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伪装
“云初,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平筠嚷嚷着跑了进来,却在看到傅家远的那一瞬间及时停下了脚步。
站定身子,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俯身行礼道:“给四殿下请安。”
沈云初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嘣”的一声断裂开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刹那间弯了下来。
抬手抚了一下额头,她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早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看着站在门边的沈平筠,沈云初由衷地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好。
这貌似是自打她来到文央之后头一回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太好了。
傅家远坐在椅子上,回身看了看沈平筠,心中暗恼他的莽撞,面上却仍旧是方才那副模样,淡淡道:“不必多礼。”
闻言,沈平筠谢恩站起,笑着问傅家远:“不知殿下在此处有何贵干?”
傅家远没看他,眼神瞟向一旁瘫坐在床榻上的沈云初道:“我来看着沈云初上药。”
沈平筠一愣,怔怔地看着傅家远,随后又转头看了看沈云初。
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他再次确认:“殿下您……您是来看五弟上药?”
傅家远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左腿伸直,右腿架在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右膝上,食指轻敲着,缓缓的,一下又一下。
整个就是一副爷的模样。
沈云初看着他那不断上下抬落的食指,心中不禁一抽一抽的,仿佛那敲击是落在自己心上似的。
毕竟,若是傅家远仍然执意让她上药,她根本无力反驳。
“怎么了?”傅家远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还不能看沈云初上药了?”
“不是不是,”沈平筠赶忙摇头否定,随后小声道,“就是……殿下您难道不觉得……您看着我五弟上药……是不是有几分奇怪?我知道五弟他长得俊讨人喜,我也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若是想看看,那倒也无可厚非。就是……您若是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就总归是有几分不妥了吧,您看您身份……”
“闭嘴!”傅家远骤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
走近沈平筠,他眼中带着清晰的恼火,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甩了甩衣袍,愤恨地走出了屋子。
待他走后,沈云初吊着的一口气瞬间烟消云散,疲乏之感顿时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榻上,大口地喘着气。
得亏得沈平筠,不然她现在怕是已经……
“你没事吧?”见她喘得厉害,沈平筠不禁有几分担忧。
沈云初摇了摇头,微蹙起眉头:“你方才在那里胡说些什么?若是四殿下一个生气,说不定你现在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感激归感激,可沈平筠做出此等口无遮拦之举,她自然还是要教训的,不然日后定然要吃大亏。
况且……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思及此处,沈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那些……”沈云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平筠哈哈大笑:“要是不这么说,他能走吗?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分是违心的。”
“闭嘴!”沈云初忍不住吼道。
沈平筠撇了撇嘴,暗自嘟囔着:“一个两个的都叫我闭嘴,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真是的……什么世道!”
沈云初瞪了他一眼,他缩缩肩膀,顿时不敢再多言。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上药了。”
沈平筠跑到床边,积极道:“我来帮你!”
沈云初似笑非笑:“沈四少爷,您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我知道爱美之心……”
“停停停,怕了你了行吧?”沈平筠赶忙摆手求饶,“我走,我这就走。”
话毕,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门外。
将他打发走后,沈云初这才将屋外的婢女唤了进来,吩咐她们备水。
“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一个婢女站在床边恭敬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起身下床,准备前去沐浴。
水汽氤氲,白雾袅袅,沈云初靠在池壁边,微阖着眼睑。
“少爷,您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啊,稍微洗一下便出来吧。”香芸在一旁忧心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依旧泡在水中。
叶付林就要来了。
她现在这副样貌与前世并无几分偏差,再加上名字又相同,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难。
轻叹了一声,她从池中走出,张开双臂让香芸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盼着届时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香芸,你去二姐那里要写女儿家用的胭脂妆粉等物来,再去让小厨房熬小半碗姜汁,要浓。”
思索了一瞬,她继续道:“要三碗,每碗都只装一小半即可,全都用一整个姜熬。”
香芸为她穿衣的手微微一顿,却是懂规矩,没有询问她缘由,道了声是应下了。
*
掌灯时分,沈庭被傅玄礼叫去核对这次与叶付林需要谈的事宜,沈云初在林海韵处用完晚膳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香芸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东西一一放在小几之上,轻声道:“少爷,您吩咐要的东西,奴婢都给您拿来了。”
沈云初睁眼,目光扫过那一堆的****罐罐,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她出去。
待她走后,沈云初起身走到小几旁,坐在了软榻上。
打开一盒妆粉,里面是一片压得严严实实的雪白,带着清雅的茉莉香。
沈云初将妆粉倒出来一半,再用香芸随着姜汁一同送来的银勺把剩下的妆粉匀松,随后将那小半碗姜汁快速倒入盒中。
姜黄的姜汁瞬间渗透进妆粉之中,沈云初拿着银勺不停地搅着,直到所有妆粉都变了色,这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后,沈云初推开窗子,没有盖盒盖,而是直接敞着把盒子放在了靠窗的位置。
目光再次投向小几,沈云初伸手拿起螺子黛,若有所思。
半晌,她放下螺子黛,重新拿起那一盒已然凝结的妆粉,又倒了小半碗姜汁进去,搅匀后再次放在窗口晾干。
待它再次干透后,沈云初合上了盖子,将桌上其他物什,包括那碗剩下的姜汁,连同那盒妆粉一起收了起来。
她现在来不及做□□,便只能用这些来稍稍改动一下样貌了。
嘴上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她沈云初却绝非坐吃等死之徒,自然是要想一些法子的。
毕竟,能遮上一点是一点,她也不能次次都往自己脸上抹泥土啊。
这般想着,便又忆起了陈嫚越那些事,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明日,叶付林便要来了,傅玄礼必定会设宴款待。而她作为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届时怕是会受邀,那便难免会打上照面。
翌日晨起,沈云初前去林海韵那里吃早膳,却见沈庭朝服加身,想必是晌午过后便要去迎叶付林。
正想着,却听沈庭对林海韵道:“今晚会有筵席,你到时候带着云初一同来,我会直接跟着皇上过去。”
林海韵应了一声,沈云初听着,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收紧,骨节逐渐有些泛白。
匆匆用完了膳,沈云初回到屋内,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就这般烦躁着到了晌午,沈云初一点胃口也没有,随意吃了几口午膳便又开始坐立不安。
恰逢此时,沈平筠又跑了来,对着沈云初一阵念叨。
“哎,你知不知道西辰皇帝今天来了?咱们过会一起去看看吧。”
沈云初正为这事担忧,蓦地又听到叶付林,不禁更加忐忑不安,便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这么多人在那里,哪里能看得见?”
“咱们偷摸着去啊!”沈平筠兴奋道。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对他这提议表示不屑。
沧溟阁的人都已经提前到了,等叶付林来的时候,恐怕周围树丛中早都布满了沧溟阁的人,这个时候偷摸着过去,那不是找死吗?
沧溟阁中人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短期内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整座太安山中,那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见她兴趣不大,沈平筠想了想,继续诱惑道:“我听说这西辰皇帝可厉害了,当初西辰朝野上下近乎所有人都支持太子,可他不知怎的就控制了沧溟阁,直接杀进宫中,登基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臣子就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沈平筠接着道:“我还听说啊,这西辰皇帝长得可好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沈云初闭上了双眼。
谁知沈平筠却越说越激动:“哎,沧溟阁你知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跟你说啊,西辰的沧溟阁可厉害了,听闻比咱们的锦衣卫厉害多了。”
废话,沧溟阁的人都是怎么练的?锦衣卫的人天天又在干些什么?这能一样吗?
在沧溟阁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把你当人看,只是西辰皇室的刀剑罢了。而锦衣卫呢?多少人凭着关系都想挤进去,这两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听说沧溟阁有一件神器,可以得到神仙的法力,所以他们可以在千里之外就将人悄无声息地杀掉。而且他们的人各个都有顺风耳、千里眼,天生神力,骨骼清奇,生下来就会舞刀弄枪。”
沈云初眉心跳了跳。
所以,外界都已经把他们传得这般神乎其神了吗?
“若是他们可以千里之外杀人的话,为什么咱们这些相邻的国家还都好好的?不早都被杀光然后给吞并了?”沈云初忍不住道。
沈平筠看着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对哦,有道理啊。”
沈云初笑了笑,没再言语。
却听沈平筠又道:“那说不定……是他们不想要这么多地方呢?”
闻言,沈云初转头看向他。
这位是真的呆啊……
这般说着话,沈云初倒是觉得心中的不安消褪了几分。
仔细一想,若是叶付林发现了她又能如何?
她当初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喝的鸩酒,半滴不落尽数落入腹中,他从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相信人死复生。再者,她现在可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就算他知道了,那也奈何不了她。
如此想着,沈云初心中渐渐平定了下来。
转过头,她对沈平筠道:“你回去吧,可别乱瞎跑。既然知道沧溟阁的厉害,那你就应该晓得你在西辰皇帝来时跑去偷看的后果。”
沈平筠微微抬头思索了一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见达到震慑的效果了,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便将他打发了回去。
待他走后,沈云初又随意翻了几页书,却依旧有些心浮,便将书放到一旁,盘膝静坐。
这一坐便到了申时半刻。
从软榻上下来,她打开箱子,从中取出自己昨晚放进去的物什。
将最后那碗姜汁倒入盒中,同样放在了窗边,只是这次却只将其风了个半干,随后便沾着在面上和脖颈等处涂匀。
本来白皙的肌肤霎时变得蜡黄,整个人的神采也顿时变了几分。将妆粉放下,沈云初又拿出螺子黛开始在脸上涂画起来。
半柱香过后,铜镜中映出的人影便变了模样。
好似是沈云初,又好似不是。
站起身来,她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寻林海韵。
手搭上门,正欲推开,她却倏然顿住了。
收回手,重新走回屋中坐好,她扬声对着外面道:“香芸,打水进来,我要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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