母子？”高氏白着脸，轻声道，“老爷，这可是欺君之罪，要灭九族的……”
话语刚落，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我是怕夫人担惊受怕，也是怕此事泄露，殃及家人。”
谢怀章起身将她半抱进怀里，高氏一边哭一边抱着他的腰，捶打他：“难道我如今就不担心受怕？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瞒了我这些年！”
“夫人！”谢怀章抱紧高氏，眼眶微红，“我对不住你……”
良久，高氏仰头望他，眸中含泪：“这么说……谢琛如今是知道他的身世了？”
谢怀章缓缓点头，高氏咬唇道：“那你们父子今日都说了什么？你这个脸色回来，可是他想要来寻你报仇？”
谢怀章静了很久，在高氏眼神的催促下，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谢琛所求：“他想……求娶淼淼……”
“……什么？！”高氏一下站起来，“我绝不同意！”
谢怀章默默望着她，眸光忧愁，带着苦涩。
高氏读懂他的意思，惊道：“老爷！他疯了，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他既知身世，如何能善待淼淼？你这不是将女儿往火堆里推么？！”
“夫人，是我们谢家欠他们的啊……”
谢怀章声音颤抖，这句话一出，高氏的泪水又无声淌下。
……
谢碧影歇了一晚，睡得还不是很好。
许是太子李晏成带来的阴影太大了，她半夜做梦，还梦到他饿狼一般扑上来。早上醒来，大汗淋漓，头还觉得有些痛。
她喊人烧了热水，又沐浴了一番，这才觉得好些了。
这边她才穿好衣服，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听竹心来说，夫人过来了。
谢碧影高兴得跑出去，高氏爱怜地看着她的娇娇女儿，嗔怪道：“瞧你，头发湿着呢，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谢碧影娇俏一笑：“还不是听说娘亲过来了，心急见您。”
竹心拿了柔软的干布过来，要给谢碧影擦干头发，高氏见了，连忙接过来，笑道：“来，给我，我来。”说着竟然亲自绕到她身后，为她亲自擦拭起来。
高氏的手法温柔，带着深深的怜爱。
谢碧影体味着被母亲宠爱的甜蜜滋味，仰着头，微微靠后去看她，笑意吟吟。
高氏点了点她的脑袋：“好好坐着。”
谢碧影笑着坐好，微微低头把玩着发梢，随口问道：“娘亲，您昨夜没睡好么？怎么今日瞧着眼睛肿肿的，倒像是哭过了。”
高氏擦拭的手顿了顿，柔声道：“你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我如何睡得好？”
谢碧影笑了笑，想要转身去撒娇，高氏又将她按住了。
谢碧影只好作罢，笑道：“那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么？没事的，大不了我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就一直在家中陪您，总不会再天降横祸了吧？”
高氏的眼中渐渐泛起泪花，她不敢出声，生怕谢碧影发现。
“傻丫头，你总是要嫁人的……”
说起这个谢碧影就皱眉，这次的祸事多多少少也跟她婚事有关：“可是我根本不想嫁……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她这纯碎是女儿家的气话了，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无奈至极。
眼见气氛越来越沉默，她连忙转移话题道：“娘亲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有事？”
“嗯。”高氏轻声应了，“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谢碧影双手托腮，笑起来：“哦，是什么事啊？”
“你二哥昨日见了你父亲，”高氏眉尖紧蹙，“他说……说……”
“说什么了？”
“……他说想娶你为妻。”
“……”
谢碧影猛地转过头去，高氏还捏着她的头发，此时这么激烈一动，顿时让她痛得叫唤了一声，高氏连忙松开手，慌道：“你急什么？我看看怎么样了。”
谢碧影龇牙咧嘴地按着头皮，嘶嘶抽气。
“……娘亲，我、我没听错吧？”她怔怔望着高氏，“他……他是我二哥啊……”
高氏背转身去抹眼泪：“他是你父亲收的养子，这事不是早就上奏陛下了么？也算不上是你什么哥哥。”高氏自然不会将其余的事告诉她了，只是拣了明面上的来说。
谢碧影只觉心乱如麻，她发着呆，连高氏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今日不是好天，天色灰蒙蒙的。
谢碧影哪儿都不想去了，她躲到了二楼的书阁，连竹心叫她下来用饭，她也不吃，只叫她们自顾去歇息，今日不必伺候在跟前。
心情烦乱的时候，她喜欢独处。
翻着书，趴在窗台，望着远处翻滚的云层，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到了晚上，她还是没有食欲，但王嬷嬷却容不得她任性，亲自将饭菜端上来，逼着她吃几口才作罢。
夜里烛火点着，随着吹入的冷风，火光摇摇摆摆。
谢碧影歪在塌上看书，但实际上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就这么一页纸，她都快看了大半个时辰了。心情愈加烦躁，她皱着眉头翻了一页，口中嘟囔着骂道：“都是你……”
外头的风似乎吹得有些大了，只听窗户咯吱一声响，合上的瞬间，屋内大半的烛火都熄灭了，唯余她桌边一盏残光。
屋内有些昏暗，谢碧影皱眉抬眸，只见一道身影静静站在墙边，叫人看不清模样。
她的心突地一跳，下意识张口要叫，那人却很快迈出暗处，声音清冷而低沉：“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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