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微笑的她
阳春三月，窗外的白玉兰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堆积在一起，竟难得不令人感到憋闷拥挤，反倒有一种安静自如地繁华。
许明天情不自禁打开窗户，伸出右手穿过防盗网轻轻抚摸一朵半开的白玉兰。
此刻，她心中无比安宁，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似乎被入室的春风吹散了，本市未成年少女杀父案的判决词，只有一句吹进了她的耳朵里：“……有期徒刑五年，即日起执行。”
“咔嚓！”
她手下传出一声折枝脆响，那枝半开的白玉兰倏然从树上摔落到地上。
许明天脸色忽然一白，继而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瞳孔瞬间扩大，眼神异常炯然，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着笑着就转身冲向墙壁，用头疯狂地撞着，直到雪白的墙壁上血迹斑斑。
查房的护士恰门而入，见此情形，三两步狂奔过去死死抱住她，把她按压在地板上。
没一会儿，一位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匆匆跑进709，把许明天按在病床上固定住四肢，打了一针镇静剂。
林思嘉站在709门口，默默望着里边的医生护士忙碌，看疯子一样的许明天被捆上手脚，渐渐安静下来，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离开以后，她走了进去，站在病床边俯视着许明天青白的脸色，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许明天的呆呆看着天花板的眼睛转了转，看向床边的林思嘉，轻轻笑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因为那句‘你有本事就真去死’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想去死。”许明天打断林思嘉的话，“和你对我说过什么没一点关系。”
林思嘉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走在街道的人行道上，她想她应该高兴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满心空荡荡的。
她作为私生女出生是错误的，小学为了节省早餐费然后去偷吃同学的零食是错误的，初中时为了节省生活费去抢低年级学生的零用钱是错误的，到了高中……所做的一切还是错误的，她一直是“错误”的存在，一错再错下去又怎样？
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不是吗？别人又不会在乎自己。
许明天死了不是更好吗？否则顾清光怎么看得到她。
即使许明天现在不死，她还有一千种卑劣的手段可以使用。
可是，她却忽然只想帅气地冲顾清光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
即便她此后再也遇不到第二个顾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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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发展为双相情感障碍，应该坚持长期治疗……双相比单相抑郁障碍发作频率高很多……说实话痊愈很难。……除了服用药物，还有物理疗法，比如无抽搐电休克和经颅磁。效果的话，电休克较为显著，不过会引起暂时性记忆缺失……”许明天的主治医师向电话另一边的顾道良说明了她此时的病情，并详细回答了他一些关于抑郁治疗的问题。
顾清光坐在吴医生办公桌对面，默然听着，等到对方挂掉电话，低声问道：“以后发作会越来越频繁吗？”
吴医生点点头。
顾清光回到709病房，坐到病床边，看着许明天安安静静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包扎着额头的纱布，然后指尖沿着眉眼脸颊落到了苍白的唇上，一遍又一遍描摹。
暮□□临，室内陷入一片昏黄。
方采如走进病房，看到儿子这般，心中生出一丝决心——这俩孩子该分开了！
现在清光为了明天，不上晚自习，天天晚上来医院陪着，可是不到半年高考了，明天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晚上十点多，方采如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敷面膜一边和顾道良商量：“我想给明天转院。”
“怎么忽然冒出这种想法？”靠在床头用平板玩消消乐的顾道良诧异道。
“不瞒你说，我觉得清光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方采如拿过桌台上的平板，走到床边，“明天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我希望他们能分开一段时间。”
“因为清光一模成绩下滑？你以前可从来不在乎咱儿子的学习成绩。”顾道良冲老婆挑了挑眉。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清光的学习成绩么？”方采如一哂，随后叹息道，“我是学心理的，我很清楚双相障碍会伴随一生反复发作，几乎不可能痊愈。”
“我不希望清光越陷越深，早点分开，时间长了感情也就淡了。”
顾道良听罢也叹了口气，“你打算把明天送到哪？”
方采如坐在床边靠着顾道良，打开手中平板里的浏览器，点开收藏里的一个网页给丈夫看：“国内著名的精神病治疗中心，在x市，挨着海边，环境很不错。你看看怎么样？”
顾道良好好看了一遍这所治疗中心官网，确认环境和治疗资源的确不错后，同意了方采如的意见，尽快安排许明天转院治疗。
第二天一大早方采如开车送顾清光上学时，很痛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和你爸商量了，过几天就送明天去x市的精神病治疗中心进行治疗。”
“为什么？”顾清光猛然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母亲。
“清光，我不看好你和明天。”方采如语气缓慢而郑重。
“妈，我只想和明天在一起。”
“你今年才十七岁。”
“二十七岁也一样。”
“那你何妨不耐心等十年？”方采如允诺道，“也不用等上十年，法定婚龄后你想和谁结婚，我和你爸都不会干涉。”
“但是现在，你和明天必须分开。”方采如难得对儿子展现自己强硬的一面。
顾清光和母亲对视了许久，各不相让，不过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把顾清光送到学校门口后，方采如开车打包了份早餐带去了医院。
她一进来听见许明天正坐着背日语单词，看着状态还不错，心里不由有些稍稍放松。
“在自学日语吗？”方采如脱下风衣挂到衣架上，亲自动手把早餐摆到许明天的餐桌上，柔声道，“先吃早餐吧，吃完了再继续。”
“嗯，谢谢方阿姨。”许明天听话地收起中日词典，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煎饺吃起来。
“陪护呢？去哪了？”方采如想起来没看到请来的陪护，随口问道。
“王阿姨家人有事来找她，刚出去，等会就回来。”许明天喝了一口南瓜小米粥，甜味适中，不由舒心地笑起来。
她动作看着不急不缓，吃饭的速度倒是着实不慢，吃完后自动手脚利落地收拾好餐盒，下床扔到垃圾桶里。
“明天，你想不想去日本留学？”坐在沙发上的方采如放下手机，柔声问道。
没等许明天回答，继续微笑道：“我和你顾叔叔商量了一下，打算安排你到x市一家专科治疗中心进行住院治疗，半年后等你的病情稳定后，再安排你继续读书。今天我见你自学日语，猜测你有去日本留学的意愿，便问问你，半年后你是想留在国内参加高考读大学，还是更愿意读一年语言学校去日本留学？”
“你不用现在就做决定，先考虑几天再答复我。希望你相信，无论选择哪条路我和你顾叔叔都会全力支持。”
许明天是个聪明人，她也清楚方阿姨知道她是个聪明人。
她轻轻微笑道，“方阿姨，您猜得没错，我的确想去日本留学。”
方阿姨希望她和顾清光离得远远的，她并不因此感到不愉，只是有些怅然还有些感激。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加重了，也记得躁狂发作时的自己像个疯子，双相障碍终生难以治愈，以后她病情发作会越来越频繁。她不想在顾清光眼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最好的选择就是早早离开。
方阿姨给了她这个机会，她求之不得。
很快，方采如联系好了x市的精神病治疗中心的专家医师，也为许明天办理好了转院手续，打算亲自带着许明天飞往x市。
顾清光得知许明天离开的时间后，提前向班主任请了两天假。
方采如默认了儿子随同，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治疗中心，住院环境果然不错，然而在顾清光眼里，却觉得这里愈发像缠满铁索的牢笼，无端让他心里闷得发疼。
“明天……”顾清光轻轻抱住许明天，整张脸埋在少女纤细的颈边，声音低哑沉闷，“明天，你要好好吃饭多喝水，按时吃药，早起早睡，睡觉前记得喝牛奶，多出去散步，缺什么就打电话告诉我，想我和顾小美了也要告诉我。”
“嗯。”许明天轻轻推开少年温热的身体，微凉的手指抚摸上他好看的眉眼，微笑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此时顾清光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喂？……嗯，我尽快……”
“明天，我先走了。”挂断电话，顾清光轻吻了一下许明天的眼睛，转身离开病房。
“嗯。”许明天笑了笑，牵着他的手，送他到了住院部楼下，目送他和方阿姨在春日明媚的下午三点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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