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梦里乾坤
江遥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慕容治的时候。
那是一个雨夜。雨下得很大，倾盆覆下，似要尽数洗去天地间的肮脏和晦涩。少年一身黑衣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血染透的，湿漉漉贴在身上。分明已经是山穷水尽之势，那双眼睛却分外清明，冷冷地，带着一丝恨意和不甘。
后来他成了自己的师弟，那双清冷的眸子也不再带有仇恨。他们从不提及他的往事，他也很给面子地开始接纳同门的师兄弟。
可是此时此景，眼前的慕容治让她又想起了那个雨夜。
江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个慈悲面相的僧人。僧人手持金禅杖，褐色的袈裟披在肩上，正徐徐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赶来。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僧人微微顿足，抬睫朝这边看了过来。确切的说，是朝慕容治看了过来。
默默对峙了片刻，慕容治嘴角喊着一抹讽笑，率先转身结束了对视。江遥心思电转，隐隐约约对僧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走吧。”他率先开路，将僧人遥遥抛在身后。
……
云浪宗自然是进不得的，正门早已有官府贴了封条在上面，从各方赶来的宗派不好介入，只得在附近驻了足，打算等个夜黑风高好作案……咳，调查的好时机。
此时正是月朗星稀，清风徐来。寂静空荡的云浪宗门内，一丝诡异地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众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很尴尬。
汇聚在此处的，自然是从八方赶来的各宗派弟子。白日不好明目张胆地翻墙而入，夜一深，不约而同做起了翻墙越院的事情。
“阿弥陀佛。”角落里一位僧人呼了一声佛号，徐徐步入众人的视线。
江遥凝目看去，原来正是城外远远打过一个照面的僧人。
“慧正大师？”一名形貌周正的中年道人上前两步，面色恭谨。“想不到竟惊动了慧正大师，这下好了，有大师在，定能还云浪弟子一个公道！”
慧正大师谦虚地客套两句，众人纷纷上前自报家门，相见恨晚似的热络攀谈起来。
江遥看着他们相谈甚欢，忍不住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深更半夜的跑来人家宅子里聚众聊天的……”
江修阅历最广，虽与这些人有些交情，内心却不甚喜欢这般与人攀谈。当下摆了摆手，低声与她二人嘱咐道：“我们分头查看，这宅子里有魔气残留，你们小心些，一刻钟后在此会合。”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有危险记得传音给我。”
两人点点头，身形一动，三人隐入沉沉夜色中。
……
江遥有个很灵的鼻子。
尚未接近这座宅子的时候她便隐隐嗅到一丝异于常人的气息。很像她曾经嗅到过的魔气，但又跟寻常的魔气有些不同。
难道凶手是个喜欢用熏香的魔族？江遥身上一寒，抖掉一地鸡皮疙瘩。
一路寻去，只觉屋宅之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与隐约的煞气交织。此时正值炎夏，刺鼻的气味久久不散，江遥忍不住扯了块布蒙在了鼻子上。
随着那股魔气愈发浓重，江遥来到了后院里的一口枯井。井口铺陈着一把杂草，那浓郁的魔气正从井口中源源不绝地弥散出来。
伸手拨开那从杂草，江遥探头望进去，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晰。但是那魔气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这口井必定有古怪。
抬手掐了个决，一方草木的精华汇聚在江遥指尖。她修习的水系术法，此处虽然无水，但好在草木旺盛，借点水分来用用还是绰绰有余的。将一方草木水精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幕笼在井口上方，江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咔！”
江遥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凝聚目力看过去，待看清那是什么，她心下一惊，倒退几步整个身子贴在了井壁上。
那是死人的骸骨，更确切一点，那是一堆死人的骸骨。骸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处，细细看去竟像是有些年头了。可是云浪宗崛起也不过是这十来年的事情，为何这井下竟藏着这近百具尸骨？还有这冲天的魔气与煞气交织在一团，死在此处的绝不是普通的凡人亦或任何修道之人。
难不成云浪宗曾大肆残害魔族性命，如今遭魔族反噬，一朝被血洗？
摇了摇头，甩掉这个不靠谱的猜测。江遥虽甚少下山行事，但对于魔族的力量她还是有些了解的。云浪宗纵使近年来在道门内崛起迅速，但说到底不过一介肉体凡胎，魔族想要寻仇，不必煞费苦心拖到现在。
据说这群人通常有仇当场就报了。
心里这么想着，江遥决定传音给江修与慕容治。传音符燃至一半，忽然觉得脖子上热乎乎的，江遥心里一毛，缓缓地，僵硬地，转过了身……
江遥看到了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它的整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唯有眼珠泛着妖异的血红色，正直直地盯着她！脖子上温热的气息，正是它鼻孔翕动喷出的热气。
魔物。
江遥清晰地嗅到了这家伙身上的魔气，原来这口枯井内的魔气不是因为这些尸骸，而是面前这头不知名为何的魔物。
传音符在指尖燃尽，江修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师妹，你在哪，发现什么了吗？”
原谅江遥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块头巨大的魔物她真的是平生仅见。虽然倍感刺激，却也没有被骇得魂飞天外。她有点期待地，甚至有些兴奋地喊了出来：
“师兄，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
话音未落，那魔物仿佛被江遥轻视的态度触怒了，猛地张开了巨口，露出了一嘴锋利的獠牙。
“吼——”
一声巨吼地动山摇，瞬间掩盖了江修焦急的呼唤，直震的江遥耳朵快要炸掉。那双血色的兽眸，如同泥沼一般狠狠将她吸了进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江遥脑海中忽闪而过一个念头：
这家伙的嘴巴真的好臭啊……
……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雨后桃花，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被落花铺满，江遥以一缕魂魄的形态踏步在这条小路上。
她的术法和传音符在这里毫无用处，她好像闯进了一个被隔绝的空间里……
联系到那只魔物血红色的眸子，让她想起一种书录里记载的一种生物——梦兽。
借宿主梦境而生，通过食人梦来延长寿命。也就是说：只要宿主不死，梦兽便可以无限延长自己的生命。梦兽将人引进宿主的梦境，借机吞掉食物，不会对人造成伤害，最多梦醒之后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具体是个什么梦，细想却是想不出来的。
只是她是被梦兽强行卷进梦境，这里自然不会是她的梦。既然不是她的，那便是宿主的梦境没错了。
她的这缕魂魄十分脆弱，稍有不慎怕要被困在这里永远出不去的。因此江遥十分小心地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悄悄地向梦境尽头走去。
穿过这片桃林，江遥放眼望去，一条细长的小溪潺潺流淌，轻烟缭绕流动，为此梦境融入了三分画意。
石溪畔，一抹修长的身影孤绝而独立。他身着玄衣，衣摆随风而动，恍如瀚夜之流风。
这背影无非是俊逸出尘的，只是怎么看着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呢……
看着那兀自宽衣解带的身影，江遥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那抹身影缓缓踱至溪中，水深没到腰际，捧了两把清澈的溪水至肩上，水珠沿着苍劲有力的臂膀滑落下来，溅起小小的水花。这画面实在香艳扑鼻，江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中那人若有所感，忽地转了个身，目光如电朝她望了过来！
江遥视线首先落在了那具充满异性魅力的躯体上，不是她眼睛耍流氓，只能怪那具身体实在太吸人眼球。那腰线紧致富有张力，身形劲瘦却磅礴而有力量，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肩上残留的水珠儿顺着胸膛一路滑落至腰间，颤了颤，终滑落到底，与身下的水流汇聚到一处。
美色当前，江遥感到鼻端一热，两道热流疾驰而下。但是当她视线挪到那张脸上，那两道热流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又缩了回去。咳……
那精致的面容，清冷的眸子，色若浅棠的唇瓣……江遥惊呼出声：“师弟？！”
慕容治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梦境里，而且还脱得□□地在这里冲凉！江遥错愕了片刻，待清醒过来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她刚才在干什么？看师弟洗澡？而且还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流了鼻血？
她动作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讷讷道：“师弟……那个，你先把衣服穿上……”
那人却像不认得她一般，一双淡色的眸子冷到极点，看着那道背着身子缩成一团的身影，他徐徐开口：
“转过身来。”
江遥闭了闭眼，稳了稳狂跳不止的心脏，十分顺从地再次转过身来。
悄悄抬眼扫了过去，江遥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衣服穿好了……
一袭黑衣将他的身形勾勒的分外明朗，几缕濡湿的墨发贴在颈口，微松的衣襟露出一小片肌肤，也是分外的引人入胜。
“过来。”依旧是冷冷地语调，玄夜面上似笑非笑。
江遥微微怔楞，脚步无意识地挪了过去。她在他面前停下，突然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呸！你问的这是些什么蠢话！这明明是师弟啊！江遥默默低下了头，十分唾弃自己的智商。
那明明就是慕容治的脸，无论是身形还是双略显清冷的眸子，都与慕容治毫无二致。可是却给她全然不一样的感觉，只觉心内阵阵悸动，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溢满心间。
玄夜勾了勾唇角，问道：“我刚才听到你喊我师弟，我们不是本来就认识的吗？”
是啊，师弟和我，自然是本来就相识的……
江遥找回意识，突觉背后发寒，面前这人并不是师弟慕容治。
师弟绝不会对她露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是梦兽搞的鬼。这是我的梦境，不是你师弟的。”玄夜善良地解开了她的疑惑，“这个蠢货被困了这么多年居然饥不择食到了这种地步，连凡人的魂魄都下得了口。”
玄夜面上露出个嫌弃的神情，又想到刚才居然被一介凡人偷窥了半天果体，他便有些微微的不爽。
“转过身去。”他高高在上地命令道。
为什么一直要让她转来转去！江遥悲愤不已，可是当前她只是一缕魂魄，不敢与梦境的主人起冲突，他若想让她消失，只需动动这个念头即可。
毕竟我的地盘我做主。现下就是这样一个境况。
于是她乖乖的又是一个转身。就在江遥思忖着要不要狗腿一下夹缝里求生的时候，突然感觉屁股一痛，玄夜高抬贵足一脚踹了过去！
“忘了说了，我对凡人的魂魄不感兴趣，叫它下次换个花样来。”
在江遥被一脚踹出梦境的瞬间，她心头暴怒：
格你老子的仙人板板！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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