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3章

　　“方大侠怎的如此行色匆匆，我以为你，”花铮妍眼珠一转，灵动非常，“并不怕麻烦。”

　　“我也曾以为你会急于回家。”方清亭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道。

　　花铮妍迎着他的目光，也不示弱，“家在远方，漫漫长路本非快旅，自然不急。”

　　“方梨姑娘倒是看开的多。”方清亭道。

　　花铮妍嘿嘿一笑，“比不了方大侠。”

　　各自回房。

　　花铮妍找出纸来，提笔简简单单地写了几个字“信州，传信青城”，然后轻转银铃那只咕噜咕噜的牡丹鹦鹉飞了进来。

　　花铮妍把字条绑在它的腿上，摸了两下鹦鹉的头，又喂给了两颗五香豆，那只鹦鹉才扑闪着翅膀飞走。

　　衢州西南有座山名叫江郎山，据说那三峰巨石是由三位江姓的兄弟变化而成，故叫江郎山。山有会仙岩、神笔峰、钟鼓洞、问天亭、仙居剑瀑，群山连绵，重峦叠翠，虎泉龙潭，风光旖旎可称雄伟壮观。

　　方清亭和花铮妍自衢州抚仙一品居出发后，两人一马，并行在这江郎山中。

　　难得的一团和气。

　　方清亭道：“方梨姑娘家在宁洱，想必山川也见过不少。”

　　花铮妍微微一笑，“曾远远看过。”

　　“宁洱的无量山，无量山上无量剑派，都可算天下闻名，姑娘为何这样说？”方清亭略转头看她。

　　花铮妍皱皱眉，“闻名的是无量剑派还是无量山谁也说不清，不过那里又岂是寻常人能上去的地方。”心中又想到过去曾暗中三探无量山不成更是心中郁结，“方大侠想必去过。”

　　方清亭若有所思，“曾是去过。”

　　花铮妍听见这话也不生气，轻轻一笑道：“方大侠见多识广，别人自然比不了。”

　　方清亭苦笑摇摇头，半晌又道：“如此大好风光，怕是要辜负了。”

　　“如此大好风光，太容易让人忘我。”

　　花铮妍了然一笑，足下一颗石子就落于西北。

　　西北为乾，左右树木登时倒错。

　　方清亭足下一动，一个树枝就击开石子弹到西南。

　　西南为坤，面前的树木完全消失。

　　“看来姑娘不曾为风景所迷。”

　　“方大侠,彼此彼此。”

　　花铮妍又弹出一叶，叶落东方。

　　东方为震，四下迷雾散开，不只是面前的树木，连周围一颗树木也都不见。

　　两个人仍旧往前走着，似乎丝毫未受迷雾影响，你来我往也不曾停歇。

　　马蹄声变得凌乱，方清亭轻轻抚了马儿的鬃毛，马才平复下来。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两人才走出迷雾，面前是一水潭。

　　方清亭回头笑着问道：“方梨姑娘可要喝些水吗？”

　　花铮妍看着他大有去打水之意，心下一盘算，道：“只怕这水不是水。”神色骄傲，十足的俏生生的小姑娘。

　　方清亭也不受她激将，从袖袋里拿出也不知何处捡来的小石头，轻轻一扔，只听声音空旷回响。

　　“一线天。”

　　花铮妍抬头看了看，周围还是树林的样子。

　　“一线穿山而过。姑娘可要小心。”方清亭转身就向前方走去。

　　花铮妍也不敢大意，紧随其后。

　　这样走了许久又见一湖，两个人未曾歇息，虽体力仍可以支撑，但难免已经肠胃空空饥肠辘辘。

　　方清亭转头看花铮妍，花铮妍也看他，花铮妍身高只到他肩膀之处，但是她又不服输，所以只得梗着脖子看他。

　　其实两人较量之久，阵式变化之复杂，早已让常人记也记不住。

　　方清亭一笑，“我去看看湖里是否有鱼，还劳烦姑娘捡些树枝回来。”

　　花铮妍点点头，往林中寻去，凡是看见的树枝一并捡了，也不顾这衣服才穿第一天，不过多时也是抱了一怀的树枝往回走。

　　方清亭瞧见湖水中有鱼，脱下靴子，挽起裤腿袖子，就在溪边拔出腰间的剑，一戳一个准，正戳最后一条的时候听见后面有树枝骨碌碌落地的声音。

　　“姑娘动作很快嘛。”

　　花铮妍见他用后背对着自己，问道：“你那马怎的不见了？”手中却多了三个细若无影的银针。

　　那银针叫无影针，是连天下第一的仵作都无法验出的针，而此刻那针尖冒着莹莹绿光，想是剧毒。

　　花铮妍步步靠近，左手的三只无影针也离方清亭越来越近。

　　“应该是在过一线天的时候走丢了吧。”那条鱼实在狡猾，就连方清亭一时竟不能下手。

　　终于，她走到了方清亭的身后，三只毒针犹如弓上的箭。

　　方清亭的一剑刺下，水中更添朱红。

　　花铮妍左手一探，却被方清亭转身拉住。

　　他笑道：“姑娘来的真及时。”

　　却不妨脚下石上青苔滑腻，方清亭太快的动作让他失去了平衡，瞬间向湖中倒去，被拉住的花铮妍也掉入水中。

　　方清亭落水之后极快站起，还有闲暇去扶起被他扯入水中的花铮妍，“姑娘可还好？”

　　花铮妍擦擦脸上的水，也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却道：“方大侠方武圣，也有有朝一日踩中青苔，跌入水中的时候。”

　　方清亭尴尬的笑了笑，扶她到岸上坐着。

　　此刻虽然不是寒冬，也在南方，但毕竟山上风大，又不是很暖和的天气，湿漉漉的衣服一经冷风，也叫人冻得发抖。

　　方清亭从袖袋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在下这就为姑娘点火取暖。”

　　那火折子只表面有几个水珠，内里竟然是干的。

　　方清亭打开火折子，点燃柴火，在花铮妍捡来的树枝里左右挑拣一番，发现有粗有细，而且大多数都是湿柴，可燃的干柴不多，只得先将可燃的干柴架起一堆。

　　“这些足够烧一阵的了。”方清亭运功，真气在体内行走一周，衣服头发就被内力烘干，方清亭将外袍脱下，盖在花铮妍肩上。

　　花铮妍也不推脱，把外袍裹了个紧，“多谢方大侠。”

　　“在下去处理一下鱼。”方清亭转身又往湖边去，手中清理不要的部分，心中想到花铮妍一贯得意模样，如今头发湿的一塌糊涂，衣服仍滴着水，真是少见的狼狈，不由得有些发笑。

　　花铮妍缩成一团烤着火，虽披着方清亭的外袍，但冷风依然直往骨子里钻，看着方清亭的背影心中气闷。

　　她其实并不是服下的匿功散，她所用的是化元丹，匿功散只是表面上没有内力，但化元丹却是将人变成普通人一般，当日为了迷惑视线所以用了毫无破绽的化元丹，并且没有将解药带在身边。

　　花铮妍扯扯唇角，若她服下的是匿功散，无影针也不会失手，也不会掉落水中落了一身湿，也不会一身湿之后无法变干衣服，眼巴巴的看着方清亭自在，落得她一个人受冻。

　　所以方清亭拿着鱼回来的时候，花铮妍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方清亭只得把鱼一个个用细树枝穿了，又搭了架子，在火上烤鱼。

　　“姑娘别嫌简陋，在外难免要吃些苦头。”方清亭边翻转鱼边道。

　　花铮妍只盯着他手中的鱼，“嗯”了一声。

　　其实她并未在外在野外吃过饭，但是这点苦她想她还是能吃的，虽然此刻她已经微微的发抖。

　　柴火哔啵哔啵的响，方清亭清了清喉咙道：“这湖名叫须女湖是江郎山中名湖，你可曾听过有关这的传说？”

　　方清亭见她实在可怜，饥寒交迫纠结于心只怕会伤身，于是讲个故事好让她好过些。花铮妍也不应他，紧紧的盯着鱼，似乎怕那已在烤架上鱼插翅飞了。

　　“这江郎山传说在上古不是群山起伏，而是个海口，当地有江氏三兄弟，这江氏三兄弟就再次打鱼为生，海口通往海中龙宫，龙宫中有一龙女，龙女名号须女仙子。”

　　方清亭将鱼再一翻转，已经能闻到鱼香，花铮妍吞了吞口水。

　　“须女仙子当真貌美，生性活泼，在当地游玩的时候就认识了江氏三兄弟，一番故事之后，三兄弟都爱上了须女仙子，可惜无奈人仙殊途，须女仙子被带回龙宫，痴情的江氏三兄弟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她回来，渐渐化成三块巨石，这便是江郎山三峰。”

　　方清亭拿起鱼，微微一笑：“啊，好了。”然后就递给了花铮妍。

　　鱼皮微微焦脆，内里已经熟透，正冒着诱人的香气。

　　花铮妍也不客气，接过眼睛也不眨就咬下一口。

　　方清亭又道：“这须女仙子悲痛万分，留下的眼泪汇成湖泊，这便是须女湖。”

　　花铮妍吃过太多酒楼食坊做的各式各样的鱼，这鱼未加佐料，只是天然味道，绝对不会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鱼，但的的确确是她吃的最快的鱼。

　　她忽地想起来苏子雪，她的阿雪总是喜欢在她出门的时候，给她带上不少的瓶瓶罐罐，就连佐料也有，她此次行动，除了发上碧玉姣梨簪，手上砌花铃，袖中含玉刀、无影针，身上再无他物，就连衣服也不是自己的，自然无法带太多的东西。

　　花铮妍很快就吃完了一尾，方清亭见她狼吞虎咽，与灵气相貌毫不相符，内心虽隐隐发笑，倒也觉得颇为可爱。

　　花铮妍抬头见方清亭慢条斯理，也不过吃了多半条，也不顾自己刚刚吃相不佳，咬着第二条鱼，道：“方武圣这鱼做的不错，看来普普通通的鱼出自武圣之手也不同寻常了。不过方大侠竟也不能免俗，听这儿女情长又啰哩啰嗦的传言。”

　　方清亭笑着摇摇头，“那方梨姑娘有何高见？”

　　花铮妍晃着手里细枝，“要我说，那三兄弟呀，其实是高人，在山上论道，各持观点，相互辩论，却又相持不下，最终在这山上化为巨石。至于那须女一词，是有人算出，那已是山穷水尽，须一女子才能柳暗花明，勘破此局。”

　　方清亭知晓她是在拿他与萧明云和陆雪衣当日怀玉君子阁煮酒论武一事玩笑，看她就算头发湿着，裹着他的外袍，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也不改往日神色，但那玉面上浮着过多的嫣红。

　　“方梨姑娘字字珠玉，只是这时辰已然不早了，姑娘的衣服仍湿着，早些上路为好。”

　　花铮妍收敛神色，认真起来，拿起第三条鱼吃着，方清亭也拿起第三条鱼，一时只听得树枝燃烧的声音，两个人都静默无声。

　　花铮妍右手在地上凌乱的画着，仔细看才看得出那是的八卦图。心中推导反复默念，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正东生门而入，西南休门一出，正北开门复入，阵势方破。

　　可是阵势改变之多，虽在她脑中，但一步步推理来一时竟不能解完，手中鱼已经吃完，但仍咬着鱼刺。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方清亭端着笑道。

　　花铮妍听见他说出破阵精华，想必是抢先她有了决断，抬头一见他的笑脸，足下暗中狠狠摩擦抹去画图痕迹，将那鱼骨往火堆里一扔，“方大侠说的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方清亭见她似乎恼羞成怒，把手里的鱼骨稳稳放下，一运掌风，火已熄灭。

　　“既然姑娘已经吃完，不如就上路吧。”

　　花铮妍看看已经落了大半的太阳又看看四周，她也不想幕天席地，住在这没遮没拦的地方。眼下还是赶紧找个住处为好。

　　两个人同时站起，花铮妍踉跄一下，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已是风寒之兆。

　　“姑娘还好吗？”方清亭关切的问。

　　花铮妍揉揉额头。

　　“托方大侠的福，好的不得了。”

　　就这样，两人也继续前行。

　　不过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方清亭看见花铮妍那张小脸绯红更盛，已经眼角眉梢都是发热的嫣红，难免恻隐之心，主动提出背她前行，花铮妍立即答应。于是方清亭便背着花铮妍变幻方位解开迷阵。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才出了迷阵，已经是乌夜难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细微月光，复又前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若有若无的看见光亮，沿着光继续走着才看见那光亮的源头。

　　那是一间巨大的平房，建房的木头已经弯曲变形，好像摇摇欲坠，屋顶上铺着稻草，只用了几块大石头压着，肯定是透风的，房前匾额也是不拘小节的样子，七扭八歪不成形状，勉勉强强辨认来看，上书“旷野间”三个大字，独匾额下放挂了一盏明晃晃的灯笼，那刚才看见的光便是这里发出的。

　　方清亭叫着背上的人：“姑娘，到客栈了。”

　　方清亭的背宽厚温和，花铮妍本来还在上面滴溜溜的眨着眼睛，但是太过舒适的环境，加上她病来如山倒，竟在方清亭的背上打起盹来。

　　如今方清亭这一叫她这才醒来，睁开秋目，抬起嫣红的小脸，朦胧中瞧见那旷野间，腹诽那破房子竟也算客栈，但总比露宿荒野来的强，蔫蔫的“哦”了一声又缩回方清亭的背上。

　　方清亭无奈，只得背着她走了进去。

　　这旷野间看着不大，里面这时候却有那么两三桌的人，都是年过三十的糙汉子，正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小二见有人进来立刻上来招呼，那群糙汉子见有动静都转头看去，却见男子背着一个姑娘进来，那姑娘还披着男子的外袍，一时下流的笑声不断。

　　方清亭面不改色，花铮妍微微抬起头，睁开那如碧波一般的眼，轻轻一转，打量四周。

　　嫣红的小脸，秋水的眸子。

　　可怜可爱。

　　这般景象落在一个留着大络腮胡的汉子眼里，那是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一个更加过分的口哨打出。小二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僵在原地，方清亭在他眼中是非富即贵的公子，伺候的好了银子自然少不了，可若是伺候得不好，那自然也得不了好处。

　　“还请继续带路。”方清亭脸上挂着笑。

　　“这边请。”小二立即引路，也是机灵的人。

　　花铮妍又靠回方清亭的背上，直到到了房间才被方清亭放下。

　　“小店今天就剩这一间房了，两位别嫌委屈。”

　　小二估摸着这两人不是夫妻也是情人，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他不过客气一番罢了。

　　方清亭略无奈道：“那你这可有药材？”

　　“有有有，小店药材可是足的。”

　　方清亭点点头，“那你先下去拿些饭菜上来。”

　　方清亭看见她面色绯红，已经满面疲惫，秋水双目还是那样有神，却衬得整张面庞更加憔悴，他看在眼中，心中却也难免一颤。

　　其实他完全可以将花铮妍的衣服也烘干，但是他却没有，不是因为她是口口相传的邪道恶人，只是因为他在试探。试探她的功夫，试探她的目的，试探他不知的一切。

　　如此试探之下，他却忘了若是花铮妍咬牙继续伪装下去，他也不能确切的知道什么，只是叫她生一场病而已。

　　“姑娘支撑一下，我去为姑娘熬些药。”方清亭道。

　　花铮妍正难受非常听到此话自然十分受用，“有劳方大侠了。”

　　方清亭转身出去，花铮妍就开始解身上的衣服，原来走了那么久，那衣服也未干，黏在她身上，实在是难受。

　　进来送饭的小二，看见这场面把饭菜放在桌子上拔腿就跑。

　　花铮妍倒是不甚在意，她一没脱光，二没露出肌肤，不觉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端起小二送来的饭，就着菜就吃起来，刚吃没两口，门口就出现一个身影，猛地过来就掐住了花铮妍的喉咙，提着就往外走，花铮妍也不挣扎，只站起来的时候，似乎不注意抬手碰了下筷子。

　　方清亭回来的时候打开房门，但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他把药碗放在桌上，刚想察看却看见桌上筷子反放，细的一端靠近桌沿。

　　拿起微微一笑，想到刚刚，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暗室之中什么最亮？

　　那必定就是烛火。

　　可此时却有比烛火还要亮的，那是一双眼。

　　碧波一样的眼。

　　花铮妍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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