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夜晚，万籁俱寂。
庙内烛火熄尽，苏云河小蹄子蜷在胸前，躺在干草堆上打鼾。睡得不踏实，似醒未醒的感觉，她意识到不对劲……
做梦嘛，不寒碜。
就算梦见自己躺在沙滩上，几个肌肉猛男大帅哥光着上半身就穿着平角裤在自己周围转圈圈跳舞，不寒碜。
就算梦见谢天只着亵衣，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对着她勾手指，他面色绯红一副泫然欲泣等待宠幸的可怜模样，也不寒碜。
但总是梦到女鬼，就寒碜死了。
苏云河郁闷啊。
对，那女鬼又入梦来了。
苏云河睁开眼睛，立刻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的地盘上。面前是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松林。脚下很硬，密密麻麻盛放的红色蘑菇。蘑菇伞肉又厚又肥，她踩在蘑菇簇群上，它们竟能承受她的体重，还石子一般顶着脑袋。
她：“有事说事，你快点出来吧。”
快点解决，快点结束梦境。她可不想像昨晚一样连续做噩梦，精神疲惫不堪的挂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
白雾中有女鬼的回应：“小丫头。”
这三个字，就像夜半时分漆黑的小巷里传出的呼喊。带着一点回音，声调悠远绵长，恨意如同上吊的绳子悬在上头荡啊荡。
苏云河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女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辨认不出方向。幸好低头的时候发现地上的红蘑菇有蹊跷。
伞盖肥厚的红蝇鹅膏蘑菇，一簇簇生长。像是脚印痕迹一样蔓延至东方。苏云河沉下心，沿着它们的痕迹小心翼翼的朝前走。
“小丫头。”
女鬼呼唤着：“快来……”
梦境和现实不同，时间完全被模糊掉了。
苏云河一直朝着东方走，踩在蘑菇伞盖上。走到黑松林边缘处，看一抹光亮。迈入光中，而后豁然开朗。
此处是一片被黑松林包围的绿草地。
草地上有一个土包。土包尖儿压着块青苔石头，下面是腐烂得看不清颜色的破布块。苏云河判断，这是一座没人祭拜荒废了很多年的孤坟。没有墓碑。
女鬼突然开口：“丫头，到我坟前拜一拜。”
“……”苏云河只是可怜她，走上前跪在地上。手在空中一抓，就变出三根点燃的香。
梦境和领域差不多，有共通之处，可以随心所欲变出想要的东西。但两者也有不同，梦境不受控制，领域属于绝对掌控。
这也是修仙者迫切想化仙、成神的原因。他们渴望长寿，企图随心所欲制定规则。万物如刍狗，那他们脱离万物便不是刍狗。
苏云河晃了晃脑袋，双手捏着三根点燃的香，跪在孤坟前弯腰行了三个礼。然后也是双手将香插在了坟前的土地上。
女鬼一声叹息，又道：“为何不磕头？”
苏云河从地上起来拍拍膝盖的土，直起腰：“素昧平生，又不是我爷爷，也不是我姐姐，凭什么给你磕头。”
语气冲，说白了就是一句话。
你算老几？
女鬼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黑松林包围的空地上。震得苏云河耳朵发麻，她笑着，声音却逐渐凄厉起来：“小丫头，你可知我也是有爷爷的。我也是有姐姐的。”
苏云河捂住耳朵。
“我也有奶娘和父亲，也受了杨家三十二口的恩情！””女鬼的声音穿透而来，她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哈哈哈，可是呢？我又有孝敬的机会吗？他们都死了，我也死了。”
苏云河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既然没法抗拒，那就听听看吧。女鬼也挺可怜的，听她的意思，她们杨家三十二口是死于非命。
“我死了，他们也死了！我的魂魄还活着，他们的魂魄却被吃了！”
苏云河静静听着，在孤坟旁边找了个地儿蹲着。
女鬼哭嚎：“为什么要坏事做绝！”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伴随尖锐刺耳的魔音，梦中世界开始剧烈晃动。
苏云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心境稳下来。
闭眼，腹部吸气，呼气。
再睁眼。
地面已不再晃动，连阴霾的黑松林都晴朗几分。
她还不能熟练操控梦境，会受到外力的影响，比如女鬼的怨气。但苏云河并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她打算慢慢来，一点一点的来。
操控梦境，操控领域……
这两者有共通的地方。她默默记下，萌生出大胆的想法，打算日后再来验证。
而当下，苏云河需要消弭女鬼的怨气。她不想一睡觉就做噩梦，而且“杨家三十二口被灭族”的故事也确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女鬼尖叫不已，整个黑松林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和哀嚎。风飒飒，夹杂着哀恸，坟前的三根香火白色烟气被吹得左摇右晃。
苏云河说：“你想报仇？”
女鬼停止哭泣。
怨风吹散了苍茫的白雾，有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在黑松林的阴影下出现。
她一身墨蓝色的布衣，挽着发髻，左鬓角用红绳绑了个发球儿，插着一枚红色的饰物。脸色苍白，几乎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艳红的长嘴一张一闭。
女鬼声音幽怨：“不。”
不？
苏云河困惑极了，看一眼面前的孤坟，又看一眼远处的女人。
她搞不懂，怨气这么重还一个劲儿的来梦境中骚扰，不是为了报仇，难道是为了和她聊天扯淡吗？
似乎在她表情中读出了不解，女鬼声音幽幽解释。
“小丫头，我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根本就报不了仇。他手下有十六个傀儡游神。灭门那天我看到了他的侧影，看到了他周围十六个黑黢黢的幽魂，那不是人类。我杨家祖上是风水先生，我开了阴阳眼立刻察觉出来……”
苏云河有点吃惊。
女鬼抬眸，盯着她一字一顿。
“他不是人。”
这句话听上去耳熟，苏云河一时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过同样的句子。但她确实被女鬼口中的仇人震惊了。
上辈子在街边卖书的小摊上，她因为放学早比较无聊而随便翻了翻。里面就有一本记不太清名字了，大概叫《诡异灵示录》的书。
书中介绍，游神乃是巡游之神或者游荡之鬼。
它们因为常年被饲养而通灵，只认一个主人，绝对忠诚。行踪诡谲，但善恶分明。往往喜欢游荡于人间，看见不公之事就上前搅混水。
苏云河：“据我所知，游神本性良善。”
女鬼冷哼一声：“小丫头，善恶之念，本就由立场决定！如果那十六个游神良善，又怎会杀我杨家满门？若你觉得我撒谎造假，大可不必再听。”
说着，黑松林下的倩影变得越来越淡，像是要消失了。
苏云河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姐姐你误会了。”
干脆把心里为何抵触的原因，直接告诉她：“姐姐，这不是……你已经看到仇人的样子了，也知道他的帮凶是谁。我就是奇怪，你不去缠着他们、寻他们的麻烦，干嘛俯身桃枝木娃娃上缠着谢天。如今又频繁入我的梦。搞得好像……”
女鬼的目光灼灼。
苏云河吞了一下口水，梗着脖子。顶着她的如同剜肉杀人的目光，执拗的说：“……搞得好像，是我们杀了你全家似的。”
女鬼立刻哈哈大笑，风吹动黑松林发出幽深飒飒的响动。
她的倩影走出了松林阴影，朝这边缓缓飘来了。
女鬼徐徐：“小丫头，还真别说。你们脱不开干系。你的脚上缠着一根红线，谢天脖子上也缠着红线，两根红线相连，像血管一样传输着鲜血和罪孽。我在你们身上，闻到了……那天晚上相似的气息。”
苏云河被逗乐了：“姐姐，这怎么可能呢？我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和你才见过几面。我什么冤什么仇，要专门跑去害你啊。”
女鬼反问：“那他呢？”
苏云河一愣：“他……”
女鬼倩影离得更近了：“你了解他吗，你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吗。你敢举着手指头对天发誓，这件事与你无关，与他也无关吗？”
“我……”
苏云河瞬间语塞。
脑袋被三连问，问得头脑一片茫然。
女鬼冷笑：“这件惨案发生于一万零五百年前，也是那个时候，我俯身桃枝木娃娃，追逐着这个气味儿，找到了他。”
女鬼轻飘飘飞在孤坟上头，苏云河仰头看向她。她似乎没有撒谎，五官虽然模糊，但仍旧给人一种清冷孤傲之感。
祖上风水，全族被灭，经历了这些事还保持着孤傲冷艳的气场，说明是一个清醒的家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种人会撒谎，但撒谎的表现会比普通人明显得多。
像之前，女鬼说“谢天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和她有一腿”的时候，语气虽然装轻佻，可她不停用手指把玩红蘑菇的伞盖，就暴露了她的紧张。
但此时，她自然地浮在孤坟上，说的是真话。
也就是说，杨家三十二口被害死是在一万零五百年前。而谢天是一万年飞升仙界，五百年后被天界处罚神魂俱灭，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她和谢天的灵魂相连，各有一半身体，各有一半能力。所以他的气息沾染在她身上时理所当然，女鬼误会，找上门频频入梦能够解释得通。
苏云河隐隐觉得，谢天与这件事有关。
但她并不认为，谢天就是杀死杨家三十二口的人。
谢天身上有一种纯净，这种纯净源于他的无欲无求，寡淡肃然。他和所有人都冷漠疏远，就连帝江都跟他亲密又隔阂。他和她也是。
好像谢天原本就是一个幻梦，就是世上本不存在的一个泡影。幻影和泡沫，无法和真实世界产生交集，它游离于一切之外，毫无参与感。
插在坟前的香火袅袅升起，在女鬼周围环绕。香火和她的魂魄汇集一处，滋养得身形清晰，脸上的五官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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