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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竞选结束,人去楼空。

  半人高的戏台和华美精致的布景陆陆续续地被杂工撤走了,偌大的戏堂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邀月被小厮扶回厢房洗沐休息,我与几位管事打过招呼后,便遣散了众人。

  “白柯,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戌时二刻。”

  我点头,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简洁地交代:“替我备马,我要回一趟漱玉谷,若脚程快些,今夜或许还能赶回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会留在曼音戏楼,至于都指挥使司那边,你让下手几个盯紧些,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告知我。”

  “属下明白。”

  我转身欲走,忽见珠帘后的花瓶旁正袅袅婷婷地立着一位紫衣美人,铅华洗尽,一张小脸显得分外素雅秀美。水袖低垂,似乎有些面善。

  她一瞬不瞬地望向我们这边,神情颇为复杂,美眸中隐有几分震惊之色。

  夜风穿堂,吹动珠帘轻摆。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她似是微微一愣,立即垂眸敛目,默然转身离去。

  我恍然想起这身戏服应是方才的花旦所穿,遂问白柯:“那花旦叫什么名字?”

  白柯快速看了看她的背影,低声道:“夏薇,夏日的夏,蔷薇的薇。”

  ***

  漱玉谷距离帝都三百里,若是骑马,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可到达。

  夜风转急,凉意透骨而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一手拉紧衣襟,另一手愈加用力地挥动马鞭。

  此刻圆月高悬,流光皎洁,仿若善睐的明眸,凝望着前方的归路。

  我想起初遇漱玉君的那一日,也是这样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时,我满身血污地倒在山涧里,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道身上共有多少伤口,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受伤,只是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疼得好像被人凌迟,五脏六腑被碾碎了那般。

  我疼得连喊得力气都没有了,便不停地用脑袋抢地。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

  之后我的感官便开始模糊起来,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但我却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再后来,连喘气的力气也没了,便静静地听着自己的血汩汩地从身体里流出去,染红了一汪澄清的山涧。

  月色正当明媚,月光照着山涧里猩红的血水,竟显出几分妖异古怪的美。

  那时候,我终于知道,原来等死也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

  我当然没有死成,因为我遇见了漱玉君。

  当日,他身穿一袭天青色织锦华服,以金丝绣边,腰间束的是镶玉缎带,举手投足皆是清贵之气。

  他没有束发,只是随意扎了根素白的丝带。山风拂过,青丝随风轻舞。他站在我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周身浸润在清澈如水的月辉中,飘渺出尘,竟美得不似凡人。几缕碎发垂落,恰巧掩去了他眼底的神色。

  “我好痛,我好痛啊……求求你……”我艰难地爬到他跟前,沾满血污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袍,用最后一分力气哀求,“求你帮我,帮帮我……杀死我吧……我想死,让我死……”

  他蹲下来看着我,眉眼稍弯,深沉的眼里含着浅淡的笑。

  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笑起来莫名便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人,尤其,他还是个男人。

  他俯身,在我耳畔轻声说:“我会帮你,帮你活下去。”

  ***

  我到漱玉谷时,云溪已在竹栈上等候,他冲我微笑点头,道:“早知姑娘今日无论如何都会回来,谷主一早便命我在此恭候。”

  “有劳。”我将马鞭和缰绳交予仆人,便随云溪入谷。

  漱玉谷据天险而造,地理位置相党隐蔽,四周有两重山峰环抱。

  外侧山峰高而险,直入云霄,且多为石壁,便是轻功登峰造极的高手也难以入内。内侧山峰则相对较矮,其上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山景美不胜收。

  两重山峰之间仅有一条竹栈相连,因地势极高,终年云雾缭绕。踏上竹栈,恍然若登仙境。

  我状似随意道:“谷主今日不曾外出?”

  云溪笑而不语,半晌,才道:“谷主在知珍阁等姑娘。”

  我有些不解,默默地在心里琢磨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

  漱玉谷与世隔绝,谷内终年温暖如春,即便谷外已是初秋时节,可这里却依然春红盛放,像是三月的江南,温暖而潮湿。

  知珍阁外有一大片梨树,暖风拂过,梨花开得正好,枝头素花如雪。

  阁内烛火摇曳,映出一抹清晰的剪影。

  云溪为我推开门,便迅速退下去。

  阁内,漱玉君坐在案旁,专心致志地温着壶中的酒,他的面前放着几样小菜和一碟月饼,样式精致。屋子里弥漫着一缕淡淡的酒香,催人欲醉。

  我喊了声:“谷主。”

  他抬眸,淡淡招呼道:“回来了。”声音清冷,若环佩叮咚而鸣。

  我点了点头,心中竟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漱玉谷是我的家,这知珍阁也来过许多次,却从未像今日这般不知所措。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得归因于我太久没有见到他,一时思念难解罢了。

  我坐到他对面,尽量轻松地笑道:“还有两刻才到子时,总算赶得上回来陪谷主过中秋了。”

  他不说话,取下酒壶,替我斟上一杯,自己也满上,道:“来,尝尝。”

  我疑惑道:“谷主,您不是说我最近几年都不能沾酒吗?”

  “这是我专门为你调制的果酒,喝不醉人。今日难得,少喝一点不妨事。”

  我心里高兴,便连连点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酒香清醇,果香浓郁,入口甘冽绵长,酒劲却不是很大,果真好喝得紧。我情不自禁又添上一杯,欢喜道:“真好喝,这酒是什么做的?”

  “雪梨。”翡翠酒中在修长白皙的指间轻轻转动,他低头轻嗅,道:“如今你在锦衣卫当同知,总是在外奔波,眼下正是夏秋换季,更容易上火,这酒于你有好处。”

  他能如此为我考虑,我瞬间感动得眼泪哗哗,恨不能以身相许。

  恨不能,当然还是不能。

  漱玉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他已然朝夕相对四年,对他又敬又爱。他在我心中宛若神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其实,世间爱慕他的女子何止千万,我又何德何能可以得他垂青。对于自己的身份,我素来拎得清。

  放下酒盅,我正色道:“谷主,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妥了,过两日锦衣卫便会正式接手曼音戏楼。只是没想到半途杀出了一个江南茶盐商,将价格抬到了五十万两。”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五十万两黄金买下曼音戏楼,我们还算赚到了。”漱玉君切了一小块月饼递给我,道:“喝慢些,你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慢慢喝。子时未到,仍是中秋,来尝尝这月饼。”

  “多谢谷主。”我接过小碟,尝了一口,香酥的薄皮裹着玫瑰露熬成的豆沙馅,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我偷偷望了望漱玉君,他吃得很慢很优雅,薄唇微微抿着,每一个动作都是美妙的风景。

  心下蓦然一阵悸动,像是一尾鱼从指尖溜走。我怕他看出异样,忙不迭垂下脑袋,假装吃得专心致志,并说:“谷主,明日我会同白柯一道去京兆尹衙门提取前三任楼主的尸体,我不放心仵作,想要自己亲自再验一次尸,或许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也好。不过也不用着急,既然曼音在我们手里,凶手若是有所企图,自然会找上门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

  我微微一愣,不禁有些疑惑。

  虽说曼音戏楼是座名副其实的大金矿,可漱玉君做生意素来讲求稳妥,委实没有必要为了银子冒这个险。倘若凶手当真是冲着楼主来的,他这么做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不过,话说回来,莫非曼音楼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我正犹豫要不要问个清楚,漱玉君忽然抬头向我看来,仿佛漫天星辉都溶进了他的眼眸,“应如,我记得我说过,你可不必再称我谷主。”

  我的心跳蓦然漏了一拍,有些不敢与他对视,他的目光总是那般温淡,好像什么都不在他眼里。可此时此刻,他坐在我对面,我分明从在他的眸中看到我的倒影。

  世人只知他是漱玉谷的主人,便敬他一声漱玉君,却没人知道他的真姓名。

  苏衍卿。

  ***

  记得我刚来漱玉谷时,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他便指山而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便叫应如吧。”

  我反问他:“那我姓什么?”

  他沉默一瞬,缓缓道:“苏,你姓苏。”

  “苏应如……”我默念了几遍,笑道:“原来我的名字这么好听。恩公,还未请教您尊姓大名?”

  他似是愣住了,半晌之后,唇畔慢慢绽出笑意,道:“许久没人问过我的名字,我几乎都要忘记了。我姓苏,名叫衍卿。若是不弃,你可以叫我一声衍卿。”

  我忙不迭摆手,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敢造次?还是像旁人一样,尊称您为漱玉谷主吧。”

  漱玉君也不反对,依旧淡然道:“随你高兴。”

  这一声谷主便喊了四年,直至一个月前,他下江南筹备开凿运河之事。其实他平日里也时常外出打点生意,但由于他认床,在陌生的地方总是睡不好,因而从未外出超过十日。这次却要离开一个月之久,我心里舍不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地打马跟在他后面,送他出谷。

  “回去吧。”他轻声道:“我会回来陪你过中秋的。”

  短短一句话,把我的情绪全都勾了出来,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我正要开口,却听他又道:“往后,你可以不必再称我谷主,你一直知道我的名字。”

  我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良久之后,方才如梦初醒,而他却早已驰马而去,渐行渐远,终究只剩下了一个淡薄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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