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张桥生(十六)下
香客的哀鸣逐渐减弱,最终归于寂静。
他的身躯完全消失不见了,不剩一丝渣滓。
耿怀石喘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平复了许多:“好吧,现在他死了,我也该从他这里解脱了——整个花岛屋都该从他这里解脱了。”他转头望着我,坚毅的神情藏不住衰老和虚弱:“我只问你这一次——张桥生,你能保护我们的家园吗?”
其实,在把枪交给熊平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在这片湖沼里,并不是只有耿怀石变成罪恶之人来对付罪恶,也不是只有耿怀石考虑着更多人的安危。
我说:“正有此意。”
耿怀石定定地瞧着我。
我接着说:“我会帮你们驱逐野兽,荡平北原。你大可放心——因为这也是我的家园。”
耿怀石的嘴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就像不久前的熊平。
我又补充道:“呃,不过嘛,当然得大当家和二当家允许啦。还要耿部长您从中协调。毕竟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副队长。”
他问:“小小的副队长吗?”
“是啊。另外,还想托您个人情——能不能把我不小心遗落物品的事向刘副部长保密?我就不用回去写一大堆报告了——在我们那儿是没人帮我干这些的。”
风吹雾滴,光照白井,湖水缓缓流动,绕过那些挣扎着爬起来的卫兵。
耿怀石终于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清理了战场。
说“我们”可能不太恰当,毕竟大部分工作都是紫鳞甲作自己干的。因为外部攻击而产生的地震、以及香客侵袭造成的大型破坏都快速恢复原状,一批重新出现的凹面人把乱糟糟的街道清理干净,旅客们虽然受到了惊吓,但除了那些被沁香丸影响的人需要消除一小段记忆,其他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紫鳞甲作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的说法,还对这种百年难见的奇观津津乐道。
紫鳞甲作元气未伤,冬季野营得以继续进行。小枝、阿金和丁晓甜将留在野营地里(由我做担保,他们的记忆可以保留),我却必须跟随应急小组回海屋复命。
我实在不愿意刚见面就离开,但又不得不去交差。
临走时,阿金嘟囔着说:“那些笨蛋,浪费了你大好一次野营机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离开,我便无法再进入了,能够登上野营地的机会也就少一次了。
我倒想问问阿金,他怎么猜到我会来心脏区域。
“算了,不去管这些大忙人,小枝,只有我俩一起度蜜月了。”阿金揽住小枝肩膀,亲昵地说。“后几天我跟你一起追红蜻蜓!”
……还有,他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红蜻蜓又是什么?
“能不能让我也一起?”丁晓甜踊跃道。她也是自来熟性子,跟那位我特意邀请、听说已经抵达南珠市的宾客大不一样。
而小枝讪讪地对我说:“呃,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走?等我一下,我回去找样东西。”
我的视线几乎没法从她身上挪开。我说,好啊。
结果她跑去找了很久,从仍然很混乱的屋子里找到了卫兵背包,吭哧吭哧跑回来。她把背包往我手里塞,眼睛却看着阿金。
“阿金,本来我想把这几个紫芒果留给你等的邻居,但是——”她还没喘匀气就向阿金说。“就给他了吧?呃,他救了熊平嘛……”
“唉,小枝,他就是——”阿金打住话头,神神秘秘地冲我一笑,努了努嘴。“给吧给吧,早就说了全部都是你的,你爱给谁就给谁。”
凌云枝快速扫了我一眼:“谢谢你救熊平,还有,呃,救我……这些都给你了!”
说完她便推着阿金和丁晓甜往外走。阿金笑得很奸诈,丁晓甜看我的眼神很好奇。
我也真的饿了,于是站在邮筒旁边,狼吞虎咽吃下了整整五个紫芒果。
……这趟也算有点收获吧。
回到海屋后,开会,整理材料,上报。海屋卫兵部部长亲自来慰问了一番,表示花岛屋这回功过相抵,既然最终解决了香客,也就不追究他们走失犯人的过错了。而银波屋这趟基本上是打酱油,大伙儿都兴致缺缺,只想赶紧打道回府。
我与耿怀石一道,在海屋多留了几天。从他那里,我详细了解了边境目前的状况,连一些隐秘机要,他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其中最重要的信息是——香客这一死,边境结界最多能够再支撑半年,之后北方就面临着暗影巫师和野兽入侵的危险。
暗影巫师也还罢了——近年来他们从未大规模骚扰光芒阵营,只是偶尔南下抢夺物资和人;野兽却难以对付——正如我当初在枫市看到的,“冰壳”一年比一年脆弱,钻出“冰壳”的野兽也在增加。
而大君目前的态度晦暗不明,他的精力几乎完全用于对付西边的敌人,不分昼夜地观察着冬屋的一举一动,对自己脚下的土地反而并不在意。
我们商议计策,决定最好的法子,还是由花岛屋恳请大君,组织三屋联合精兵,前去剿灭已孵化的野兽,消除荒原上的危机后,再探测“冰坑”,逐个加固封印。
除了这些,耿怀石也很好奇我是怎么判断出叶知秋可能犯错,香客并非异常对象,以及最初攻击紫鳞甲作的是谁。
第一个问题不难回答:我查看过叶知秋的档案,这位大人物虽然有着完美履历,但这辈子很少亲自下场与人作战。他更像是那种安乐椅侦探——根据外界信息作出完美推理——而香客“镰刀”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散播虚假信息。xxx
第二个问题也很简单:南珠野舍卫兵组的几位临时工是也。
但第二件事我没有透露给耿怀石——这可是连我们内部都只有几个人才知晓的秘密武器。
而我也有问题要问他:组织紧急应对小组时,是不是耿部长大人钦点的我呢?如果是,原因何在?
关于这两个问题,耿怀石是这样回答的:
“甘芸——你们称呼她甘妈——是我读书时期的同窗好友,在选择南珠市的人员时,我征询过她的意见。她跟我说,你比一整只军队更可靠。即使我不想让银波屋掺和这件事,也应该把你放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作用。看来她说的很对。这次行动中我做出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把你招进了队伍。巫神保佑,即使面对许多阻碍,你仍然具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真令我没想到,这事竟然要给甘妈记上一功。
从结果来看,我非常愿意欠她这个人情(让我欠一百个都行)。
而耿怀石一直是言出如山的人物,我想他不必拍我马屁,想来是在为自己当初的言行表示歉意吧。
在海屋逗留期间,我也去拜访了东方家,顺道与几位旧友相聚。
如今,东方家重新成为了我获取各方消息的重要途径,也是我在海屋活动的掩护色。如今我在那里的身份是几位兄弟的好友,比什么驸马可轻松多了。红叶已经不再是那个热烈追求我的女孩,大家暂时装作忘记了当初的事,客客气气做朋友,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断掉对方那根线罢了,所以相安无事。
我算着日子,冬季野营快结束时,返回了南珠市。
本来,回来以后,我应该先去拜访一下自己邀请来的贵宾的。但即便他在南珠野舍才落脚几天,关于他的消息已经如冬季大雪般纷纷扬扬,吹满了我的耳朵,我反倒不怎么想去见他了。
我心想,等到主角到齐,再见面不迟。
在这之前,我只想一心等着凌云枝回来。
我盘算着一件事……
嗯,自从奔赴战场之时起,我就开始想着这件事。即使在战斗中、密谈时、宴会上或是驾车横穿海花地区的路上,这件事都没有一刻离开我的脑海。
心里的那道口子打开了,就再也没有合上。
我觉得自己必须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
怎么办呢?
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爱护才好?
怎么表达才对?
怎么让她也回应我?
这些事情我竟然一点经验都没有。我想过直抒胸臆,但照镜子时又觉得有些不自信(这还是我人生的头一次)。我考虑过减肥,但一想到目前的种种形势,还是作罢。
我也提醒过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再默默观察一阵子。但仅仅冒出这种想法,就觉得可笑——拜托,关于凌云枝这个笨蛋,她的哪一点我不是清清楚楚?
说不定我比她自己还了解自己啊。
因此,当从梓岭开回的节节巴士停在野舍门口时,我依然没有头绪,只想着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这也是我的人生中几乎没有过的、毫无计划的时候)。
我从楼上看着节节巴士开进后院,便整了整衣服——二月底春风回暖,我脱掉羽绒服,特意穿了件很显精神的黄蓝格子夹克——出门迎接。来到小广场旁时,正好一车子职员闹嚷嚷地在下车。小枝和水痘在一起,丁晓甜头顶尖帽子,走在她们旁边。
关于丁晓甜为什么也来到了南珠野舍,我待会儿再向你们解释。总之,当时我站在小广场通往停车场的方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跟小枝打个招呼,最好能够显得非常自然、亲切帅气、游刃有余、还带点幽默——
“师父!”
“哥——”
两个声音同时惊呼。
随后小枝和丁晓甜对望了一眼,都是面露惊讶。
“你是叫他——”
又是重叠的声音。
“师父……”
“哥哥……”
我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
具有“结庐”巫师称号、在某些圈子里举足轻重、来到南珠市后就迅速登上了小报头条的刘景明,正扛着一把锄头、拖着一条麻袋出现在广场里。
“师父……”
这是小枝第三次喊他了。她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我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个身材清瘦,肤色略微显黑的男子,感到自己好像邀请来了一个根本不愿意见到的人。
(https://www.tyvxw.cc/ty59549482/4229707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