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走晕乎乎的隋安，王缪坐在阁楼的小塌椅子上，透过敞开的小窗户往外瞧着深墨色的天空，耳畔还能隐隐听到在楼底下厮磨的两个人的声音。
正是隋安与他某个关系好的友人。
王缪起身把窗户关严实，隔绝了声音，留下一地挤进来的暗光。
清晨阳光顺进来，透过小窗户的玻璃折射在窝在深棕色沙发上的一小白团子上。毛茸茸的毯子包裹着王缪，睫睫毛颤抖几下，睁开了眼。
附近热闹起来，猫耳巷从沉睡中喧嚷着。
这一块都是老式的独家小院，一幢幢的房子四四方方的紧挨着彼此，就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守着泛黄的过去，迎接着崭新的未来。
待在自己家，躺在阁楼上，王缪还能隐约的听左边隔壁院老式豆浆机的卖力转动发出的嗡嗡嗡声。右边家里的三个小孩吵吵闹闹的拥挤在一起，似乎一个接一个鸡飞狗跳的新的一天又一次拉开了帷幕。
差不多十年前，他初中毕业，因为他爸工作调动，就从老家搬到这个城市。开始上高中，上大学读研究生，一切平静而踏实的朝着该走的方向发展。
在他读大四即将升研究生的时候，老家的外婆突然病重，手里的几个美容店没办法打理。他妈就收拾收拾又回了老家就当享受日子。他爸的工作调动在他大三刚开学时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不过所幸他爸现在待的城市与老家离得近一点，两个人异地的夫妻能常见面，现在就他一个人呆在这里继续读书。
楼下家里的小机器人发出一阵声音。
提醒他该吃早饭了。
王缪拉回抛锚的思绪回到现实里，趿拉着拖鞋下了楼，在厨房里迎着入了深尾秋后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开始做早餐。
吃完早饭出门，走到老柳树旁。
王缪短暂的停留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走了七八步，他又转身回到老柳树旁，掏出兜里的手机给实验室的学姐说一声有点事儿，今天不去了。手指拉住卫衣外套的拉链一直到最顶端的位置，他的手缩在袖子里，不太确定的视线定在纹身店上。
这家店是在一年多前开的，也就是他研一没开始的那一段时间。
直到研二开始，他都处于观望状态。
藏在老柳树后的纹身店像是神秘诱人的危险狩猎圈。
两扇被染成黑色的老木门阻隔他充满探索欲的视线，右侧的门上挂着一块正在营业的胡桃夹色木牌，除此之外他不知道里面的任何情况，只能往上移。那是一块黑色的牌匾，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是第几次被他盯着。
牌匾上刻着两个白色的大字——「无尽」。
在牌匾的上方是一盏休眠的门灯。他知道等天空暗下，黑色替代一切时，那一盏灯会如约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在十二点后悄然消失。
偌大的独家小院外，唯一的色彩是满地枯黄柳叶的剪影，灰色的水泥地上都是光斑。
右侧的木门被从外推开，一股檀香味袭来。王缪顿在原地，手还握着门边，视线却对上了昨天遇见的那个男人。
他坐在院子里只剩下条枝的葡萄藤架下的楠木桌子旁，修长的手指捻着一个胖圆的深褐色冒着袅袅雾气的茶壶往同色胖胖的半圆杯子里倒，茶香四溢，悄然与桌子上摆放着的香炉融合发散。
倾斜下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微凉的风吹过，柔顺的长发微微飘扬又落下，那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眸投向他的那一刻仿佛含着冷冷清清的月夜。
王缪愣住，左右看了看，不确定的问：“请问这…纹身吗？”
“纹，请进。”
王缪顿了几秒，走了进来，门随即关上。
坐在不远处的男人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静静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王缪怀疑他根本不是纹身师。
王缪迟疑又谨慎的在男人平静的眼神里坐在了对面空着的椅子上。
“你好，请问想纹什么？”男人声音如水滴落在碎玉上一般清澈，动作慢条斯理的倒满一杯茶缓慢地推到他的跟前，“请。”
阳光洒下，茶水波光粼粼的在杯子里晃。
王缪垂下眼盯着，心想会不会下毒啊？等了十几秒才说：“谢谢，我想纹个小海浪。”
男人听完他的话，缄默的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在王缪讶异的视线里推开身后的半木半玻璃的门走进去，拿出一本黑硬皮的净面本子，掀开第一张推过去，“如果你有图可以给我看，如果没有可以定制。”
王缪嗯了一一声，对方视线太清静，他不由得低下眼，在看到第一张海浪图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
跟他想要的一模一样。
一小撮蓝色的海水拥簇着白色的浪花，让他能想象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大海代表自由。
王缪倏地抬起头，眸子亮亮的盯着对面与他对视的男人，强行忽略那一双桃花眼，声音尾音微微扬起：“我想纹这个，可以吗？”
“不再看看其他？”男人问
王缪摇头，“就这个。”
“想纹在哪里？”男人又问。
“纹…”王缪滞住，藏在口罩下的嘴唇紧抿着，过了片刻，“纹在左侧锁骨下方，心脏上方的位置。”
“好。”
空气突然快速流动，王缪抬起眼，泛着柔光的眼眸瞧着对面的男人，“请问您姓什么？”
“我姓，郁，你可以叫我郁老板。”
郁篱的眸光微沉，漫不经心的隐去了语气里的一秒卡顿。
“郁？”王缪愣了一下，望着对方的眼睛说，“您和我儿时一位好友同姓，您是我认识的第二个姓郁的人。”
“是吗？”郁篱垂下眼皮，遮住眼睛里的晦涩，又捻起茶壶在跟前的茶杯里添上一杯，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一滴水珠落在杯角成了一滩水渍。
王缪没有发现对方微妙的动作，十分兴奋的问：“那郁老板，我现在就可以纹吗？”
“今天啊，”郁篱再次撩起眼皮，与之前冷清的模样毫无差别，“不行，你可以明天来。”
“啊，好吧。”王缪有些失望。
顿了一下，他又问：“会很痛吗？”
“不会。”郁篱说。
许是郁老板笃定的语气，王缪莫名的放下心，弯了弯眼睛，不由得开心，“那我明天来，我姓王，需要付定金吗？”
“需要。”
“怎么付？”
郁篱打开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伸向王缪跟前。
细白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露出的腕骨很漂亮。
王缪的心突然就快了一个节拍，莫名怔住，在那一截腕儿又移动了一点，才慌张的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扫了一下添加好友，垂着眼隐藏短暂的失神。
“定金500全款3000”郁篱独特的音质又响起。
“好的。”王缪快速打开转账给对方转过去，页面上跳出来一个提醒，需要输入对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来验证身份。
“郁老板，请问您全名是什么？需要验证。”他问。
郁老板没接话，只是再次向他伸出手，这一回什么都没握的手在王缪的眼前彻底摊开。不论是腕骨、掌骨、指骨、指甲都十分漂亮，干干净净的摆在他的面前。
以前有人用可爱来形容王缪，他觉得很厌烦不已。
现在他却要再次用漂亮来形容另外一个男人，精致旖旎的眉眼，高挺笔直的鼻梁，完美无缺的脸型，就连薄薄的略浅色的嘴唇都显得那么好看。
隋安说的对。
这位郁老板很绝。
每一寸皮骨都是绝郦。
“怎么了？”郁篱轻轻蹙眉，凝视着盯着他的手发愣的青年。
“啊？”王缪蓦地被惊醒，“不好意思，您请。”他快速把手机放到郁老板的手里，指尖不经意的戳到了对方的皮肤。
凉凉的触感宛如冬日的清晨从缝隙溜进来的冷意。
王缪偷偷的看了一眼，发觉郁老板穿的的确很单薄的样子，一件黑色的高领宽松毛衣箍在身上，衬的肤色愈发的白，在光下几乎是透明。
郁老板在这种明明艳阳天却仍旧冷的不行的秋日显得过于不保暖了一些。
过了几秒，手机被郁老板重新递过来，王缪没在发愣，忙不迭就接过来。
郁篱从头到尾都没错过王缪的任何一个神情，眼神的变换，不由得轻轻的勾了一下嘴角，幅度小到几不可查。
阳光越过葡萄藤，张扬的往下方洒。
青年只露出眼睛以上的位置，澄澈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琥珀色，睫毛细密的拢着，前额的发丝遮住眉毛，风一吹就微微晃动。
“那我明天几点过来？”他问。
“下午两点半。”郁篱说。
王缪心里松了口气，今天的假白请了，明天再请假，可能会被拒绝，好在手里的实验明天下午一点半之前可以计算出结果。
“好，那我先走了，谢谢。”说完，他站起来。
郁篱没接话，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黑色的门再度紧闭。
风一吹过，茶水变得冰冷。
他视线灰暗的盯着摆在桌子上，未被人饮一口的茶盏，喉结轻轻的滚动，薄唇微启吐出了一句话，在空荡的院子里异常的诡谲又冷寂。
“小兔子还是这么胆小啊。”
郁篱随意拢了一下头发，按开通体黑色的防风打火机，蓝橘色的火苗子窜起来，点燃一支烟，不多时，一阵灰白色的雾气飘荡环绕。
他就这么坐着，仿佛要透过烟雾后的门看到什么。
许久，桌子上的檀香一点一点的燃尽，在秋日里溃散了生命。
郁篱才起身离开，取掉挂在门上的正在营业的牌子，关上门，越过老柳树，进入侧面的巷子与「无尽」相连的另外一幢房子里。
推开紧锁的高大铁门，走进院子里，略过空无一物的客厅，灰白的墙壁。
郁篱从容不迫的往里头，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面有三间房。他走进中间的那一间，按开灯，光不怎么亮，泛着幽暗。在房间的中心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与一个转椅，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与相机，在周围墙面上，贴满了照片，按照从小到大的模式排序。
郁篱掏出手里，将手机连接上电脑，导入新拍的照片。
不同的光线为他渡上一层阴谲的痕迹，眼神幽深望不到尽头，倒映着电脑里的照片。
——在明亮的屏幕里，王缪站在情趣酒店门口，沉默而安静的模样。
许久，他调出监控录像，凝视着「无尽」门口的对着的那一片道路。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个身影慢吞吞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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