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月4日

　　北京市，西二环，月坛某小区，左浩南家。

　　“五魁。”刚抓了一圈牌，徐君宝抬手扔了张五万出去。

　　侯振国摇头一叹，伸手摸了一张牌看也不看，顺手从面前牌里抽了张北风送出去，“上一把你不打，这把刚上来就往外扔。”

　　上一把牌是左浩南胡的，自摸清一色一条龙，又正好赶上他坐庄，卷了在座三位不少银子。此时他自然心情大好：“瞧着吧，今儿个我手冲，这把还是我的。”

　　“那不一定。”老齐却不信邪，在他下家自行摸牌，笑道：“风水轮流转，这把肯定你点。”

　　果然风水轮流转。

　　今天左浩南手气确实不错，没摸几圈牌便已经听了牌。他起手便是一张会儿，眼下一口气能胡五张牌，不免算计着再自摸一把，却摸了张四饼，熟张，想也不想扔了出去。下家老齐二话不说，哗啦一声撂倒了自家面前一整排麻将：“就是它。”

　　其他三个人聚首看时，一副普普通通七小对，没什么稀奇，顶多算混了个喜上庄--点炮庄家左浩南自然给了双份儿。

　　然后老齐便一口气连坐了五把庄。

　　其余三家节节败退，大叫“邪乎”，最后大牌也顾不上攒了，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哪怕谁随便来个屁胡先把这孙子从庄上弄下来呢？吕布战三英，老齐却是越战越勇，最后徐君宝手里捏着半把牌没一张敢往外扔，随手打了张红中，他居然都能把牌一推，拱了拱手：“承让了各位。”

　　嘴上客气，手里一把牌却着实不客气--颇为少见的□□。这一把牌别的花样先放一边，起手便是八十八番，还不算点炮的徐君宝得付双倍。

　　起手无悔，愿赌服输。侯振国看了看对面老齐面前那一整排齐刷刷红中绿发白板，二话不说给钱。他今天胜少败多，起初拿出来的本钱已经所剩无几，当下掏出钱夹又捏了一叠钞票出来，一五一十数钱；徐君宝嘴里不服：“老齐，你这出老千吧？过来过来，咱们换个地儿，借借你的手气。”左浩南嘴里叼着烟，狠狠吸了两口，数了大钞往老齐面前一拍，“换地儿也没用，今天老齐就是旺，没辙，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他这倒好，仨里头占了两个半，咱们谁比得了？”

　　这句话说得三个人哈哈大笑，连正挨家收钱的老齐也指着他笑骂：“滚蛋。”又大声朝门外喊：“田婷，田婷？快过来，问问你家左浩南刚才说什么，满肚子真心话都抖落出来了。”

　　门外一点动静没有，田婷带着女儿在隔壁陪着徐君宝老婆孩子还有老齐儿子，几个孩子闹腾正欢，想来是没听见。稀里哗啦洗牌码牌，徐君宝唯恐天下不乱，开始挑拨离间：“当面挑衅。老齐，这要是我，真忍不下去。”

　　老齐也不生气，“你看着吧，他这把牌还得点我手里。”

　　“看看，这人，损人不利己。”左浩南拎张一筒点着对面徐君宝，“老齐，不光是他，还有老路，这俩钻石王老五，一个个还得求着我呢。谁让我手里货多呢？”

　　被他点到的侯振国手里正码着最后几张牌，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你这人，好好的处长不当，什么时候调到工会去了？天天就是保媒拉纤。有货都紧着老齐吧，甭拉扯我。”

　　徐君宝满脸恍然大悟：“你看看你，人家侯总现在还用你给介绍？多少小姑娘屁股后面追着，轰都轰不走。”

　　“别看他小子现在发了，约姑娘出来玩玩还行，想真找个靠谱过日子的，哪儿那么容易？”看上去左浩南有点幸灾乐祸，“你们瞅瞅，他这都多少年了还耍单儿呢。”

　　“你这就是杞人忧天。”老齐伸手一掷，两个骰子两点并排朝着天，四到底，“说白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酸什么，我这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天回家热菜热饭。。”

　　侯振国哼笑，“热菜热饭？天天进门先进厨房做饭，吃完饭再进厨房刷锅洗碗。”

　　老底被人当面揭穿，左浩男也不生气，满脸洋洋自得，抓起骰子扔了个六点，“我闺女天天幼儿园什么都学，那天我过生日，我闺女给我画了张画，让我给贴墙上了，你比得了吗？别看他小子现在拔根汗毛比咱们腰粗，管什么用？满街大姑娘倒多得是，谁知道人家冲着他人来的，还是冲着他兜里钱来的？”

　　“围城这东西，好不容易跳出来了，着什么急再往回蹦？”侯振国也不心急，顺着抓了牌在面前依次码开，“是不是，老齐？”

　　老齐哈哈一笑，“咱们俩情况不一样，我带着我儿子过，到时候让我儿子挑个顺眼的完事。再说我们这工薪阶层和你这大款也比不了。”

　　徐君宝嬉皮笑脸起哄，“看你们俩这单身贵族，一个一个都这么谦虚。要不这样吧，南哥手里那么多货，白放着也是浪费，给我再来俩，我不嫌多。”

　　三人齐声大笑，左浩南更是扭着身子朝门外嚷嚷：“张樱，张樱？赶紧的，你家徐君宝嫌你一个不够使，惦记着再来两个呢。”

　　好不容易又摸了一圈牌，四人各自理牌布局。侯振国这把牌起手便不错，这么会功夫又摸了个会儿，更是大有可为。又听边上左浩南一本正经的说：“对了，说正格的，现在还真有个合适的，你们俩谁看得上眼，赶紧领走。”他伸手摸回一张二条，顺手放在四条旁边，从边上扔出一张西风，“你这人，又有什么正格的？

　　左浩南手上不耽误，嘴里也不闲着，“我们家老太太的学生，姓杨，79年的。北交大本科，毕了业跟加拿大念了几年研究生，今年刚回国。北京人，家里还有一姐姐，老爷子是中石化下面一个分公司的头儿，家里头几套房几辆车还是有的。人还成，长得也还过得去，好歹算是正经人家。你们俩谁要是感兴趣，过过找个机会出来一块坐坐。”

　　“说这么些没用的干嘛？”徐君宝笑，“直接拿张照片出来完事，我也帮他们俩参谋参谋。”

　　侯振国也笑，不过听说是陈老师的学生，到底比他正经几分，随口问：“79年的，学什么的？”

　　“我想想啊。”左浩南摸着下巴，一时间却想不出所以然来，“我们家老太太跟我念叨过几次，还真没记住。这个杨菁宏和我们家老太太处的不错，前几天打电话，一听说她还剩着呢，我们老太太还真就上了心。没辙，这岁数大了就一心张罗着给人牵红线，想起你连个媳妇也没有，就问我，跟振国合适不合适？听听，这也不知道是谁亲妈。”

　　“你这人，小心眼。”侯振国笑着点了根烟，仰头想了想，“陈老师发了话，那得认识认识。这个月我有点忙，年底你看着安排吧，到时候提前说一声。”

　　“哎哎，不对啊，刚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功夫没我什么事儿了？”眼看到手的相亲对象飞了，老齐立刻不干了，“年底定了时间别把我拉下，万一我和人姑娘看对眼了呢？”

　　徐君宝笑嘻嘻敲着边鼓：“你？你这现在，说是离了婚，又天天藕断丝连的，先和吴朝霞倒腾清楚了再说吧。”

　　老齐伸手点着他，恨恨不已，却也有点无奈。他虽然办了离婚手续，毕竟有个儿子在，哪儿是说断就断的干净的？其余三个人自然明白，也不纠缠这个话题，手上紧着打牌。徐君宝又问：“老侯，侯总，听说你年初带了个妞出来，怎么现在又单着了？”

　　侯振国还没说话，左浩南一边先乐了，“姓李的吧？早把人家甩了。”

　　老齐不由起了好奇心，紧着打听：“谁？哪个姓李的？我没见过。”

　　“年初我张罗着大家出来聚聚，打牌喝茶，他带来一个，说是什么财经杂志记者，长得不错。过几个月一问，早没然后了。”说起这种花边新闻来，左浩南兴致勃勃，伸手指着侯振国：“他现在混蛋着呢，把人家上了就完了，一个礼拜换一个，夜夜当新郎。”

　　侯振国也不理他，自顾自摸牌，“哪儿那么邪乎。”

　　“瞧见没有？还是不负责任。。”左浩南嘴上没完，忽然桌子上手机滴滴一响，拿起来看了看，顺手把手机沿着桌面推到侧面，手指头敲了两敲，“老侯，你上回瞧上那姑娘。”

　　这句话把侯振国说得愣了愣，叼着烟伸手把手机拿起来看了两眼，也不说话，随手扣回桌面。

　　“哪个姑娘？”徐君宝唯恐天下不乱，眼疾手快隔着桌子抢了过来，低头一看，屏幕上确实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浅粉绸缎连衣裙，深粉缎带在腰间束了个蝴蝶结，戴个珍珠发箍，几缕黑发垂在肩上，胸前还别了朵粉玫瑰。

　　“这不是你们家卢珊么？”哥几个自然不陌生左浩男这个宝贝妹妹，当下徐君宝大失所望，把手机扔回左浩南面前，好奇心倒是丝毫不减，“怎么个意思？”

　　齐志勇探头探脑伸着脖子也想看，早被左浩南拎了回去，提起八卦他这老师也不甘人后，“赶紧的，话别说一半。”

　　左浩南嘿嘿笑了几声，瞟了一眼侯振国，“卢珊那丫头，打小就不是善茬子。前几个月可算领了毕业证，忽发奇想要照毕业照。你说她照就照吧，也不找别人，非跟我这墨迹。也不知道那天我哪根筋不对，想着有年头没去人大了，随口应下来了。正好他，那天没事，说找我来，我说行啊，正好下午出去溜达溜达，在他们人大那一亩三分地儿里头转转，晚上找地儿搓一顿。结果就上了贼船了。”

　　“不就照个相么，你就陪她咔嚓几张，还能怎么着？”

　　“你说他们这帮八零后哪儿那么多点子？”提起六、七月份那件事，左浩南兀自心有余悸，仿佛依旧晒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就一个研究生毕业，和她那同学，俩人还不是一班的，好么，大热天的还真有瘾，弄了几身电视剧里衣裳，就人大那巴掌大小地方，活活折腾我们俩一下午。”

　　在场三位男士对左浩南这个宝贝妹妹素来都是了解的，都有点幸灾乐祸。老齐到底抢过手机扫了一眼，“这是。。参加什么聚会呢？”

　　“这你都看不出来？”左浩南嗤笑，“正给她那同学当伴娘呢。”

　　“就是他看上那个？”徐君宝一脸不可思议，指着侯振国怪叫，“怎么着，放着咱们侯总看不上，活活嫁给别人了？哪个姑娘这么想不开？”

　　老齐也跟着打抱不平，“就是嘛，叫来我们开导开导她，做一做思想工作。从外表，母校、性格，人品，再到社会价值，我们侯振国侯同学哪里比别人差了？”

　　都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一个男人差不多只有女人十分之一战斗力，也等于五十只鸭子。侯振国被一百五十只鸭子七嘴八舌吵的头疼，一时无话可说，只好伸手摸牌，“什么乱七八糟的，两码事。”

　　“这刚多大？卢珊81年的吧？”左浩南啰嗦半天没说到重点，老齐只把“侯同学看上了卢珊同学，卢珊同学今天结婚，卢珊今天给同学当伴娘”这事搞清楚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说实话，早了点。又不是什么三线小城市，结婚着什么急？我有一个学生也是，22岁毕婚族，没两年就离婚了，过不到一块去。明摆着的事，咱们国家教育制度，六岁上小学，十五岁中考，十八岁高考，好不容易进了大学，连上课带实习统共四年，毕了业要不然继续深造，要不然进社会找工作。现在人都是独生子女，进入社会根本不成熟，连事业都没有，很多时候看不清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适合什么样的伴侣，人生价值都没有实现，怎么找得到适合自己过一辈子的？”

　　客厅内很诡异得静了几秒钟，然后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齐，说你伤心事了吧？”徐君宝指着他大笑，“这要让你重来一次，你指定不能娶吴朝霞吧？”

　　“那还用说？就吴朝霞那脾气，老齐巴不得躲远远的呢。”左浩南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趣，把侯振国这点八卦花边都扔到九霄云外，“现在说不定和哪个脾气好的在一块呢，他说什么是什么，伺候得他跟祖宗似的。”

　　老齐晃悠着脑袋无论如何不肯松口：“那不行，就冲着我儿子，我也不能说这话。”

　　“这都扯哪儿去了？”徐君宝一边挤兑老齐，一边还惦记着刚才那点小花边，“先别打岔，咱一样一样来，南哥，先把刚才侯总那事说完了，咱们再掰扯别的行不行？”

　　话题扯得有点远，左浩南自己也乐了，“我想想啊，就卢珊那同学，长得就俩字儿，漂亮。当时卢珊那死丫头把我折腾的半死不拉活，他可倒好，边上杵着，也不说话。等完事了，人俩走了，我们俩从人大出来，一上车就开始墨迹。好么，兜着圈子打听，人家姑娘叫什么？多大？住哪儿？学什么的？小学什么学校？初中。。”

　　“放下放下，老侯，等你这张等的黄瓜菜都凉了。”

　　徐君宝和左浩南正说得口沫横飞，闻言愣了愣，眼瞅着老齐心急火燎的从桌面抓起一张六条放到自己面前，啪的把牌一推；侯振国右手刚从桌子上缩回来，明摆着是他刚点的炮。再仔细一看老齐面前一溜牌：五个对子，另有四张六条，断门，没会儿，怎么看怎么是豪七。

　　两人一个“我靠！老侯你这什么手？”，一个连连拍着脑门，又看时间，“这都几点了，肚子里没食儿，这把不算，找地儿吃饭去吧。”

　　侯振国却是无所谓，看了几眼便直接往外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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