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林宥一进来就坐下喝了一杯茶，长舒一口气，拿过茶壶还想再倒。
“你这是怎么了，几天没喝水了？”贾赦拦着林宥让他别喝的太急烫到。
“别提了，那边在押解犯人，足有几百人，好多人都在看热闹，围的水泄不通，我家马车被堵住了。”说着又急不可耐的喝了杯茶。“我带人挤了过来，马车还丢在那呢。”
闻言贾赦看向邓轲，“已经结束了？”
邓轲正给林宥折水，头也不抬，“现在在收尾，犯事的官员都被押解进京等圣上定夺，参与的世家也看押起来。”将水杯递给林宥，又说：“倒是那些盐商已经判了。”
贾赦无奈，“我父亲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知道那点还是自己打听的。在金陵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要是他能像邓伯父相信你一样对我就好了。”
“ 都一样，我不是也被糊弄到杭州去了。”邓轲撇撇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而已，父亲现在根本不会理会我的建议。”
贾赦反驳，“那也比我强太多了。”
“好了好了，你俩别抱怨了，你们看我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林宥缓过来，连忙插话，他知道有些事不能随便与他说，也不去问他们知道什么。“总之再等些时候不就知道了？现在知道咱们也什么都做不了，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来来来，继续说盐商怎么判的。”
邓轲也不再与贾赦争辩，“最大的那个李家，七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七岁以下以及女眷充为官奴，家产抄没。”
“这么严重！”林宥骇了一跳。
邓轲咂砸嘴，“圣上下旨严查严判，李家全族一共没多少人，而且他们也不重要，犯的事还大，所以就这么一刀切了。”
贾赦倒觉得正常，“就是这样才能威慑官员百姓，这次我打听到有不少官员世家掺和在里面，圣上应该会杀鸡儆猴，怕是要死很多人。”
“这样吗？”林宥脸色不好，“可七岁的孩子才懂什么？还有那些女眷都要赔上一生，实在是太……”说到一半林宥想起是皇帝要求严办又把话吞了回去。
“不能这么说，他们受着家族的供养，自然是与家族一荣具荣一损具损，就像李家，李保能那样往河里撒金子不还是靠的家族，他花的不还是卖私盐的钱。”贾赦实在没想到林宥还有这样不同于大部分世人的柔软心思。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他们怎么不把无辜的分出宗去，这样也能保住一条命”林宥面上带着困惑。“像郑洵他家就是这么干的。”
“郑洵他家怎么了？”一直听他俩说话的邓轲来了性质。
根据林宥的叙述，很快他俩就搞明白了事情经过。
郑泽的父亲年轻时被嫡系打压，李家当初资助了不少年轻秀才，其中就有他。之后郑泽父亲中进士，恰巧近几年到扬州做官，他也没忘李家的恩情，为李家行了不少方便，此次也被抓了起来。郑家知道了这件事，怕牵连族里，就把郑泽家那一系都给逐出族了。
没想到郑泽父亲没有参与私盐之事，虽然查出他做的其他事会对官途有所影响，还是先把他放出来了。他一出来就发现自己竟被出族，怎能善罢甘休，大闹了一场，把出族变成了分宗。
郑洵和郑泽现在在书院水火不容，互相攻讦，所以林宥才知道这么清楚。
郑家宗族离扬州足有几百里，贾赦咋舌，速度可真够快的。
“现在分宗根本没用，最起码也要分了三五年才行，而且就算分宗也改变不了亲缘，律法里诛九族还包括着已经过继出去的子女呢。”林宥回答。
贾赦赞同，“他家嫡系不是早就看不惯郑泽他家了吗，我看是有人浑水摸鱼。”
林宥点头，不想再说这些，“说起来我还没恭喜你们考上童生，今天这顿我请，不要和我客气。”
“当然不会和你客气，不过最该恭喜的是邓轲，他可是府案首，我跟你说，院试一定要去考，拿个小三元。等到时候，我俩狠狠宰你一次。”贾赦很开心，又叫小二过来点菜。
邓轲十足淡定，“考是要考的，可不一定能拿案首，要知道唐俊也是浙江的，院试八成会碰上。”
“他也去考了？”贾赦愣了下，“那你也能得案首，书院都是你得第一的时候多。”
邓轲知道他与唐俊之前的事，也不与他辩驳。转去与林宥说话，“这次你去考吗？”
林宥比他们大两岁，前年考取了童生，院试没过，“肯定要去的。”
贾赦见他俩不理自己了，自顾自的取了汤来喝，一碗汤下肚浑身热起来，又听窗外有吵杂声，就打开窗子透气，向下一看是犯人恰巧经过这条街。
足有几百人，瞧这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再听底下人群议论，是盐商家的女眷和下人们，正要送到牙行等待贩卖。看到底下被官兵驱赶，被百姓随意品头论足的原来光鲜亮丽的太太小姐们，贾赦心中警醒，行事务必谨慎光明，否则一人伏法还好，就怕全族陪葬。
贾赦漫不经心的随意扫视，突然视线定格，又细细瞅了瞅，回头叫他们，“快来看，那是不是李保？”
“李家不是犯事了吗，里面不是李保还是别人不成。”邓轲不打算理会贾赦的抽风。
“哪个？” 林宥来捧场。
“这些不是去死牢的，是充为官奴的。”贾赦用手给林宥指，“那边，穿蓝色衣服的那个。”
“那堆小厮不都穿蓝色衣服吗，具体些。”
“就是胖的那个，在边上。”
“真是他，”林宥与贾赦面面相觑，“他不是超过七岁了吗？”
邓轲也走过来，“你们看准了？”他并没有见过李保，见两人点头，眉头狠狠皱起，“肯定是被调包了，真是，谁办的事！”
“走吧，回去告诉邓伯父。”贾赦对邓轲说。
林宥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外面推推搡搡的人群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代善叫了贾赦说话。
“嗯，你们做的很好，这次又追回了三十万两银子。”代善难得夸奖贾赦。
代善心情很好，对贾赦有问必答，贾赦得知是李家买通了看守的士兵，将李保和他的庶出弟弟换了，李家太太十分厉害，那庶出子并没有上族谱，是当奴仆养的，李保与他都肖父，年龄相近，体型也相似，再加上灰头土脸的，竟没人发现。李家以前在钱庄里存了三十万两银子专为私盐周转之用，印信就在李保手上，这次识破这事，连同银子也一同收了回来，省了不少事。
“那庶出子也会斩首吗？”贾赦心情复杂。
“自然，以前不知，现在发现了当然要伏法。”
贾赦不知该说什么好，李保那弟弟未必受到家族的优待，如今有事竟让他替兄长去死，既然不在意，当初又何必生下他。如果李家选择让他活下来，被发现的几率比李保小的多，贾赦听闻李家没有七岁以下男丁，如今等他们伏法，李家就不复存在了。
代善最近忙的很，现在好不容易空出时间，又询问贾赦在金陵时做了何事，想起自己当初随意找的理由，问贾赦：“我让你看看族人行事，你看的怎样？”
贾赦庆幸自己空闲时去查了一下，恭敬说道：“我派人查访族地周边村落，并没有听说有作奸犯科仗势欺人之事。观察族中诸位族老似乎十分安分守己，约束着族中子弟不敢逾越。”
代善点头“他们当年穷人乍富，很是张扬了些日子，你祖父和伯祖父没有给他们撑腰的意思，关系也平平，受了惩处，才老实起来。如今他们年纪也大了，等他们去了，族里那些开国后才出生的子弟没了约束还不知怎么行事。”
“听父亲的意思咱们竟与族里关系普通吗？可我去时他们十分重视热情。”贾赦在家并没有听过金陵族里的事，现在想想他来扬州这些年也只有父亲独自回去过。
代善哼了一声，“都是老一辈的恩怨了。”贾赦缠着到底让代善讲了个清楚。
原来贾赦他曾祖父去的早，虽当时贾演已经成年继承了族长之位，族中不服者还是生了许多事。后来贾演与贾源跟随先帝，族中怕坏事儿牵连，竟要他们出族。
“那肯定是没成吧。”贾赦从未想过族人竟会这样。
“当然没成，咱们是族长一脉，要出族也该是他们。当时乱世，他们才几个人，离了家族就是寸步难行，后来不了了之。”代善十分不屑。“不过他们之后估计也怀恨在心，你祖父他们打仗时虽然没对你祖母他们做什么，也没帮扶一把，要不然你姑姑也不会就那样夭折了，当时族中还是有几个富户的。”
贾赦听祖母讲古时听说过这个姑姑，怪不得祖母很少讲金陵这边的事。
“到了我这，与金陵这边十二房就出了五服，他们与你更是没关系。所谓树大分枝，要不是你祖父他们重视宗族，早可以分宗了，他们估计也知道，如今你大爷爷去了，更是对京城那边百般讨好。”
贾赦惊讶，他没想到父亲似乎对分宗并不在意，想起白天听到的郑家之事，对父亲描述一下，又问：“祖父总说家族里要守望相助一致对外，为何还总会有斗争发生？”
代善这种事见得多了， “一个家族大了，什么样性子的人都有，郑家他一人独大，掩盖了其他有才的人，族中的资源多供与他家，如今他犯事，族中牛鬼蛇神都冒出来，能考虑以后不去落井下石之人何其少也。”说着神情深沉的看着贾赦，“就是咱们族里，只有宁荣两府高官厚禄，如有一日，咱们跌落在那泥塘里，肯拉一把的族人也不会有几个。就咱家如果犯了牵连族里的事，如郑家那样弃卒保車之事肯定会发生，不会有几人念着你从前的好处，给你一刀的首当其冲就是那些现在恭维你的族人。”
“咱家怎么会那样”贾赦喃喃自语。
代善不置可否，“赦儿，你要记住，想要不被舍弃，就要有能让人不敢也不舍得舍弃的能力。你看现在族里，咱们可以随意舍掉金陵的族人，他们舍得离开咱们吗？”
贾赦觉得自己从祖父那里受到的教育受到了冲击，“可家族不应该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吗？”
代善失笑，“这些都是你祖父教你的，他一向坚持宗族礼法这些。礼法自有道理，它让大家都按一个法度行事，族人拧成一股绳，在这世道里总能更好的延续。可一旦没了外部的威胁，内部的斗争就会显现，人总会有私心的，总想得的更多。像你书院山长那样一心为了家族的很少，而且你怎么知道他就心甘情愿，不是屈服了宗族礼法。”
代善想想又说，“而且你会这样赞同你祖父的话，从未仔细思考过，不过是因为你是利益的获得者。不说别的，像那李家，连最后生存的机会都给了嫡子，那庶子难道就不恨吗？在礼法里获得利益的人会千方百计的维护所谓的礼，也总会有各种被礼法所压迫的人反抗，家族内部就永远不会缺少争斗。”
贾赦想要反驳却无从驳起，“那父亲，您的意思是有能者居之吗？”
“那样争斗反而更剧烈，也许会有更多能力卓越之人让家族更强盛，但如果没有能镇的住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家族在争斗中分崩离析。”
代善看看贾赦，沉默了好一会儿突兀的转折，“我和你祖父不同，我会遵守礼法，却不会把所有资源倾注在你身上，这荣国府按照礼法该你继承的不会少了你的，但多余的就要靠你自己争取，在我眼里你和你弟弟都是我的儿子，可能会有亲疏，但传承上没什么不同，我不可能为了你去打压他，却会偏帮争气的那一个。”
贾赦出来时头脑里混乱一片，与父亲的对话像一团浆糊在脑子里，不知做何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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