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大世界是旧上海老小顽童们的一个梦。过去上海有句俗话“不到“大世界”,枉到大上海”。作为当年远东最大的游乐场,百年来“大世界”几经风雨。大世界创始人黄楚九()。是上世纪初上海实业界的著名人物。中国西药业的先驱,中国娱乐业的先驱。1887年,黄楚九父亲去世,随母来沪,入清心书院读书。后随母行医卖药。1890年(光绪十六年)在法大马路(今金陵东路)创设中法药房。1915年黄楚九以中法药房为基业,开始进军娱乐业,他与经润三先生在南京西路西藏中路西南转角处购地建造“新世界游乐场”。这也是中国第一家综合娱乐场。1917年,合伙人经润三病故,其遗孀汪国贞与黄楚九争权夺利,结果黄楚九退出新世界游乐场,在西藏路、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口,创建了规模更大的“大世界游乐场”。并于1917年7月14日,法国国庆节开幕。1931年5月,黄金荣接手经营“大世界”,加“荣记”(亦作“镛记”)二字以示区别。
当时的远东,大世界是首屈一指的游乐场,日本的报刊杂志在介绍上的时候,都忘不了附上大世界的照片,并评论说:这是中国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娱乐场所。现在,1937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十七时许,命运把这里变成了无辜民众遇难的修罗场。
正当苏州河南岸民众欢呼西北陆航的胜利的时候,乐灵生牧师驾车带着家人们一起去取晚报,结果他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因为他沿着爱德华七世大道来到了大世界附近,这里是慈善机构的食品发放点,平时就有很多穷苦人在此地领救济,八一三开战后,又增加了大量难民,也拥到了大世界门外,这下子他的车子寸步难行,很容易撞到人发生交通事故的,于是他不得不停车,下车观察下路线,就在他刚站到车外的这一瞬间,忽然胸口一麻,整个世界都从他眼中消失了。就在此刻,天空中一道闪光,紧接着是爆炸声,
两颗*,在大世界爆炸,乐灵生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第一个死于战争的美国公民。在距离他五米外一辆汽车里的两位美国夫妇也同时遇难。
这两颗*来自被日机击伤的907号诺斯罗普轻轰炸机。在被西北陆航击落前,宫田编队突然袭击了中央空军第二大队任云阁、祝鸿信的907号机,后座的任云阁胸部中弹,当场阵亡,驾驶员祝鸿信身受重伤,有段时间里失去了知觉,飞机在上海上空无目的的飘舞着,当祝鸿信醒来的时候,他尽力稳住飞机,打算将907号机飞回虹桥机场,就在907歪歪扭扭地飞向虹桥的路上,在大世界上空,由于日军机枪弹击中了*挂架,导致挂架松动,两枚*落了下去,造成了大世界被轰炸的惨剧。
陈存仁那天正在发愁的仁济育婴堂偏偏就在大世界附近,本来这天下午对他来说是很美好的,因为育婴堂房屋不够用的事儿,在租界巡捕房的帮助下解决了,陈存仁接到了总巡捕房的捕头弗兰臣的电话,他说:“关于难民收容所的事,由你设计安排,我因此被记了一个大功,所以专程打电话向你申谢,嗣后你有什么困难的事,我会尽力协助。”陈存仁趁机请他来亲自看下弃婴的问题,片刻之间,弗兰臣就来了,此时育婴堂中几百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啼声震天,无数女童子军帮着做抚慰工作。陈说:“现在每天总有成百个弃婴,送到堂里来,屋宇不敷应用,我们旁边有六幢房子,想收回自用,而且我们另行替他们找到新居,但是他们始终不肯搬迁,可否请你协助一下。”
十分钟之后,弗兰臣召来十名巡捕,挨户去劝他们搬迁,有些肯,有些不肯,弗兰臣要陈存仁派所有做抚慰工作的女童子军,每人抱两个婴儿,排队分别送入六幢房屋里,各住客也就不得不勉强迁出。
总算把房子收回来了,心情愉快的陈存仁正准备收拾下班,突然间天空中起了一阵尖锐的嘘声,嘘声方毕,接着又是猛烈的爆炸声,一时楼宇都被震得摇动起来,接下来,一片寂静,连婴儿们都停止了哭泣,陈存仁觉得自己失去了视觉听觉,就像世界凝固了,等他恢复了视觉,看到房间内外都笼罩在一层黑雾中,大约弥漫达五分钟之久都是飞舞的尘土和砂石。他不由得跑出了房子去一探究竟。
育婴堂地处跑马厅路(今武胜路),距离大世界三四百步,门外最先看到的是排山倒海的人群逃过来,逃的人惊悸万分,好多人身上都溅到了血,陈存仁抓住一个狂奔的路人问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人已经跑丢了一只鞋子,语无伦次地说是大世界门前*爆炸,那是从飞机上丢下来的,不知死了多少人。话没说完,天空忽然掉下来一只婴儿的脚,还好好地穿着绣花鞋子,与飞沙走石一起飘过来的是许多被炸得飞起来的窗门铁片以及断手残臂。
陈存仁只觉得两脚软到一步走不动,想到战事这样下去,租界也不是安乐土,来日大难,不知如何了局。
大世界的一颗*,引起了无数可悲可泣的故事,有的全家死亡,有些死去丈夫或妻子,惨状不胜缕述。事后陈存仁才知道,他的好友、老师都曾经在这次爆炸中死里逃生,他后来回忆:
这一天,西药业公会正在大世界共和厅召开紧急会议,袁鹤松坐了一辆汽车直到大世界,他走进共和厅就听到轰然一声,知道外面出了事,急忙奔出去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因为他想到车上还有许多西药和一位司机。一到外面只见死伤枕藉,他的汽车也被炸毁,他顿足长叹,想到那位忠厚的司机可能已遭难了,他呆得说不出话来,刹那间,这位司机突然从远处跑过来,问有什么事。他见到司机心中为之讶然,问道:“你怎样会逃出这个劫难?”司机说:“我因为早晨没有吃东西,所以下车到恒茂里去买一团粢饭,因此就逃过这一劫。”袁鹤松不禁向他握手道贺。
我的老师丁仲英那天到仁济善堂去开会,到了大世界,难民塞道,车辆不能通过,但仁济善堂的会不能不去参加,一念之善,他就下车步行从人群中走到仁济善堂。待到大世界的*爆炸之后,他也想到他的司机阿唐会不会遇难,放心不下特地亲自去找寻,一看他的汽车并不在场,他倒放心,可是直到晚间不见阿唐回家,方才知道这辆汽车已被炸毁,阿唐当然也被炸得体无完肤了。丁师想到要是他不步行到仁济善堂,一定也被炸死了。事后很多人向他道贺说:“吉人天相,善人当有善报。”
大世界门前的*爆炸之后,仁济育婴堂门外人声鼎沸,加上救护车、警备车、救火车飞驰而来,一种急迫的钟声、喇叭声叫人惊心动魄。这些车子上走下来的工作人员,是抢救伤者的,但是死者多而伤者少,于是他们第一步的工作就是把死尸一排排地放在跑马厅路的地上,排列的方式是一排与一排之间,留出空间,以便死者家属前来认领,整条马路有六排尸体,这些尸体都是较为完整的,其他支离残缺的,如无头的尸体,以及有头无躯的和断手断臂,就由普善山庄的车辆,运到沪西郊区“万人冢”埋掉。单是这种运载残骸的车辆,就先后开出二十多辆。
仁济育婴堂,就在跑马厅路中段。我这时坐在堂中办公,见到救伤人员和商团中人把尸体一排一排地排过来,心想这样一路地排过来,一种恐怖的情形一定会影响堂内服务人员的工作情绪,所以我请育婴堂张少堂主任,要他把前门锁起,窗口用牛皮纸密封起来,免得大家看见了引起心理上的不安,所有工作人员,都由后门老街出入。
不一会儿,人声嘈喧。认尸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呼天抢地,哭声不绝,堂内的人都听得到,一时所有的工役都逃跑了。到了下午四时,忽然有五个奶妈来求见,说是所有育婴的奶妈都已溜走,她们五人无家可归,要求我介绍她们到难民收容所去,否则,外面尽是尸体,吓都会吓死的,晚间怎么能合眼呢?我听了这些话,一面安慰她们,要她们继续做下去,一面告诉她们,我准备给你们每人一封证明书,证明你们忠实可靠,可以永久任职,而且日后还有重酬。
美国俱乐部就在大世界十个街区外,《密勒氏评论报》主编美国人约翰本杰明鲍威尔(JohnBillPowell)闻讯匆匆赶到现场,虽然他一直从事战地采访,然而他还是被现场死伤的惨烈震惊了,他看到痕迹显示有两枚*先后爆炸,其中一枚还是空中爆炸,中央空军给*上的是瞬发引信,非常灵敏,可能是落地过程中触碰了路口高耸的交通岗亭,引发了空爆,弹片在人头高度横飞,造成很多无头尸和不知道滚落何方的头颅,恐怕是再也无法把他们匹配上了。爆炸的气浪剥去了大部分尸体上的衣物,很多死者一丝不挂,发生的惨案,人体烧焦的臭味和血腥气混合一起,令人作呕。鲍威尔走过很多战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血汇成小溪,流入下水道,虽然那天有雨,但是鲍威尔看得出,血很浓很浓,雨水无论如何不能冲淡那条浓浓的血溪。虽然他一直提醒自己,他是见多识广的战地记者,见过尸体,可是当他注意到一片墙上一个被炸得像海报一样平摊在墙上的婴儿时候,他还是止不住哭泣了起来。
几乎全上海的救护车辆都开来了,但是救护人员能做的太少了。瞬发引信是用来制造空中爆炸杀伤人员的,空中产生的破片,可以保证杀伤半径内无死角,如果是一发六公斤半重的博福斯山炮弹,采用瞬发引信时杀伤半径为三十五米,而山炮装药量仅仅约一公斤多一些;这次诺斯罗普轰炸机携带的最轻的*也是五十公斤,装药量约二十公斤,而在大世界爆炸的两颗*是一百二十公斤*,人类智慧结晶的航空*充分发挥了设计效力,最远的遇难者距离爆炸中心为二百米远,在二百亩地的有效杀伤范围内,救援人员能做的就是收尸了。他们先整理比较完全的尸体,然后四处搜集被炸飞的四肢,人是非常脆弱的,用关节连起来的四肢经不起爆炸冲击波,像风中的树叶一样被吹得到处是;当然了,更多是被弹片切断后,又被冲击波送到远处的。
好在附近有建筑物遮挡的地方,减少了死伤,另外弹片数量有限,而且被人群吸收了很大一部分。最后死亡人数约四百余。
鲍威尔回到报社,满身血腥味,裤脚和鞋底都沾着血水,他顾不得这些了,他奋笔疾书要向世界诉说战争的残酷,可是写到一半,想起看到的残酷场景,他又冲到卫生间去呕吐,这时候他发现卫生间满是人在呕吐,原来不止是他,其他记者们也一样,都在报道同一件事儿,都在边吐边写。
很明显,被惨案震动的不仅仅是记者们,第二天,鲍威尔的办公室来了一位女士,他吃惊地得知这位是美国总统夫人埃莉诺.罗斯福,她当时正在上海访问,被上海平民的遭遇所震惊,她感到作为一个人类必须要做些什么,经过与鲍威尔的商议,她给日本、中国的政治领导人发出了电报,要求双方采取措施,避免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中国委员长夫人给她回电,表示中国政府将调查事件责任人并发放抚恤,日本政府虽然没有回电,然而还是下令出云号移动到长江口,离开上海市区。出云号离开了上海市民的视线,但是上海依然烽火冲天,中国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说:“夜间,一百里外都能看到上海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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