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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人……她是怎么做到的?跟这股向天上流动的灵气有关系吗?”徐焕不觉追问道。

  白宁觉摇摇头:“这我不知道。那时我才渡过第一次劫数,有灵智不过百年,还没化形。我只知道她在白氏的祭天台上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跟我祖父起了很大的冲突。祖父要惩罚她,她却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重伤了祖父不说,还突生异变,天劫骤降。”

  说到这里,白宁觉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似乎在努力隐藏一段深沉的愤懑:“没有人见过那么大规模的天劫,当时参与祭天的族人四散溃逃,方圆千里的大小妖怪也都跟着遭殃。逃不及的,道行低的,直接遭劫殒命。祖父因为离得太近,慢了一步,也受了重伤,不久就殒落了。雷劫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本来是灵气极为充沛的灵源地,却在此后数百年间都寸草不生,成了一片荒漠。

  因为波及的妖怪数量众多,还伤及天地灵脉,这件事惊动了天机五尊。祖父作为家主已殒落,我父亲作为继任家主,便只好代为受过。五尊降下责罚,我父亲被镇在翼望山之下,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说到这里,白宁觉沉默了许久。徐焕则有些震惊了,他算是妖界小辈,从小天同君也没怎么把他带在身边,既没跟妖怪混熟,也没跟人类混熟,更从没听说过这等妖界秘辛。他一时难以消化,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白宁觉才又继续说到:“我们原本以为小姑姑早已在雷劫中丧命,但就在几年以后,我准备化形的之前,隐匿身形去人间游历,却没想到在钱塘看到一个跟她十分相似的人类女子,那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孩子,和一个人类男子在西湖边上游玩……我一开始几乎没留意,但她身上的气味太熟悉了……我不敢相信,一个人类的身上怎么可能有她的气味……而且不只她,连那个人类男子和小孩子身上,都有她的气味。”

  说到这里,白宁觉抬头看向徐焕:“你就算从小没有在妖界大族中成长过、没开过荤,但总也见过人类的家庭、动物的族群吧,你知道这气味意味着什么。我当时急忙回族中请了长辈来辨识,长辈们出手试探后,也都很震惊——那个人类真的是白练,她没有了法术、逐渐衰老、但却还能认得出长辈们的人形。”

  白宁觉的眼睛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徐焕看不懂那是什么,却莫名对这个话题十分好奇,他不由得追问:“后来呢?”

  “后来,这个时候人类那边不知怎么在传有白蛇在作怪,长辈们觉得不可能,但人类那边却越传越真,几乎快要透露出妖怪的真实存在了。天机收到这样的风声,把这些一并算在我们白氏一族的头上,要我们妥善善后。当时族中有长辈扮作人类去‘收妖’,本来已经把这事情渐渐压下去了,谁知却总有那种爱好是非的文人骚客,把这事情记了下来,还传了许多年。我不得已,早早化形,顺势掺和在里面,把这故事拐了几拐,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徐焕是听过白蛇传的,他当时通晓文字语言不久,刚刚学会了一点变化,偶尔会隐匿身形,到人类聚居的地方去游历,当时的茶馆戏楼里,经常会演这出戏。他那时听到跟妖怪有关的故事,很感兴趣,曾经问过天同君。天同君却只是告诉他,那都不过是人类的想象而已,并不是真的妖怪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想来,天同君倒是没有骗他,人们传唱的白蛇传确实不是妖怪真正的故事,但天同君却没告诉过他,这个故事中的妖怪主角,却是真正存在过的。

  妖怪变成人这件事情有这么可怕吗?为什么要如此讳莫如深?

  “这块灵源地,我们要如实上报吗?”不知怎的,徐焕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白宁觉深深看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说:“还是如实上报吧。”

  最终,调查报告交由白宁觉写。牵扯到别家长辈,徐焕不知道该怎么掺和这档子事。他初出茅庐,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本来以为回到妖界会比在人类社会轻松一些,却没想到,妖族的弯弯绕绕一点不比人类社会少。

  每到这种时候,徐焕总是格外想念方笛。

  #

  方笛自从答应了天同君去给妖怪们当人类生活导师,每天都觉得自己活得特别不真实。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备课。问她作为人类如何进行日常生活这种事情,简直就像问一个新生儿怎么吃奶一样——说不上来怎么会的,但就是会。

  方笛不得已,去书店找了几本社交礼仪的书来看。但翻下来,总觉得这就只是给人类看的书——还是成年人类。方笛一边思索,该如何给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妖怪讲如何跟人类相处,一边在书店里漫无目的地乱转。

  走着走着,方笛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儿童绘本区,满地都是正在看书的小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几个小孩子,想要绕出这片区域,却没想到方向走错,走到了一个死胡同的夹角处了。

  方笛左右看了看,想要找个出去的方向,却正好瞥见书架上放着的几套儿童绘本的书脊上打着“儿童情绪管理”、“引导孩子进行社会交往”的字样,方笛心中一动,抽了几本出来看了看。

  这些绘本虽然是画给小孩子看的,但并没有敷衍。每一本都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大多是拟人化的小动物,以便于孩子接受。故事旨在教育小孩子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如何面对别人的情绪,如何跟朋友们相处。

  虽然协会里都是百十来年的老妖怪,但既然还要上这种课,恐怕对于人类来说,他们跟3到6岁的孩子们也没什么差别,天同君还说要从头教起,那么这样做应该没什么问题。方笛按下心中带着点恶作剧感觉的罪恶感,买了一堆标着“适应3~6岁儿童”“适合6~9岁儿童”的绘本,打算把这些书当教参来备课。几套绘本并不便宜,方笛一边肉痛,一边思考能不能带到协会去报销。在家里总想睡觉,方笛干脆打车去了协会,顺便看看天同君给她陪的新办公室。

  这几套绘本的重量和价格一样可观,下了出租车之后,还有一段路,方笛走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塑料袋勒手,改成抱着,就这么慢慢挪到了协会门口。

  这个协会看起来就像哪个老年书画协会一样,传达室还是上个世纪的风格,旁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X城非常态化物种管理协会”。方笛心中吐槽,这名字起的好像珍稀动物保护组织一样,可转念一想,嗯,严格来说,还真没什么毛病。

  传达室空空如也,也没法问办公室的方位。就在方笛在思考“传达室是真的没人还是我看不见”的时候,旁边楼梯上“蹭蹭蹭蹭”蹿下来一个人影,一阵风似地卷到了眼前。

  “方笛!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徐焕。俩人小一星期没见了,乍一相逢,都有点激动,方笛稳了稳才想起来手里的书要轻拿轻放。放下书之后,方笛跳起来揽住徐焕的脖子,把头往徐焕的颈窝里埋,徐焕习惯性地去捞方笛的腰。然而,在他刚刚圈住方笛,感受到方笛纤细的身体贴上他的胸口的时候,身下一股电流突涌而至,徐焕几乎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握住方笛的腰,把方笛放在了地上。

  方笛一个甜蜜的拥抱还没腻歪够,就被徐焕从身上撕了下来,正在懵逼,却见徐焕一溜烟又跑了。

  等、等等,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徐焕?是有什么妖怪变成徐焕的样子耍我吗?

  而这边厢,徐焕藏在一个拐角处,红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身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起来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跑?方笛不是很在意这个吗……我当时是不是不该跑,应该让她先感受一下……?”

  徐焕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有点变态的预兆。

  方笛在门口愣了半天,直到听到身后有一点响动,她一惊一乍地转过身来,看见一块半空中漂浮着的黑色木牌,几乎吓了一跳。

  “方小姐,欢迎您,请问有何贵干。”

  方笛不知道这是妖界对讲机还是个木牌精,她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我来找徐焕……和天同君。”

  “好的,这边请。”说完,令牌向着一个方向飘过去,方笛左右看了看,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静悄悄地跟上去。

  难道是妖力Siri?

  徐焕听着方笛的脚步方向,几次三番想从藏身地出来去找方笛,但每次几乎方笛这个词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身体就会越发不受控制地血脉贲张。徐焕左等右等,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实在没办法,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白宁觉,你给我的那个法术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我一见到我女朋友它就会动?”徐焕在电话力的声音显得尤为咬牙切齿。

  “你要是有了这个法术见到你女朋友它还不会动,那才是真的有问题呢!”对方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方笛跟着木牌,穿过走廊,向着一间办公室走去,很意外的,这里一点都不灵异,窗明几净,墙上刷着绿色的墙裙,像是方笛小学时候的教学楼。阳光很好,隔着走廊的玻璃窗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唯一让方笛觉得这里不同寻常的是,她手上拎的书明显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沉了。

  木牌带着方笛来到一扇门前,便化做一道金光消失在门里,还没等方笛抬手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吧”。

  方笛还是不太习惯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清了清嗓子,推开门进去了。

  办公桌前面没人,方笛的视线转了一圈,才发现天同君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手里拿着一台ipad,不知在看什么。

  很好,非常现代化的妖怪了。

  “来了。”天同君听见门响,抬头和蔼地一笑,示意方笛坐在他右边的沙发上,方笛有点拘谨地点了点头,手上突然一松,两袋绘本自己飞到沙发旁边,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仿佛被搁在一个看不见的茶几上了似的。

  方笛是来问天同君关于课程设置的事情的,但想到门口见到的徐焕,她忍不住问天同君:“徐焕已经回来了吗?”

  天同君微微一笑:“已经回来了,刚刚听到你的动静,下去接你了,你没见到他吗?”

  “倒是见到了,可他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跑没了。”

  “我突然想起来衣服脏了,去换衣服了。”

  正在说着,徐焕突然推门进来,坐在了靠近方笛的长沙发上,眼神却不与方笛对视。之前他穿的短款夹克确实也换成了长款的羊绒风衣……方笛仔细盯着徐焕看了一会儿。

  这么拙劣的撒谎手段,嗯,应该是他本人没错。

  方笛来协会本来只是来找天同君的,但没想到意外遇到了出差回来的徐焕,因此此刻满心盘算着快点说完正事,说不定可以讨得徐焕也早点下班,顺便可以约个会。所以就先把徐焕撂到一边,跟天同君了解下一期学员的具体情况。徐焕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一个深沉的姿势旁听。方笛时不时瞟他一眼,看着他两手交握、手肘撑在膝盖上,面色凝重,还偶尔露出一点焦急的神色。仿佛不是在等方笛跟天同君讨论完工作,而像是在产房外等妻子生下孩子的丈夫。

  方笛把自己的想法跟天同君大概说了说,天同君表示这个课程也是实验性质的,可以由方笛自由发挥,方笛现在就相当于一个外教,给久居山林的小妖怪们带来一点人类世界的新风,至于教什么怎么教,反而没那么太严格。

  等方笛说完,刚打算问一下徐焕的顶头上司徐焕的工作结束没有,可不可以下班的时候,徐焕已经一跃而起,抓起方笛的手风一样地带着她刮到走廊的拐角处,居然还没忘记拎走方笛的书。

  “方笛……”徐焕的表情凝重得像要告诉家属“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的医生,搞得方笛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们先回家吧,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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