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月20日周五
北京，国贸，某高档写字楼十五层。
“今天就先到这里，周一一早例会我们再谈，届时郑林也会从广州出差回来，他更了解当地相关负责人员的实际情况。各位同仁，这是一场硬仗，我们一定要拿下。”铿锵有力得做完会议总结后，坐在首席的徐董事长身体前倾，双手按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严肃审视着两侧高管的面庞。等到一干下属纷纷点头附和，他才慢慢放松下来，沉默几秒钟之后，他看了看手表，表针一长一短指向七点五十，于是加了一句，“好，各位周末愉快。”
紧张严肃的气氛立刻为之一松，徐董事长率先离席，众人松了口气，这才纷纷起身，鱼贯而出。王云伟有条不紊的依次收拾好会议桌上的法律文件、合同文本，会议笔记，顺序放在牛皮纸袋里，这才起身出了会议室。
一回到自己专属的办公室里，王云伟径直拿起茶杯，顾不得茶水早已冰凉，大口喝了下去。连续几个小时的唇枪舌战，侃侃而谈，他早已口干舌燥，半杯水远远不够，拿着茶杯走进茶水间。
周五是所有上班族最厌恶加班的日子，公司大多数员工已经下班，相当一部分办公区域的灯光都熄灭了。远远望去，徐董的办公室灯光还亮着，董秘也没有下班。茶水间里还有人在，背影纤细，婀娜窈窕，梳着不高不低的马尾辫，发间别了个小巧别致的琥珀发卡。
“冯馨，怎么还没下班？”
听到他的声音，女员工回过身来，笑着打招呼，“临下班有点事，还没忙完，王律师也加班呢？”
他顾不得多寒暄，倒了一大杯水，大口喝了下去，模样颇有些狼狈。冯馨被他逗笑了，徐董周一晨会周五例会都是出了名的难搞，连带着自己部门经理，这帮高管在会议室被关了足足一下午。
茶水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端着个精致的玻璃杯，白色花朵在浅黄色茶水里载沉载浮。“是啊，刚打算走。你也早点下班吧，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
回到办公室，他把手头文件略做整理，需要周末处理的放进公文包，检查过没有遗漏之后，这才夹着公文包锁门，顺便和周围区域还没有下班的同事道别。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想起家里那个不通情理的女人，刚刚吵过的那场鸡飞狗跳的大架，摇了摇头，还是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叮”，清脆的一声，电梯到了，他跨进去，按下了一层的按钮，在等待电梯门关闭的一秒钟时间里，走道里传来了高跟鞋急促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女声响了起来：“等一等。。”
这家规模很大的集团包下了这栋办公写字楼的整整大半栋楼，他想也不想按住开门键。几秒钟后，轻巧跨进电梯间的女人果然是公司的同事，无巧不巧的正是刚刚在茶水间里说完“再见”的冯馨。
“谢谢。”她自然礼貌道谢。
“客气。”王云伟和她不是一个部门，其实平时并不算很熟，正想着要用什么样的寒暄来度过这短短的几十秒钟，叮叮咚咚的铃声悦耳，冯馨歉意的对他笑笑，接通了手机。只有开始两句是普通话，然后就变成了夹杂着江苏口音的话语，饶是王云伟在南方城市出过不短时间的差，也只能听懂十之三四。他并无意探人隐私，在这个不大的封闭空间里，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了站在身侧两步的年轻女人身上。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江南女子，穿着得体的浅色套装，纤细高挑，肌肤白皙，瓜子脸上带着南国佳人特有的温柔灵气，加上耳畔传来清脆甜糯的江苏口音，令他颇为赏心悦目。
深秋傍晚天色已闇，一阵凉风袭来，落叶不情不愿的在地上翻滚，颇有寒意，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衣衫。
走在旁边的冯馨挂了电话，和他寒暄着，“王律师，您家远吗？”
“还好，晚点走也好，路上没那么堵车。你怎么走？”
“我去赶地铁，这个时间人还少一些。王律师，拜拜。”
“好，周一见，拜拜。”
两人分道扬镳。
北京，东方新天地，水果捞
周遭满是柠檬黄和草绿，柜台摆满菠萝甜橙，令周青雯辛苦一天的眼睛舒服极了。每次在水果捞坐坐，周青雯总能把思路从报表和客户中抽离开来，琢磨琢磨别的。今天她苦着脸向前辈抱怨，“再这样下去，我们小命不保啊，这整整一个星期，就今天算是正点下班，不对，已经七点半了，啊啊啊。。”
纪檬翻了翻白眼，一副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刚哪里到哪里？今年年初你们几个不是也进公司实习了？别说我吓唬你们，现在这才几个项目？一直到下个月都算不了什么，从十二月到明年四、五月份，几个IPO项目一起上，那才真是大场面。你们呢，就祈祷着别被派出去在外地过年，就是阿弥陀佛了。”
几个今年正式签约的菜鸟面面相觑，各自痛心疾首，“万恶美帝国主义资本家，剥削咱们劳动人民的血汗！”
“没错，万恶美帝国主义资本家还不给加班费。”纪檬雪上加霜，“来，采访各位一下，你们都是图什么才签了卖身契啊？”
“在这里干几年，出来随便我跳槽，年薪起码六位数。”周青雯用叉子叉起一块芒果。身边孙静重重点头，豪气冲天的说，“我呢，要做到KPMG合伙人，有本人独立的办公室,专用的秘书。喂，拜托，别说我是做梦啊~”
“合伙人一般要干满十二年以上。干上三四年，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有句老话，四大呢，第一年赚车钱，第二年赚房钱，第三年挣得就是棺材钱了。各位，”
杨枝甘露、芒果椰奶西米冰、麽麽喳喳、芒果班戟接连端上来了，刚刚连续加班一周，几个素来要好，当下边聊边吃喝。田斌是个娃娃脸的小胖子，作为小团队里唯一的男生，本来提议将聚餐地点订在附近一家有名的火锅店，却被一众怕胖的女生以压倒性优势投票否决,他连吞了几块芒果实在不顶事，忍不住问，“晴雯，泰国有什么好吃的？”
刚从泰国归来的周青雯一下子来了精神，“哎，这里和泰国没法比，普吉岛的芒果，太好吃了。”她忍不住用嫌弃的目光看了看桌上的芒果布丁，“完全不是一个档次。那里有个芒果糯米饭，就是超市里直接摆着卖的，每次都上来就被抢空了，我家老公在那里等了半天，总算抢到两盒，那里面的芒果，简直是人间极品啊。。米饭也好吃的要命。还有，那里所有的711都卖各种鲜榨果汁，酸奶，汉堡包，比国内品种多的多，便宜极了。不过我最爱喝那里的冬阴功汤。。”
“得，看这陶醉样子。服务员~”有大胃口男生在，甜品瓜分一空，纪檬又点了两份，“来来，今天我请客，算是犒劳几位辛苦。”
孙静用胳膊肘捅捅纪檬，使了个暧昧的眼色，“我表姐呢，今年五一结婚，去马尔代夫度的蜜月。回来二话不说，拿了一堆照片直接找我，让把俩人的照片和风景PS在一起。我一问，俩人不照相干嘛去啦？原来人家俩人天天钻酒店里不出来，“忙”了整整一个礼拜，哪还有工夫干别的？。。晴雯，你发在博客空间里那些照片，咂咂，是不是找人P的啊？”
众人哄堂大笑，周青雯腾得满脸通红，伸手就掐，田斌紧着朝后躲，“算了算了，呆会人家贺嘉轩接来了，一看欺负人家老婆，那还能答应？”纪檬笑嘻嘻添油加醋，“今天大周末的怎么没接你来？咂咂，媳妇娶过门，待遇就不如从前了。。”
“哪敢啊他。”周青雯拈起一块甜橙，“我以为今天也加班呢，他就约公司同事吃饭了。今天不着急，一会咱们逛新天地去啊。”
贺嘉轩确实正在吃饭，对象却不是他公司同事，不过这显然没什么妨碍。“桂花糯米藕，蟹黄豆腐，这家蟹黄豆腐做的不错。”
对面女生没接递到手边的菜谱，唇角扬起，微微一笑，“我爱吃什么菜，你还不知道？”
贺嘉轩的手顿了顿。“糖醋小排、烤麸、龙井虾仁。”又要了虾饺和灌汤包。
临近七点，餐厅座无虚席。隔壁桌是个小型家庭聚会，有老有小七八口人，一家人互相招呼，正吃得热闹；相邻桌也是对年轻人，两个人像是交往不久，还有些矜持，低声聊着天，看样子晚饭后的消遣是一场电影。
对面女生从身畔台面取过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黄晓明，她顺着页码翻到名人专访，看得津津有味。桂花糯米藕上的很快，随后是各色热菜，盛放着精美菜肴的甜白瓷餐具摆放在玫瑰红桌布上，香气扑鼻，令人颇有食欲。
女生把书随便一扔，拈起筷子夹块排骨，细细咬了一口，微一思索，“还凑合。”又夹了一筷子虾仁，文雅秀气的吃起来。
周末傍晚正是上班族灯红酒绿的大好时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车子把马路堵成了停车场，从高处望下去不过火柴盒大小，场面颇为滑稽。望着茫茫夜色，青春岁月和面前那张熟悉却憔悴的脸庞渐渐融为一体，紧接着新婚妻子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浮现在贺嘉轩脑海里。
一只纤纤玉手从他面前拿过空碗，汤匙在大碗里轻轻搅动几下，一小碗蟹黄豆腐放到他面前，“你结婚，我还没恭喜你呢。”
他自失的笑了笑，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对面也沉默不语，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菜肴吃的七七八八，女生从笼屉里夹起只虾饺细细打量，虾饺小巧玲珑，透明外皮包裹着粉红虾仁。她咬了一口，挑剔的扔回笼屉，“比学校后面那家差远了。”
一切结束了。贺嘉轩不想再耽搁下去，放下筷子点燃一只香烟，深深吸了两口，“胡丹，你回上海去吧。”
胡丹不紧不慢又夹了一只汤包，轻轻吹了吹，“贺嘉轩，北京城是你家开的？”说完这句挑衅的话语，她取出一个银灰烟盒，拎出一只纤细烟卷，姿势优美的点燃了，浅浅吸了一口，顺手把手中那款小巧玲珑的ZIPPO扔在桌上。
这举动出乎贺嘉轩意料之外，他本能的伸手把烟盒抢过，又去拿ZIPPO，“你什么时候。。”
“贺嘉轩，你凭什么管我？”胡丹声音清脆，一字一字的，慢慢的，“你是我什么人？”
这句话好像击破了金钟罩铁布衫，贺嘉轩仰靠在沙发座里，点燃的烟卷夹在手里，动也不动。胡丹一口口吸着香烟，优雅而焦虑，不时轻轻吐出一小缕烟丝，烟雾缭绕如同细密缠绵的蛛网将两人牢牢笼罩。
“滴滴”，手机在兜里微微震动，贺嘉轩看了一眼，回了个短信，顺手把手机扔在桌面上。胡丹目光慢慢落在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左手磕磕烟灰，顺手便把手机抄起来。贺嘉轩站起身来伸手索要，“别闹，拿来。”胡丹向后一靠，扬起下巴对着他，眼中满是挑衅的目光，对峙半响，贺嘉轩颓然落座，骂了句脏话。
温柔缠绵的音乐回旋不休，相邻一大家人已经吃得差不多，大人聊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两个小孩子吃饱了折腾，当爸妈的正低声呵斥；隔壁座位小情侣已经聊得很投机，男孩子拿着手机，给女生在豆瓣上搜索一会那场电影，女生不知看到什么好玩的评论，格格娇笑。
手机是新换的，挂了个寸许大小的银质大象--蜜月特产之一。屏幕上一对璧人相拥而立，笑颜如花。胡丹静静地注视很久，点开手机相册。抬起头来时，她已经笑嘻嘻的，像个要事缠身错过婚期，如今补送新婚礼物的挚友，“不止一个人说了吧？特别像刘亦菲，真够漂亮的，你怎么追上的？我要是周青雯呢，还上什么人大考什么注会，我肯定考中戏北影去，不信成不了大明星。”
贺嘉轩脸色阴郁，伸出手来。
胡丹看了他一会，右手一甩，手机被狠狠掷进沙发座。“咂咂，生什么气啊？空间里，博客上，校友录里照片多了，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的？”
“服务员，结账”他转过脸来正色说，“胡丹，你是成年人，我左右不了你的行为举止，可是你在北京这么耗着完全没有意义。作为朋友，我个人建议你，回到上海去，愿意的话，找一份稳定工作，不想上班的话至少离你父亲近一些，生活起居都方便。”
好像他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胡丹脸色诧异，“回上海？我为什么要回上海？上海有什么好？我喜欢北京。北京呢，什么都有，春天要去玉渊潭，夏天呢，去北海划船，北海有白塔，有一首歌，就叫让我们荡起双桨，你听过没有？秋天一定要爬香山，鬼见愁，漫山遍野的红叶，要多美有多美，冬天呢，只好委屈点，去后海溜冰。。”
贺嘉轩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上海有什么好呢？上海什么都没有，以前还有我的外公外婆，现在呢，只有我父亲。我父亲呢，一边觉得对不起我，另一边又要把所有钱都留给我继母生的儿子，我继母呢，你也见过，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即使我真想消磨时间，就不能待在北京？何况，我记得有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北京熟人多机会多，我一个正经复旦大学研究生，还怕生活不下去？”
贺嘉轩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他接过找回的零钱，顺手放进钱夹，“胡丹，我说过的话，我记得，能帮上的忙，我帮你。你要是真想留在北京，工作的事我帮你留意，你一个人租房住，注意安全。以后，”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曾经的爱人，“没什么必要的话，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胡丹一言不发，固执的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人，脸色惨白，泪光浮动。
“我结婚了，胡丹。”贺嘉轩重复着自己的话，也像是告诉自己，“我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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