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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墓地


夜幕下的山野间,一支火把缓缓前移。

        入了竹林,两人走过好长一段路,才抵达漆黑的洞口。什么也瞧不见,清梦只能紧跟在京桐二身后。两人在里边绕来绕去好一会,终于走到空地上。

        京桐二按一下墙角石壁,沉重的墙面移动了,原来是一道石门。清梦赶紧拽拽他的袖口,小声问:“为什么墓地修得像密室啊?”

        同样不懂的是,墓地为什么选在这么偏僻的荒郊,下了马车还要绕一段路,穿过竹林,进入山洞,过机关才能抵达。偏偏还得夜间来。

        “因为它就是密室。”

        “……”

        石门转了一半,两人一左一右进去了。京桐二站定,用火把点燃几盏煤油灯,视野顿时亮了起来。原来里面十分高阔,地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空气里满满尘土味。

        清梦以为已经到了,可是,他却站在一面石壁前不动。

        石壁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图画,风格诡异,色彩斑斓,有敦煌异域风情。这大抵是请专业雕工刻出来的,每一帧画面看似分离却又衔接自然,明明是百花齐放图,却不显杂乱。

        “瞧得出这里面藏的玄机吗?”

        清梦盯了一会,摇摇头,觉得有些古怪,又看不出什么。

        然后,他伸出食指,开始点那些“花朵”。指尖一推,浮雕的石柱就凹进去。大大小小几十个点,以毫无规律的顺序按完后,一道铁门打开了。

        他又按一个开关,把门关上,对清梦说:“你来试试?”

        他只是随口一说,想看看以她的记性能走到哪一步,没想到,一个人的记性竟能好到这种地步——

        在正常人绝不会有意记下机关顺序的情况下,她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所有动作,几十个点,有条不紊。铁门重新打开了。

        之前相处的细节,顶多让人觉得,这姑娘记性比普通人出众些……这算是京桐二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记性。

        “啊,好多玉雕……”清梦先进密室去了。

        铁门内,一间干净的屋子,白幔轻纱,珠帘翠幕,空气里没有潮湿味。三面墙都置有大木架,零散摆着些小玉器,个个样式精巧。还有一面墙前放着牌位,后面就是棺材。

        清梦难得露出狡黠的眼神,瞄着他,故意拖着腔调道:“你怎么放心把我带到这里面来?要是……我以后来偷走所有玉器怎么办?”

        “你长着一张不会偷东西的脸。”

        “那要是抢呢?”

        刚说完,眼前的火把突然消失,清梦看不见人了。外面的灯盏只投进来一点点微光,散在漆黑寂静的空间里。

        她的寒毛竖起来了。

        周围没声音,她却能判断有脚步在接近。她咬紧嘴唇,呼吸变乱,下意识后退两步。

        谁知,肩膀撞到什么,人差点跌到地上,还好被谁拉住了手。

        灯光重新亮起来。

        俯看着她苍白的脸,京桐二笑出声,“你这胆子,不要抢了吧。”

        清梦松了口气,闷着脸,嘟囔道:“想不到,你这人……小时候竟然也会怕鬼。”

        “是因为从小听太多《聊斋志异》,脑子里古怪想法不少,成天惦记着妖魔鬼怪,我母亲又是个很会说故事的人,导致我小时候每天都活在各种稀奇故事里。”

        “那你是从几时起不怕鬼的?”

        他顿一下,“我母亲死后。”

        他绕过她,走到牌位前,将装着玉质银杏叶的盒子放在供品桌上,“母亲,她叫东方清梦。这姑娘说话声音小,不会打扰到您。”

        清梦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小声问:“为什么那以后就不怕鬼了呢?”

        “常常一个人到这里面来,久了,都不觉得阴森了。”

        他掀开白纱,后面墙上挂着清梦想要的那幅画。他把画取了下来,“以前,传家宝也放在这里,这么多年从不曾被盗。几个月前,我取出来一次,本意是找画师多描摹几幅画贴在玉铺里装饰用,谁知东西就在那段时间里不翼而飞了。”

        清梦接过画卷,眼睛变亮,“这就是三生玉的工笔画?”

        画得好仔细,玉佩上的复杂图纹清晰极了。

        因为来的途中走得乏累,他干脆找了一处就地坐下,靠着墙,懒洋洋地望着她那一脸惊喜的神情。

        清梦拿着画卷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展开画卷细细欣赏起来。

        京桐二斜睨着她,喃喃道:“说来奇怪,我爷爷要是认识你父亲的话,十年前作为朋友应当经常往来,而且又都在苏州生活……可我却从未见过你。”

        “哦,我们家很少来客,常常是我父亲往外走。他从不带我出去玩的。说是外面危险……我小时候也没有朋友,后来才认识了印飒。”

        他转过脸来,半眯眼,“那你和印飒……关系一直很好?”

        “还行吧。”

        印家折扇厂就在雕馆那条街上,清梦与印飒自小便认识。印飒这人,没个正经的。半年前印叔叔病逝,印飒才终于后悔没学到传家技艺的精髓,本想遵从父亲遗愿不再花天酒地,安心娶齐家千金,可实在不喜欢那姑娘,只能下决心好好继承家业以作弥补……以前,清梦和印飒常待一起,雕馆小工们都说他们两个青梅竹马呢。

        但这话清梦没说出来。

        她问:“你母亲为什么去世?”

        京桐二的目光转到牌位上,“她是在我小时候病逝的。”他顿了一下,“知道为什么病逝?”

        清梦摇摇头。

        “家里有了二房后,她的苦日子就开始了。生活上不顺心,还对我父亲年轻时许的承诺耿耿于怀,郁结患疾。其实,匠人世家出身并不富裕,我父亲刚从商时一无所有,那时说什么话都是真情的,到后来,同样的话对不同的女人说了……”

        “哦,很正常,男人都是这样。”清梦不知怎么安慰,只好拿出一副见过世面的老道模样。

        他嗤笑一下。

        他瞥她两眼,拖腔带调道:“——那不能一概而论。何况,很多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比如,早年他对我母亲信誓旦旦,后来飞黄腾达,改天换命,还是做了背誓的事……”说话间,肩膀上传来一点重量——

        软乎的脸靠在他颈窝处。

        “……”京桐二一僵。

        温软肌肤贴着他,紧紧地,而且在逐渐往下滑——

        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片刻,他沉着声道:“虽说陈年旧事值得人同情,但是谈清梦,你不至于……”

        人一动不动。

        他低头,缓缓往下看去。

        ——才见这姑娘眯着眼,困意来袭,脑袋一歪便倒在他肩上睡过去了。

        暖和的呼吸均匀贴在他衣襟上。白嫩脸颊被挤得粉粉的,碎发覆在上面。浓长眼睫毛如徽墨色泽,在白纸似的脸上晕染成扇团,这时候,他不经意瞥见了她手中摊开的百花图,忽然,察觉出那些山水花鸟的意境。

        清早,苏州河边的柳叶扫着绿幽幽的波澜,河街水巷少有人影。

        两人并行回城里时,印飒刚从京粹玉坊走出来,四下找人。

        他见前方两人一起出现,眼珠定住,挤眉弄眼地笑起来:“你们……”

        “你们昨天竟一起过夜了?”

        京桐二径直上台阶,往玉铺里走去,“我们不能一起过夜?”

        清梦:“……”

        “啧啧啧,这未免也太伤风败俗……”

        京桐二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绕道走开,“大清已经亡了。”

        “行,住的哪家客栈?跟我说说看。留过洋的人思想确实不一样。”

        清梦拉印飒到一旁问:“怎么样,秋潇又拒绝了吗?”

        “可不是嘛,我也没办法。”

        清梦转身要走,印飒喊住她:“你去哪儿?”

        “我自己去一趟。”

        “你等着,我陪你跑一趟。”印飒显得很积极,浑身上下都精神了。

        清梦打量他,“你不是去过两次了?都没成功。”

        京桐二懒声插上一句话:“美色当前,你让他绕城跑一圈都没问题,何况跑这两趟。”

        清梦皱眉道:“让你去收服人家的,你怎么反被收服了。”

        印飒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时,那姑娘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他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稀里糊涂回来了,什么事也没干成。不过话说回来……染布的姑娘手指都那么软吗?

        此时,染坊内,秋潇正抱着一大桶布料走下台阶。

        她迎面碰上老板,老板忙着办事,见她挡了路,粗鲁地挥手骂道:“看路啊!差点撞我身上——”

        就是这一挥手,秋潇受不住力,撞到旁边的竹竿。

        这一撞,像是浪打浪,一竿扑倒一竿,顷刻间,整个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晾衣杆接二连三全倒了。呼呼隆隆,唧哩哐啷。新晾晒的蓝色染布还沾着水,一落地黏在一起,皱皱巴巴的,全都废了。

        染坊内所有人望过来。

        这时候,清梦和印飒趴在院墙的窗上,从外面观望了事发过程。

        染坊老板立即叉着腰怒吼道:“废物!扣你两月工钱!还想出师呢,做梦!学两年还犯错,我看你就是一辈子当学徒的命!”说罢,转身从篮子里捡出一堆废布料,往秋潇脸上扔去,“这么喜欢废布,去,把这些染坏的全给老子卖掉……卖不出去你就等着另外赔钱!”

        印飒准备从墙上跳下去,被清梦拉住了。清梦用眼神示意他等等看。

        地上,秋潇坐在原处,低着头沉默。

        片刻,她说:“我不干了。”

        “呵,那就先换别的,去去去,那缸水马上给我全舀出来,把缸清洗干净,我等着用。给你半盏茶时间,别磨蹭啊。”老板甩甩袖子要走。

        “我说,我不在这鬼地方干了。”秋潇站起来,扯下袖套,扔到地上,顺便用脚踩住。

        “你——”

        “你什么你?”姑娘的语气如死水无澜,“白做两年苦工,半点技艺没学到。别再让我看见你,以后,遇着我绕道走!”

        说完,她跨过门槛,回眸。身后是一条笔直冗长的街巷,她的身影在正中间。一阵凉风接连刮来,蓝裙、发丝飞扬,眼神如荆棘。

        染坊老板在原地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等人走了,老板才扯着嗓子朝外面怒喊:“你、你不学染艺了?我告诉你,不要指望我给你结算工钱!”

        风停,几片叶子飘坠在地。

        清梦和印飒从墙上下来,一路跟着秋潇回到家。

        小糖刚关家门,推着小车要去走街串巷,远远看见一行人过来,赶紧迎上去:“姐姐,今天下工这么早?咦,清梦?你怎么也在这里?”

        秋潇回头,这才看见跟在身后的人,立刻皱起眉,对印飒冷淡道:“你又来?”

        印飒拉过清梦挡在前面。

        秋潇打量一下清梦,语气淡淡的:“哦,之前向小湘打听传家宝的人,就是你?”

        清梦看了看小糖,点点头。

        “那么,看你跟小湘关系好,我直说了,这事就不要想……”

        “诶,你们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进去坐,到里面慢慢说。”小糖打断秋潇的话,先招呼着几人往里去,又挽着姐姐跟上来。

        几人在堂屋坐下后,小糖听说了方才染坊的事,站起来愤愤道:“这家老板就不是什么好人,罢工也好,免得白给他做苦力!学这么久也不见他教了些什么有用的!”

        印飒喝一口茶,“罢工好,明天自己开个染坊多自在,不必看人脸色。”

        秋潇盯着地面,平静地对小糖说:“没错,我已经看好一处地方,最适合我开染坊。”

        “姐,你还真要开染坊呀!”

        “一夕楼后院那个铺子,附带一个小院。”

        小糖双眼一亮,“那不是伯父当年开‘百年蓝染’的地方吗?你从小就住那里。”

        “可惜早划给一夕楼了。”

        清梦想了想,转头问印飒:“印飒,你同一夕楼女老板很熟,不如你去问问情况吧,看能不能转让出来。”

        印飒胡乱挥一下手,严肃道:“呆呆,你讲什么傻话,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哪会跟人熟络呢。”

        清梦:“……”

        秋潇叹口气,“好了,两位,传家宝的事不要再想了,我真不知道你们要的那块布在哪里。要是没什么事,烦请以后别再纠缠了。”

        说完,人就要往里屋走。

        小糖快步过去拦住她:“姐,别这样嘛,清梦是我朋友。”

        印飒甩着折扇,对秋潇说:“我明天去帮你问问一夕楼那边。”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很明显,秋潇低估了这事的难度。

        第二天她去一夕楼,刚开口跟人家谈这事,就被送客了,人家根本不让店面出来——“姑娘,我们楼买下那个铺面和小院用多少年了,哪能随便转给你。”

        “可早些年那是我们家的……”

        “你们家的?房契呢?”

        “……我愿意出个好价。”

        “五千大洋起谈,谈不谈?”

        “你这分明是漫天要价!或者,能不能……出租给我?”

        “你沿街直走,左转,去寺庙里问问菩萨吧。”

        上午青楼不开张,说完话人家就把人推出来,关上了大门。

        秋潇杵在台阶上。

        清梦和印飒过来了,印飒二话不说就敲门。那个管事的不耐烦地开了门,见到印飒,和气道:“飒爷?”

        “尚琴在哪儿?我找她有事。”

        “稍等,我这就去通知。”

        不过片刻,一夕楼的女老板就扭着水蛇腰、摇着圆扇下楼来了:“唉哟,这不是我们飒爷吗?有些日子没来了,我还以为……”

        “咳咳,”印飒对着拳头咳了咳,使着眼色低声道,“琴姐,我来找你谈点正事。”

        “正——正事?好啊,来里边,我们慢慢讲正事。我不知道有多少正事要对你讲。”尚琴挽过印飒的胳膊往里走,印飒则不自然地抽出手,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门外两人胡乱摆手,“诶诶,你们等我好消息啊……”

        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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