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首都星迎来了它的温柔的夜晚。
艾利克斯干脆问到底:“此事元首怎么认为?”
赵副官默然,道:“内部消息,元首去Ⅺ区的水上明珠度假了。”
“这种时候度什么假?”
艾利克斯恍然明白自己说了句愚蠢的话,此时度假,等同于放权。是主动还是被动,没有区分的意义。
陆钧开口:“军部呢?”他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您离开的第三天,第五军团突然进驻首都星,具体情况我不是特别清楚,之后对外以及我能接触到的消息是,元帅闭门不出,军部群龙无首,暂时找不到一个可以服众的负责人。”
几人的目光转向阳台边,“闭门不出”的陈旻也听到了这些小辈讨论的全部内容。
两位长者正在借一盘国际象棋消磨时间,开局尚短,棋盘仍未分出明确的胜负。
陆行山把手头正要移动的棋子放了回去,温和地提议先让这局棋保留下来,待明日再继续。
陈旻表示同意,他起身,回到客厅。
年长的老师和他的年轻学生对视。
“您是故意的。”陆钧了解陈旻。
“说说看。”陈旻不以陆钧近期的行为为忤,他期待着观察事件和事件中的人会如何发展。
“议会召第五军团进驻,即便事发突然且强势,军部也不可能毫无抵触、如此顺利地完成过渡,之所以默认第五军团取代首都星布防,只能是因为——”
每当一颗石子投入湖中,便会溅起泛滥的涟漪。
陆钧从并不久远的记忆中找出某个确定场景:“我从瀚海堡垒调回首都星之前,您曾提醒我,警惕军方内部不忠诚的人。”
此言显然契合陈旻的心意,他微不可察地露出笑容。
然而正是这笑容,让明溱突然意识到,站在眼前的这位上将,他确确实实,已经是一个身处垂暮之年的老人。
时间无情雕刻着人类的躯壳,通过外观来判断大致年纪并不是一件难事。陈旻坦然接受身体的退化和衰老,并不像一些汲汲追求保留美貌与健康的富人那样,尝试各种新奇的技术手段,以反抗自然规律。
元帅的追随者常常认为,精神上的强者不会因为岁月而老去,他将永远屹立在那里,如同联邦中心不变的丰碑。
可是陈旻,他老了。
他也开始变得独断、易怒,因自己的深谋远略而沾沾自喜,从前他时刻反省自己的决定和行动,为每一道命令思考数十种结果,察知别人品行、才能的高下,明断是非,毫不遮掩曾经犯下的过失,更在过失既定后,有改弦更张的魄力。
但如今,多年权力场的浸淫和手到擒来的成功,逐渐让这位强者部分丧失了反思的美德。
这种丧失如此隐晦,以至于对于追随者而言,元帅始终是英明而绝对正确的、他们的领袖。
陈旻赞同了陆钧的判断,他进一步道:“如果军方不能齐心协力,从内到外形成牢不可破的阵地,我们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袭击?必须抓住危机前的最后时间,清理掉叛徒。”
“从效益最大化的角度来看,”陆钧继续,“把事情闹大,然后,才能集合民众。联邦公信力的下降,不一定意味着秩序的崩盘,因为越是混乱不安的时期,人们越需要寻求强权的庇护。
“联邦防卫军十三支军团,必定将成为危机中的保护伞,顺理成章地,得到民众的支持。而失去公信力的议会,一个并不适合于战争环境的效率低下的机构,有必要让渡它的部分权力,并退居幕后。
“所以,您默许议会通过荒谬的决策。”
无论是第五军团的进驻,还是荒芜星系的封闭。
首都星每一个决策者,都站在各自的立场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并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旻平静道:“事态完全在控制之中,第七军团已经出发增援。萧宁的能力你很清楚,我信任第七军团,就如信任你。”
陆钧还未回答,忽然他看到明溱站了起来,向联邦防卫军的元帅发难。
她的声音和表情很淡,但并不是和陈旻类似的、成竹在胸的淡泊,也并非站在道德高点表露指责,而是纯然的厌恶。
“您又一次放弃了荒芜星。就像当初放弃德莫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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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溱注意到陈旻的神情微微一顿。
一瞬间的恍惚,这不是元帅脸上应该出现的神情,但随即,他恢复不容置疑的笃定,以尽量平和的口吻对德莫珂曾经的居民道:“或许你记得,当初出征德莫珂的宣言是,人类整体高于一切。”
陈旻坚毅的态度让这句话显得尤其有力。
在场的听众具有不同的身份和伴随身份而来的观点,却都对德莫珂的过往心知肚明。从艾利克斯、赵副官到陆钧。
敞开在阳光之下的秘密,只要所有知情者闭口不提,或者采用一些代称、暗号和文字游戏,使之在人们口中变得模糊不清,使“不可谈论”的禁令被牢固树立,秘密就始终可称之为秘密。
这里唯一的亲历者,受到伤害的亲历者的同类,只有明溱。
“一时的退让是为了更有力地反击!”元帅本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为了及早结束战争。”
十六年前,陈旻颁布出征德莫珂的元首令,反对的声音如浪潮般汹涌不绝,而当时他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他认为正确的决策必须付出代价,哪怕代价将是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道命令由于可见的结果而渐渐被美化、褒扬,成为联邦历史上盖棺定论的英明决断,此时此刻,陈旻却不希望将任何词藻加诸于其上,相反他愿意接受真实的反馈,包括厌恶,也包括理解。
“聪明的狮子适时后退。”明溱忽然说起岚星系的这句谚语。
“元帅,我并不怨恨您,就像暗舟从来没有将联邦视为必争的仇敌。”
少女眉目冷静,甚至因过分冷静而露出一丝旁观者般的漠然和惊奇,“客观地说,您过往的功绩让普通公民受益良多。只是站在进化者的身份上,我们对联邦,痛恨多过于归属。元帅怎么会以为我们会与联邦合作?”
“不再考虑吗?”陈旻对她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
“现在已经很晚了。”明溱看了看客厅里将近十二点的座钟,“明天,傍晚之前,暗舟会给出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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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照入花园,远处是开阔的田野,这个季节,农田里的作物快要成熟,麦穗沉甸甸坠在枝头,虽然清早光线尚且很柔和,入目那一大片金黄,依然让人感觉到满满洋溢着的来自自然的生机与喜悦。
一整晚过去,花园中随处可见草叶上凝结出的露珠,经阳光照射而更加流光溢彩。
明溱站在露台,眺望庄园周围的风景。
陈旻早起后和庄园主人前往绿柳环绕的池塘边钓鱼,对外消息称元帅仍在独居小院闭门不出,而首都星还有一小部分人自以为掌握真相——元帅已被软禁,无力回天。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如果我作出不利于联邦的决定,你会怎么想?”
晨风吹拂在脸上,带来凉丝丝的触感。
陆钧这样回答:
“联邦的命运不会受限于任何个人。”
“是这样吗?”明溱侧过身看他,“如果把最终汇成结果的每一个原因都放进一张因果之网,那么其中随意一个点的改变,是否会将结果推向最好,抑或最坏?”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陆钧和她一样,倚着栏杆向外眺望,“以我的思维方式,我愿意把此刻作为无限开放的可能的起点。起点之后,还有无数个起点。”
露台下,一只蝴蝶从草叶上飞了起来,自由地盘桓。
明溱向他发出邀请:“走吧,我想去见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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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客厅里,同样的场景再度出现。
“你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许多。”陈旻如同一个普通的、和蔼的老人,向正当青春年华的少女打了招呼。
“对,”明溱回以问候,“其实无论暗舟还是我个人,都早已有确定的答案。”
“答案是什么?”陈旻微微笑了。
“我答应陆钧找出代号零,只有我一个人,只有这一件事。”明溱说完看向陆钧,唇角微弯,“协议,还算数吗?”
“当然。”陆钧道。
收到消息的陈旻放弃了继续看这一对年轻人打情骂俏,他无意在看不到成效的事情上,像痴男怨女似的纠缠。
某种角度而言,元帅的爱情观和他的事业观如出一辙,这可能就是他接连三任婚姻都不算成功的原因。当然,幸福的婚姻生活并不是成为领袖的必需。
“好吧,明小姐,感谢暗舟的回复。”
“不客气。”明溱礼貌表示。
中途被叫回来的陆行山中将朝两个小辈笑了笑,推着轮椅和元帅一块儿走了,今天的天气不错,很适合钓鱼。
客厅重新变得空旷。
“你父亲……”明溱顿住。
“一名将军,绝不会因为履行职责保护民众而后悔。”陆钧知道她想说的是哪件事。
停了一会儿,他又道:“其实我父亲还能走路,他只是不喜欢把跛足展示在人前,也不接受安装假义肢,所以选择轮椅。”
明溱淡淡:“我担心过。”
“什么?”
“以为你痛恨堕落种。”
陆钧却笑:“不会。但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明溱不理解此人的笑点,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陆钧觉得这一眼让他有了些难以克制的想法,好在此刻其实可以不用克制。
他低下头开始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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