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捉虫
皓月当空，莹莹月光流泻了一地，把这一带雾气缭绕茕茕孑立的几座孤峰照得犹如九穷天外的仙山神岛，飘渺欲飞。
廖人杰沿着小路头也不回地走得飞快，他也不管身后那人到底有没有跟着来，只顾着自己埋头直走。
一路兜兜转转，没多久他们就走到了最西的悬崖边，身旁就是望不见底的深渊，茫茫云雾间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削如利剑般的山峰伫立在五六丈之外。
廖人杰在山壁上一阵摸索，不多时，只见对面的山峰缓缓降下一架藤桥。
藤木坚韧又轻巧，山中随处可见，做这种高山间的吊桥真是再好不过，当年苍门人选它做材料，就是看中它既方便就地取材又容易制作成型，极其省时省力。
严清笑意吟吟地看着廖人杰一脚踏上由藤条编织而成桥面，不由得笑意越深，“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苍门处处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廖人杰这时才回首望来，月色下，他面目淡薄，不悲不喜，仿佛山风过处，一派飘摇零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生长在这山间的一棵树。
他定定地看了严清一眼又头也不回地走了，严清嗤笑一声，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随后撩起衣袍施施然地跟上去了。
苍门祖庙大殿这边，一众弟子伤的伤晕的晕，几个年长的一倒下，剩下那些没事的年轻弟子就似失去了主心骨，只剩茫然四顾。
秦央与方明瑕同坐一侧，两人各有心事，一开始都自顾自沉默，须臾，秦央先沉不住气了，寥落轻问：“七师妹，那人为何要杀师父？”
方明瑕却忧心忡忡地说：“师姐，你说师父真的知道药典在何处吗？”
秦央一愣，随后很快回道：“我也不知，希望二师伯是骗他的吧，不然药典落入这种歹人手中，我苍门弟子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方明瑕听了又是一阵沉默，这时，有弟子过来问：“两位师姐，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些昏睡的师兄们弄醒？”
秦央冷眼环顾一圈，又朝高台方向飞快睨了一眼后，淡淡道：“人家师父都不管，我们管这么多做什么？你把六师弟几个叫醒就好了，其余的就让他们慢慢睡个够，反正醒着也是碍事。”
话音刚落，方明瑕突然站起来，秦央蹙眉问道：“你做什么，七师妹？”
方明瑕低头看着她，一脸决然道：“师姐，我一定要去看看师父怎么样了？再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我就要疯了。”
秦央绷着一张脸也慢慢站起来，她略想了想道：“好，我同你一起去。”转头飞快吩咐几个眼熟的弟子：“你们五个留下来照看这里，有事敲钟示警。”
方明瑕早已急不可耐了，她带头冲出去，秦央招呼那些没受伤的弟子：“大家跟我来，分头去找二师伯的行踪。”
孤刃峰上，桂花树下，冷月无言，山风呜咽。
严清笑着坐下，“此处何时添了这样一副桌椅，倒是别有情致。”
廖人杰立在树后淡淡回道：“师妹说，曾有个人对她说过，平生之愿有朝一日能够在此月下对酌一番，才不算辜负了大好人生。”
严清笑意收敛，眼色平淡的看着树后，“二师兄有何指教，快快言明吧，接下来也好办正事。”
廖人杰淡淡一笑，笑中参杂了些许悲伤：“师妹把这句话记了一辈子，我也就姑且把这当成她的心愿吧。”说着他往药庐走去，严清听见他后面的话被山风轻轻送到自己耳中，“她活着时，我这个师兄从没为她做过什么，现在她去了，咱们不妨成全了她这唯一的心愿吧。”
严清垂下眼眸，才坐了这一会儿，身上就洒满了这点点碎花，他轻轻捻起一朵，鼻息间全是熟悉的清雅花香味，记忆里，是谁听了他的一句话，就把这花整日藏在了身上……
廖人杰再出来时，身边多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他在石桌另一边坐下，默默倒了两盏酒，酒香随风飘开，严清沉醉地深吸口气，惊喜道：“是桂花酿。”
廖人杰道：“二十年的桂花酿，是师妹她亲手所制，用的就是这棵老桂树上的桂花，不喝…可惜了……”说完，一饮而尽。
严清若有所思地执盏轻笑，“二师兄真是越老越会说话了。”
廖人杰不理他，自顾自又倒了一盏酒，一边饮酒一边对月自言自语低声念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又是一阵风过，扑簌簌下了一阵花雨，小小的花朵跌落在浅浅的酒盏间，就像月亮落在了一池清泉里，点点涟漪微荡。
严清叹道：“好一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一盏清酒顺着喉咙下了肚，剩下清香残留在唇齿间。“好酒。”严清笑赞一句，又执壶替自己斟了一盏。
中秋本是亲人团聚阖家欢乐的日子，却不想他二人偏偏凑在了一起，仇恨和长久的分别像一道分水岭隔在他们之间，当年兄弟间的孺慕舐犊之情早已消散无踪，此刻自斟自饮，相顾无言，大概已是最好的结局吧。
酒过三巡，到了言归正传的时候了，严清终于还是提起了他来这儿的目的，“好了，酒也喝过了，该说说正事了吧，二师兄。”
廖人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般，他喝完最后一口酒，长久以来第一次正视严清道：“有件事我得替四师妹解释清楚……”
严清微微讽刺地笑，“兜了这么久的圈子还不累吗，二师兄？”
廖人杰道：“你一直认定了是四师妹告发你用活体试药的事……其实不然，当年她撞破了你的丑事，只是心痛难抑，苦闷之下也不敢向人倾诉，是我察觉了她的异常，逼迫她说出心事，然后向师父告发了你……”
严清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作响，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盏，整个人开始隐隐抖动，过了很久，颤声吐出几个字：“……不…你说谎……”
“是不是我说谎，你应该很清楚，四师妹……她对你的情义有多深，不用我说，你心里应该也很明白。”
“不，你说谎。”严清目眦欲裂地瞪着廖人杰。
廖人杰却不管他，自顾自接着道：“那时师父把你关在栖霞洞中，师妹每天去看你，你认定了是她出卖你，她的解释你一句也不听，还对她恶言相向，极尽侮辱之能事，一门心思只扑在那些旁门左道上，死不悔改……”
严清缓缓垂下头，嘴里发出一串磔磔的冷笑声，他松开手，碎裂的瓷片散落在桌上，鲜血从他手掌间流下来，滴滴嗒嗒渐渐汇成一团。
“后来……她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还叫她说些什么？”
“呵呵呵呵……”严清笑不可抑，滚滚的泪珠从他双眼中直落下来。
廖人杰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谷底的夜风扑卷起一阵清幽的花香，极淡极清，似乎与这满山满谷的桂花甜香大不相同。
身后的笑声渐渐转变做了低哑的哭泣，破碎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继而被风声打乱，消失在夜空中。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真相？”一道低问幽幽钻进廖人杰的耳中，他倏然转过身，不知何时严清站在了他身旁，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既然她自己都不想说，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蒙在鼓里？”他突然出手，掐住了廖人杰的咽喉，满脸狰狞地质问道：“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方明瑕与一众弟子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惊险的画面。
“师父……”她惊呼一声，冲上藤桥，身后的弟子也紧随着争相挤上桥来。
“站住，别过来。”听见声音，严清回眸厉声喝道。
这一声喝止令众人硬生生停在了桥中央，悬空在深渊之上。
廖人杰喘息着道：“别为难……他们，他们与你的事没有关系。”他艰难地转头，冲方明瑕一方竭力喊道：“别过来，你们都回去。”
“师父……”方明瑕不甘心地叫着被秦央和门人拖下藤桥。
严清收紧手掌，“我没耐性再等了，你最好马上把药典交出来。”
廖人杰无声地望着他，就是不开口。
“好，不怕死最好，我这就成全你。”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算你死了，我也会翻遍神苍山的每一寸土地，杀光这座山上所有的人，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那本书。”
廖人杰听了却笑了，“不……你不可能做到的。”
严清俯下头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没有这个机会。”
廖人杰说完这话，果然严清紧跟着脸色一变，强烈的巨痛瞬间席卷了他的身体，这副高大挺拔的身体慢慢扭曲成了一团，“是酒……”他极力挣扎着吐出这两个字。
廖人杰缓缓摇头，“不，是树上飘下来的桂花，”见严清脸上现出困惑的神情，廖人杰指着四周，“这座独刃峰的崖壁上长满了秋夜兰，每当夜幕降临，秋夜兰开花，花粉随风飘散，洒满了这山巅之上。”
严清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
廖人杰轻叹一声，“是四师妹自己种的，那桂花酿大概也是为你准备的，我想她一早已经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吧。”
“不……”严清边呕血边疯了一样的哭叫起来，“她不会的……你骗我……”他突然奋不顾身的扑向廖人杰，“是你，都是你……”
两个纠缠的身影急速滚落悬崖，对面随即传来一声尖利的悲鸣，“不……”方明瑕不顾一切地扑出崖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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