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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鸟儿


大军出发那天,雍尹也像这样朝着西方登高眺望。

当时他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不过,随着消息不断传来,这支大军的情况似乎并不理想。

还得再忍一忍啊。

那天,在谷丘榷大学士再三劝阻下,他才最终放弃在铁山广场阅兵的念头。他的好仲父说,王者君临天下,眼里当只有江山社稷。

大祭司还让他别计较毫无价值的虚名。

“仲父,但愿你是对的。”雍尹手里托着一只白鸽,嘴里轻声嘀咕。

他给鸽子梳理羽毛,又喂它喝了水。

雍尹今天穿了件洁白如羽的曳地长袍,披散着半黑半白的飘逸长发,颇有几分超脱俗世的仙风道骨。不过,他这位仙人后脑却没多长双眼睛,连夫珞是什么时候溜到了身后都没发现。

“他们走到哪儿了?”但他终于还是注意到了身后之人。

这家伙真是有心,今天居然也穿了件白袍。

只是那身材,实在……

“还在青石镇。”夫珞瞄了眼雍尹,低声回答。

“为何行动如此迟缓?”

“还不是因为埠庐家人习惯乘船,所以他们的道路建得实在糟糕。”

为了宽慰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上,夫珞随口开了个埠庐家的玩笑。

“其实还不是因为那边连日大雨,大军这才走得慢了些。”他随即又正经地说。

“慢了些……”雍尹冷哼一声,“就这样?”

“还有,”夫珞踌躇着,支吾了一阵才说,“出了几桩命案。”

“几桩?”雍尹摊开手。

他看着那只鸽子飞远之后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情报总管。

“其实是一桩。命案由同一件事引发,死了两三个人。”

“好啊,很好。”

“很好?”夫珞听得一头雾水,“陛下的意思是?”

“别蠢了。我是因为生气,所以才这么说。”

“噢,陛下应该生气。他们太没规矩,在人家地头受到款待,还动手伤人。”

“只能指望洢水侯了。这样一支军队,是打不了仗的。”

“陛下也不必着急,我已遵照陛下之意派人送信,令师兎城主好生约束部下。”

“夫珞啊,你好像越来越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陛下,”夫珞脸色仓皇,嘴里哆哆嗦嗦的说,“陛下不是上次就跟我说,要让我待大军出发之后,不时传信给师兎城主提醒提醒,让他别误了陛下大事?”

“我说过?”

“说过呀,陛下。要不我怎敢派人给他捎话。”

“对,好像是说过。”雍尹想起来了。

“陛下是太过忧心,太过着急,忘了。”

“我不急。不急。”雍尹语气里透着失望,“对了,你鬼鬼祟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陛下,那位小王子的身份已经确定。”夫珞轻声轻气的说。

“核实过了?”

“核实过了,确认无误。”

“好,很好。”

雍尹抬了抬手,又放下。然后问:“既然早就在他们手上,为何要隐瞒这么多年?”

“这个,目前还没有合理解释。”

“没有合理解释……”雍尹轻轻点着头,目光从细小的眼缝中透出,落在夫珞脸上,声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就像一片抓不住的羽毛,“那就不用解释了,是吗?”

“不,当然不是。”夫珞一惊,忙道,“小的这就去查,再去查。”

“等等,”雍尹语气放缓,“不急。这是一个阴谋,很大的阴谋。而阴谋是不会乱跑的。我只希望你擦亮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噢,对了,”夫珞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何图谋,不过据小人打听到的消息,对这事,褚䨽国王其实并不知情。”

雍尹看着夫珞,沉默半晌。

“他儿子干的?哪个?”

“既然人在逐埒二王子府上,我想,只能是鹯邕。至少他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那个常年闭门不出,在家炼丹悟道之人?哼,”雍尹一声冷笑,“不,主谋绝不是他。”

“那,陛下以为谁的嫌疑最大?”

“褚䨽是个老狐狸,橐枭亦是诡诈之辈。这么大的事,非他俩其一,别人是做不来的。”

“陛下明鉴。既然如此,那我们的计划是否需要加快?”

“加快?”雍尹似乎有些意外,“在惕恩?你不会那么蠢吧?”

“陛下意思是?”

“我料定他们会抓住当前机会,让他随军出征。”

“不会吧。既然藏了他这么多年,为何此时愿意冒险?”

“嘿嘿,”雍尹古怪地笑了笑,“有些事,不冒点险,又怎能得偿所愿。”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夫珞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无知。

“因为若想要回江山,就得先要回人心。”说着,雍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马上安排人赶往阙西。至于,”他略作沉吟,接着道,“至于那个妇人,你先好好看管。她还有用。”

“小的这就去办。”

看着夫珞如滚雪球般离去的背影,雍尹陷入沉思。

他的内务大臣刚告诉他,王后又给他怀了个孩子。“可能是个儿子。”那老头激动的说。

但雍尹对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已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十二岁,九岁和五岁。可三个孩子却有着同一个毛病:胆小,羸弱。老大再过几年就将行冠礼,双手竟还提不起剑。

更别说另外两个。跟同龄孩子比,那两兄弟个头比谁都矮,胳膊比谁都细。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如仲父所言,这是王后家族血脉的问题——跟自己结合之后产生的问题。

但他却不敢,也不可能换个王后啊。

也许不该再让她生。

来自丘城董氏家族的王后董玥身后是乌阁唯一可仰赖的外部力量。董氏家族势力庞大,拥有丘城近半领土和人口。是埠庐家在丘城势力最大的一方封臣。这门亲事为乌阁所带来的好处,是自“领路者”称王近千年以来从没有过的。

他雍尹当年之所以有如此雄心抱负,一半皆因娶了这位董家女子。

尽管董家为埠庐封臣,但世上哪有君臣关系能胜过血亲纽带的呢。这其中消长,当然也跟诸家王族当年断绝与非王族通婚的习俗有关。雍尹的父亲就曾亲口跟他说,当今安甸四大王族,必将由此走向末路。雍尹可没什么耐心,他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不过,真正令他头疼的,还是继承人选问题。

假如侩倞将来不认自己这个父亲,假如他不得不培养十二岁的太子继位。那又由谁来替连剑都提不动的未来国君守卫这天宫,守卫这江山?这是个大问题。

或许我该收养一名能干的义子,雍尹想。

根据安甸律法及昭院的公开声明,收养是一种高贵的行为。因为这能为没落贵族寻找到合格的继承者。昭院甚至还对此大加鼓励。他们宣称,如果收养手续合法,那么收养的孩子完全可以继承新的家族血脉。其具体途经便是在完成收养后,再为他配以收养者家族的女眷。

当然,继承战士血缘的王族因其身份特殊性,无法享受这项权利。

在雍尹看来,这是他跟九王后裔相比唯一的优势。他虽然没有女儿,但有不少同族亲戚。这其中任何一名适龄女性,将来皆可解决被收养者后代血缘归属问题。譬如芒遮城主珏授今年刚满十五岁的外孙女,雍尹的表侄女,就是当前合适人选。

如果他能尽快替她找到一位如意夫婿的话。

经过一番斟酌,雍尹再次走到天台边沿,从那里望向远方。他就这样凝神远望了好一阵,直到天空中出现一只鸟儿。他伸出手,摊开手掌,让那只远方归来的鸽子落在上面。

那是只铁灰色鸽子,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咕咕……”鸟儿轻声鸣叫。

“咕咕……”雍尹学着它的声音,对它努嘴。

他一手轻轻握住它,另一只手解下它脚上系着的竹管。

*

埠庐王国,青石镇。

雨虽然还没停,但比前日下得小了些。

镇口道路两边挤满了人、马和辎重车辆。驮马踉跄用力,陷入泥泞的车轮转动半圈,复又退回先前陷入的坑里。

“再来。”赶马的在后面挥动鞭子,“加把劲。”

于是马儿再次俯下脖子,努力向前。

阜彤身披蓑衣骑在马上,注视着缓缓移动的队伍。雨滴从他头顶兜帽,从蓑衣下摆一颗接一颗不停坠落。在他身后,旗手手持长枪骑在马上。

系在枪上的旗帜早已被雨淋湿,缠裹在枪杆上,看不见绣在上面的巍峨高塔。

大军冒雨拔营启程,有人生气,有人不舍。队伍里不断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老子天远地远赶去阙西,就为去杀泊洛人。莫非谁还真想赖在这里不走?”

“各位勇士,行行好。真要是狠角色,就抓紧时间赶快上路,别在这里吼天骂地。像你们这样耽搁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地头,泊洛人就已被塞伯大军杀个精光。”

“催我们走?那为啥当初非要热情挽留咱们驻扎下来?”

“对啊,为啥前后待遇差别这么大。”有人跟着吼道。

“你些个蠢货,谁叫你们在这里成天祸害人家。”

“说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

……

“好兄弟。”

“嘿,好兄弟。”

接着又是一声呼唤,才让阜彤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矢尤、卓炀两位千户并骑而来,身后各跟着一名旗手。

为了省力,两名旗手都勾着腰骑在马上,将两根作为旗杆的长枪搭在肩头。只是两面旗帜同样已被淋透,胡乱卷在枪杆上。

阜彤注意到两位千户终于没再穿着沉重铠甲,而是换了身轻装皮甲,再裹上斗篷,披上了在当地添置的蓑衣。也许看上去没以前那么威风,但两人胯下马儿可因此轻松不少。

他还记得两人开始所穿那套行头。那才真叫华而不实。

两名千户身上原本都穿着在乌阁城新订制的铁甲,五齿头盔光亮夺目,威风凛凛,可就是不适合在这样的雨天行军。由于全副武装,加上道路湿滑,两人胯下骏马一路不堪重负,走不了多远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

为减轻战马负荷,阜彤早就下令轻装前进。

他让手下骑兵行军途中只穿皮甲,重甲和别的累赘物品全装在辎重车上随行。

路还远着呢。

“我们决定跟你一道行军。”已骑到跟前的矢尤笑嘻嘻的说。

“对,从此咱们都一起行动。”卓炀也说。

“阜彤何以得两位大人如此信赖?”阜彤用手擦掉脸上雨水,眯起眼问。

“哈哈,连师兎大人都说,前日若非阜彤队长当机立断,别说去阙西,只怕咱们连这青石镇都出不了啦。虽然我和卓炀这次也受了表彰,但咱心里清楚,这事全仰仗阜彤兄弟。”矢尤和善的圆脸上露出巴结之意,“咱兄弟俩没见过啥世面,这往后有什么事,还请阜彤兄弟多多点拨。”

“是啊,我哥俩决意今后就跟阜彤兄弟共同进退,如何?”

“好,咱哥仨有事多商量。”阜彤点着头说。

“好兄弟。”

“好兄弟。”

……

“传令。”

这时,一名传令兵冒雨骑来:“师兎大人有令,今夜赶往风渡镇宿营。”

“师兎城主为何忽然这般着急赶路?”卓炀不敢相信地问传令兵。

“城主说了,别问原因,只管加快速度行军。”

传令兵一只手伸在眉头挡雨,另一只手扯了扯马缰。他骑马快速踏过,溅起一阵泥浆,继续往前寻找下一位带兵将领传达命令去了。

“我知道什么原因。”这时,矢尤忽然表情神秘地对卓炀说。

“何故?”卓炀好奇的问。

矢尤将目光转向阜彤,笑眯眯的问:“是上面的意思,对不对?”

“我看见鸟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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