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求娶
第三十一章
从东宫出来，谢碧影就一直低着头跟在太后身后，路上唯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夜晚的风穿堂而过，光影交叠中，女孩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愈加纤细。
刚才太子的脸色着实不大好看，他起先不认，但太后态度强硬，笃定谢碧影被困于东宫，若是太子不依，她就要派人搜查！
僵持之际，太子的贴身太监跪地求饶，说之前有位美貌女子迷路了，一直说要见他主子，他以为是太子新纳的宠妾不懂宫中规矩，于是将人困了起来。
太子一脚踹了过去，大声喝骂他“狗奴才”，连忙派人去将谢碧影请出来。
太后自然也不愿意事情闹大，说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如今既然太子愿意交出人来，她也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训斥了太子一番，就将人带走了。
走到慈宁宫门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立在廊下，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谢碧影远远望着，心头一跳，就连脚步也不自觉停住了。
“怎么站在此处等？你也不怕冷着。”太后目光慈爱，越看他的眉眼越觉得跟他父王相似，“哀家帮你把人带回来了，你们自顾去罢。”
谢琛要对太后行礼，太后对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笑道：“在哀家跟前，还讲什么虚礼。”
“礼不可废。”谢琛退后一步，还是对太后行了礼，又对太后恭敬言谢了一番，才带着谢碧影退下去。
请太后出面，比他单枪匹马闯进太子寝宫要好得多。
也庆幸，他在太子宫中安插了眼线，否则，女孩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想起来就后怕。
上了马车，谢碧影还是低垂着眼眸，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
谢琛本来是想借着这次的教训好好说说她的，但见她此时可怜巴巴的模样，话到嘴边，吐了大半，只留了一句：“吓到了吧？怕不怕？”
他的声音低柔，带着一声安抚的叹息。
谢碧影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今日她又惊又怕，但从没有在人前掉出泪来，可不知怎的，此时她的全副委屈毫无征兆地融进谢琛这句温柔的询问里，一下子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谢碧影抬眸望向他，泪水蓄满眼眶：“二哥哥，我……”她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这种想哭的感觉，整个人甚至抽噎起来，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泪光之中，眼前的身影是模糊的。
她只来得及感觉到腰间一紧，下一刻就被带入了谢琛的怀中，他像哄小孩儿那样轻拍她的背，温柔得让人更加想落泪：“没事了，是我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
他分明是在安慰她，但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双手拽在他身上，湿热的泪水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谢琛眼中满是心疼，他微微低头，唇在女孩发间落下轻轻一吻。
那吻蜻蜓点水一般，谢碧影怔怔抬起头来，恍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谢琛伸手替她抹掉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浅笑：“别哭了，快丑死了。”
到底会不会安慰人？谢碧影瞪着他，抽噎着反驳：“我不丑……哪里丑了……”
她一眨眼，又有泪水滑落，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哭包。
谢琛捏了捏她哭得通红的鼻尖，唇边的笑意泛滥开来，故意逗趣道：“你再哭下去，眼睛肿得像核桃，怎么不丑了？京城第一丑。”
谢碧音气得一下将他推开，捂住自己的眼睛：“那你别看我就是了，你去看长得美的！”
谢琛哈哈笑出声，笑意传出马车，让坐在前头的竹心也愣住了，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谢府。
谢怀章和高氏深夜未眠，早早得了辛阳的报信，知道谢碧影无碍了，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焦急地等在厅堂中，想亲眼见到宝贝女儿。
听到小厮来报，二少爷和三小姐回来了，高氏激动得站了起来。
谢碧影哭得眼睛红肿，此时见了父母，自然瞒不住。
高氏着急地查看她有没有受伤，抱着她哭：“真是杀千刀的歹毒恶妇，竟敢这样糟践我的女儿！老爷，你可一定要替我们淼淼讨回公道啊！”
这事毫无证据，且关系皇家颜面，如何讨公道，只怕是要吃个哑巴亏了。谢怀章心中叹息，继而严肃地吩咐道：“好了，女儿没事就是万幸！你先带她下去，我跟谢大人有话要谈。”
谢琛安静地站在一旁，一贯的冷清，却比从前相见，又多几分难言的气势。
高氏低头抹了下眼泪，飞快看了他们两父子一眼，识趣地扯着谢碧影下去了。谢碧影临走之前，担心地望向谢琛，他回她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屋内重新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谢怀章负手踱步，眉峰紧蹙。
灯芯噼啪作响，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谢琛沉静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很有耐心地等他先开口。
谢怀章忽然停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刀一样扎在他身上：“太子今日所做之举，君德尽失！你还要继续为虎作伥，视他为主？他今日如此对淼淼，就是想将谢家兵权捏在手心！丧心病狂至极！但谢家誓死不会依附他，一旦期望落空，你在他身边又算什么？”
谢琛眸光微沉，低声道：“侯爷不必挂心，关于此事，下官心中自有计较。至于淼淼，她今日所受之辱，下官他日必当替她讨回。”
父子俩这么久谈话以来，也就这一次谢琛的语气尚算软和。
谢怀章的脸色也好看了些，沉吟地点了下头：“既然如此，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望你能择明君而忠。”
“择明君而忠？”谢琛像是听了个大笑话，“那侯爷呢？今上可是侯爷选择的明君？”
魏帝刚愎自用，又疑心极重。
早年刚登机那会儿，还是勤政爱民了几年，但如今年长，日渐沉迷炼丹之术，追求长生不老，在政事上愈发不用心了。
当年魏帝是以武力夺取的帝位，所以这些年对武将格外提防，连武科举都一并取消了。犬戎压境，除老将可上战场厮杀，年轻一辈之中，习文多过习武，难续良将。
又赶上这几年干旱，底下的老百姓过得是青黄不接的穷苦日子。
如今民怨沸腾，早不复魏国盛世遗风。
这样的皇帝，如何承得上是个明君？
谢琛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靖安一役，侯爷这些年可曾后悔？”
谢怀章惊了一下，不自觉往他走了几步：“你……你知道了什么？”
谢琛笑，笑得别有深意：“侯爷希望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四目相对，一个笑中暗含讽刺，一个惊得心头巨震。
良久，谢怀章扯着嘴角，摇头叹笑：“难怪……难怪你诸事准备妥当，分家出去，半分不舍也不曾流露……”
谢琛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提醒自己今日留在此处的目的。
他冷静下来，低声道：“今日尚有一事，要跟侯爷商议。”
他果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世，怪不得会对他露出恨意。这些年的父子之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谢怀章跌坐在椅子里，单手按住额头，疲惫地说：“你还有何事？直说便是。”
谢琛眸光沉沉：“以下官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今日之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拉拢谢氏，他筹谋已久，少了侯爷的支持，在夺嫡之事上将失去很多优势。”
谢怀章像是一下衰老了许多：“我又如何不知？可如今就算我想独善其身，陛下也是不会同意的。可怜淼淼的婚事捏在他们手中，只能成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谢琛道：“侯爷不想让淼淼嫁给太子，难道也不想让她嫁给晋王？”
“那是自然。”谢怀章皱眉，“晋王殿下虽然性子温厚，但过于优容寡断。况且谢家若是不想掺杂党派之事，最好是对他们敬而远之。”
“那好，”谢琛缓声道，“下官有一计可达成侯爷所愿，只是不知侯爷如何作想？”
谢怀章慢慢坐直身体看着他，沉声道：“你说。”
谢琛眸光清亮，一字一句地低声道：“让我娶她。”
……娶她？娶谁？
谢怀章先是震惊不已，继而怒发冲冠，他一下子站起来，大手扬起来，往谢琛脸上重重招呼过去：“畜生！她是你妹妹！”
“啪！”
巴掌声极为响亮，谢琛不躲不避，被打得脸偏到一侧，嘴角霎时就渗出血来！
躲过了那一阵耳鸣，谢琛低笑一声，缓缓抬眸，重新挺直身子：“她是么？我们毫无血缘，我娶她，有何不可？”
他对淼淼何时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谢怀章摇晃着退后两步，身体撞到矮桌，将上头摆放的茶杯震得咣咣作响。
“你……”谢怀章的手颤抖着指着他，脸色憋得通红，“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这一生，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谢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看过来的目光坚定而决绝，“求侯爷，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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