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张桥生(十六)中
这时,熊平摇晃着站起来。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最后停在小枝身上,那张流着血的嘴无声地开合了两下,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停顿了几秒钟,便纵身跃下沼泽。
“他在向你道别呢。”阿金对小枝说,语气三分戏谑,七分认真。
小枝没好气:“阿金,战斗中别说不吉利的话,没有谁跟谁道别!”
阿进嘶了声,装出害怕的样子:“哎呀我的妈呀,你居然开始维护熊平了,如果他多给你磕两个头,你岂不是要帮着他打我了?”
小枝双眼瞪得溜圆:“别再提那些事了!”
咦,小枝怎么对阿金这么随便?我有些惊讶——她只会对熟人这样啊。就算阿金是那种认识一两天就让你想要打他一顿的极品,但想要跟小枝拉近距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指挥方向,让幽灵降落在战场边的高坡上。降落后,丁晓甜和小枝很有身为卫兵的自觉,立刻隐蔽在草丛中观察形势,只有阿金真把自己当观众(还是啦啦队那种),像个高音小喇叭,又是惊呼又是呐喊。
“十几个打一个怎么还不行?耿怀石,上呀!”
“围住那边……啊,不对,快到那边去!”
“别倒下呀,坚持住!紫鳞甲作你的这些小喽啰也太弱了吧!?”
“哎呀,急的我……真是把整个海花地区的脸面都丢尽了……”
我忍不住说:“阿金,你能不能淡定点?万一香客向我们冲过来怎么办?”
他惊愕地僵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天哪,那可太吓人了,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名弱男子,张副队你可要保护好我喔。”
随后他叫嚷得更起劲了。
……就爱瞎起哄。我无力地回忆起,与阿金的相识也来源于他跑到海对面去凑热闹,其实自己连监狱的铁门都打不开。
再看小枝,她凝神屏息地注视着战场,拳头攥得紧紧的,双眼闪动着激烈的光芒。我默默看着她,竟有些走神了,直到她猛然回头撞上我的视线。
“……我们救救熊平吧。”她对我说。
我愣了愣,这才再次望向沼泽。
局势非常不利。或者该叫做——异常险恶。花岛屋联合海屋共有十八名卫兵参战,其中十名已经倒在滩涂之中。如今只剩耿怀石与赵三勇分别用号令法术抗敌,五名封印巫师将白石水井团团守住,熊平摇摇晃晃站在淹到腿肚子的湖水中,似乎已经神志不清。
紫鳞甲作虽然也奋力反抗,但它身为善兽,本就不擅长战斗,加之堕形法术天生就是精灵鬼怪的克星,令它更难招架。那些从沼泽里出现、以及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凹面人都成了香客的养料,连可以困住行动的湖水都被他的皮肤吸收,毫无作用,反倒成了卫兵们的绊脚石。
香客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只是每当快要突破防线,他都会折回来晃过熊平跟前,炫耀似的将他击倒,再返身冲向水井。
“他根本就是在侮辱熊平嘛。”阿金嘀咕。
“看来熊平怀疑香客会故意折磨他,也不是没有根据。”丁晓甜评论。
“真的快输了呀。”阿金那家伙又开始让人心烦的哀嚎。
“还不忙下定论。”我一边说一边想,耿怀石应该也没料到在紫鳞甲作身上作战是如此不利。他应该已经发出了增援信号——派卫兵或者幽灵——但兵力能不能及时赶到、赶到后又能否对付香客就完全是未知数了。
“喂……救救熊平吧!”小枝再次恳求。
阿金抢着阻止:“等一下,你忘了巫师守则了?‘巫师应当爱惜誓言如同爱惜力量’。你们队长可是答应过人家不会插手的!”
小枝咬着唇不说话,眼圈却红了,眼里却浮起泪水。
阿金又劝道:“哎呀,你的记性也太差了吧,难道已经忘了熊平那家伙是怎么对你的?再说那家伙皮糙肉厚,哪儿那么容易死——”
“小枝——”我喊了她一声,然后看着她恳切的脸庞。我心想,真的不该出手帮忙的。一来自己确实答应过耿怀石;二来如果花岛屋和海屋无法在这里挡下香客,他吞吃核心后外逃,那就算落到银波屋的管辖范围里了。到时候我再出手,既没有违反规定,又能为银波屋摘得头功,说不定最后还能把香客的力量留下,岂不是三全其美?
想虽这样想,但我在踏入心脏区域时就曾暗暗发誓,我愿意舍生入死,只要巫神保佑小枝平安无事。
更何况这点小事?
“好,我去救熊平。”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蹲着的三人同时抬头望过来。“你们在这儿呆着,绝对不要乱动。阿金你给我消停点,如果你真的把香客引过来了,我就等他吸掉你一层皮!”说完这些,我想了想,又问凌云枝。“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一次性说完,我一次搞定。”
“呃……”凌云枝露出笨蛋一样的表情,“没了……”
不仅是凌云枝,阿金和丁晓甜也张大了嘴、瞪圆了眼望着我。
啧,他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走之前,我补充了一句:“但别想着花岛屋和海屋的人会感谢我们。除了面子和荣誉,有些事情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复杂。行了,我去了。”
我奔下山坡,冲向沼泽。
当我赶到“血人熊平”跟前时,正好跟香客打了个照面。他一头灰色长发、裹着又厚又大的斗篷、斗篷下是月球表面般的躯体。他瞪着凸起的蓝色眼球,朝我龇出鲨鱼般的尖牙,挥动镰刀般的手臂。
“午安。这家伙我带走了。”我躲过他的攻击,作出说明后,扛起熊平便跑。
“殊!殊殊殊!”香客怪叫连连,如鬼魅般撵来,显然对熊平的怨念极深。
“喂喂,你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取他性命吧。”我忍不住抱怨,在湖沼里左躲右闪,好几次差点被那可以任意伸缩的镰刀砍中。
“你的目标是紫鳞甲作的核心吧?干嘛追着他不放啊!”我已经跑到湖沼边缘,离白石水井越来越远,那家伙还跟影子似的追着我。
“殊——!”香客锲而不舍,仿佛熊平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啧,既然这样……”我心思一动,急停急转,回身奔向白石水井。挡在去路上的赵三勇惊讶地望着我,侧身让我通过。长胖后我的步伐不够轻捷,加之扛着跟头野猪差不多的熊平,在乳白色的沼泽中行动更是缓慢,幸亏有赵三勇和耿怀石在后方阻挡,我才在香客赶上来之前抵达中心。守卫水井的剩余几名巫师为我让开道,我将熊平放在白石水井旁,乳白色的湖水正好淹过他的双腿。
“呼……小枝让我救你,但我想你更需要这个。”我低声对熊平说——也不知他还能不能听见。
“别死啊,不然我可没法交代。”
熊平毫无生气地垂着头。
但那张被撕碎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香客冲到了近前,伸展开六条手臂,像一只巨型昆虫。我闪到一旁,观看白石水井前的混战。
黑烟与雾滴交融,结界银辉闪动,刹那间所有人都搅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敌我。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潜流”起不到作用,精工良造的卫兵制服也只不过能延命片刻。
不过混战也只持续了半盏茶功夫——海屋和花岛屋的巫师们一个接一个耗光了体力,倒在井畔,最后只剩耿怀石拖着一条伤腿依靠在水井上,熊平则被掩埋在众人之下。
“嘶……”我轻轻地抽气,心想,援兵终究还是赶不及了。
“我就在旁边啊,混蛋。”我盯着耿怀石轻声说。如果这时候他向我求助——哪怕只是转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想我是责无旁贷,事后也不会将功劳揽到银波屋头上。但耿怀石连眼珠都没有转向我一下,只是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那个已经完全丧失了人形的敌人。
香客仰天长啸。
他没有立刻扑向水井——如果他做了,或许还有机会一睹紫鳞甲作的人形出现作战——而是从人堆里揪出熊平。他用六条手臂拥住那具残躯,要将他吸收进体内。
“如果执念太深,只好……”我轻声说。“晚安。”
“砰——!”
枪声在两人相拥处响起。
四野一片寂静,紧接着,香客发出一声雏鸟啁啾般的哀叫。这声音似乎为熊平本已快要死去的躯体注入了极大能量,他抬起胳膊连开三枪——砰砰砰!——最后把枪管穿过香客的身体,两人一同栽倒在湖水中。
这时候,耿怀石的眼珠转向了我。他的嘴唇翕动,从口型来看,似乎在说:“张桥生……”
嗯,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枪掉在了那里。”我说。
纵横枪裸露在外的枪管还泛着被召唤时的电光——它可以隐藏起来,直到主人下达开枪的命令。
耿怀石足足盯着我十几秒——这在分秒必争的战斗中是挺长的一段时间——接着他移开视线,艰难地拖着伤腿走向香客。
这时,堕形法术已经开始反噬香客的身体,我也得以一睹这幅非常少见、并且惊心动魄的情景。香客翻滚扑腾着,光芒和暗影在他身体上交织,他的血肉一块一块剥落,喉咙里发出比被子弹射穿痛苦百倍的哀鸣。而倒在他身上的熊平一动不动,犹如一块压制魔鬼的顽石。
哗啦啦,哗啦啦。
哗啦啦,哗啦啦。
耿怀石穿过沼泽,来到水里纠缠的两人跟前。他站在那里,看着死气沉沉的熊平和面目全非的香客,他们一个是他多年的属下和战友,另一个是他心头的魔障。耿怀石仿佛也成了一尊雕像,直到一个几乎不像他的声音响起。
“张桥生,你大概在想,这种恶魔早就该死了。”
他沙哑地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许多人都这样想,这种恶魔早就该死了……他在我们监狱里吃够了苦头,但一直没有死。即使他的罪行滔天,即使我自己也想把他生吞活剥,丝毫不亚于熊平,但是——但是我舍不得呀!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花岛屋的卫兵部长。
因为你要考虑更多人的安危。
我这么想着,没有出声。
耿怀石的声音转为凄凉:“不为其他东西,就为了他是个便宜能源,为了他能为我们与北方荒原之间的边境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如果没有他,更多的卫兵必须奔赴前线,更多的野兽将会横行大地!”他停下来,半跪在湖水中,将熊平从香客身上拉起:“但我也忘了……忘记了怎样以正常手段保护家园。巫神饶恕我,变成罪恶之人来对付罪恶。”他将熊平扛在肩上,抬起另一只手指点了点额头。“巫神饶恕我,妄想以人之躯,行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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