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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哗变边缘


红河草滩牧草半黄,秋风已经如刀劈,捣得人眼睛直流泪。

        齐三夏手死死抓着佩刀,用力圈住自己的两匹马和驮着口粮的大青骡子,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整个军营闹哄哄的,四下里有不少人在传,总兵渠家桢是打算利用这一万五千兵丁搏个名头,好升官发财,向上邀功。

        齐三夏已经听到不止一个老兵油子在那里有鼻子有眼地描述渠家祯如何像条狗似的讨好监军太监,讨好上级,一扭头就把咱们这些苦命的军户拉到大草原送死去。

        因为在大同集合的时候,各地方卫所部队都是被打散了进行整训的,直到开拔还是按照整训时候被打散的队伍进行行军的,所以熟悉的老乡没了,齐三夏也没个人说话,心里堵得慌。

        尤其是那些虽然互不认识,但已经在不同地方当了多年兵的老兵油子在那里通过叙述自己的兵龄,迅速火热熟络起来,并开始谋划怎么在合适的地方趁机逃跑活命的时间里,他更是紧张到浑身发紧。

        心砰砰砰跳到嗓子眼,堵得他喘不过来气。

        出了营房才发现,营地里有不少人在整理自己的马匹和器具了。

        齐三夏本能地嗅出不对劲,翻身窜入营帐,裹了自己的衣物和兵器,就去牵马。

        等他收拾停当,上了马,扫视四周的时候,那些老兵油子早也扯了长布,系在颈下做个披风,甩上几圈裹住身体,既保暖还能固定身上的东西,三五个骑着马凑在一起,对着辕门的位置,等待着什么。

        天上飞着草汁青的云,空气里流窜着烧火做饭的烟火味和骡马身上的腥臊味,到处都能听到如蜂群一样的嗡嗡声。

        齐三夏嗓子发干,他试着咳嗽了几声,咽了咽口水,反而更难受了,只能低声呢喃:“千万别哗变炸营啊。”

        一股子浓烈鲜香的烤肉味传来,齐三夏四下里看去,就见对面小山坡上不知啥时候亮起来了几支火把,两两一组的骑兵夹着什么东西在火把的引领下,直冲辕门而来。

        营地里的大部分人开始下意识后退,连马身上都炸起了细绒。

        等骑兵跑近了,就听那边不住地喊着:“快去帮忙,还有好多!”

        齐三夏敏锐地听到右手边有个抽旱烟的花胡子老兵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停下来之后呵呵一笑说道:“木得大事喽,哗变是不阔能滴,炸营嘛,估计也够呛。”

        齐三夏忍不住接话问:“那,万一呢?”

        “人死鸟朝天!你怕逑嘛。”

        老兵说着下了马,解了鞍,用力抚摸着马和骡子的脖子念咕:“木得事,木得事,莫怕哦”。

        齐三夏心里犯嘀咕,依旧戒备着,瞅着前方。

        只见转瞬间来了七八个骑兵,两人用根长枪贯穿了一只烤好的大肥羊,一边在那努力圈着马,一边招呼辕门里的人多拿几支长枪和短刀出来,好吃羊肉。

        几个胆子大的,挺着长枪出了辕门,骑兵下马后,把四根长枪交错插在地上,烤好的全羊架在中间,等不及的直接撕了几条肥肉扫进嘴里,还干脆拉送枪的兵丁下水,直接塞了块肉到怀里。

        这些骑兵,边吞羊肉,边招呼辕门的说:“有喘气的就赶紧出来,别跟个娘们似的。那边还有好多黄羊呢,别光指着嘴吃啊,得干活。”

        说话间,身后又有陆续十几个骑兵下来,不过不再是烤好的羊肉,而是一匹马两边挂着两只还在滴血的黄羊。那些骑兵直接把羊扔在地方,一脸跟吃了蜜似的,笑得肆意张扬,转身就奔上山坡,不见了。

        陆续有几个胆大的去吃了几口肉,翻身上了马,奔山坡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原先出去的人回来了,比那些禁卫军骑兵还兴奋,跟失心疯了似的,大喊着:“那边黄羊都堆成山了,弄回来,接下来顿顿吃肉!”

        虽然这次行军伙食供应一直不错,也没断过,但始终没到顿顿吃肉的地步。

        渐渐地,去的人多了起来。留下来的人也开始清理辕门外的沙地和草坑,找柴的、烧水的、杀羊的、收拾皮子的、磨刀的,各自都开始划分营盘,提桶架锅。

        小半个时辰里,陆续就送来了一百多只黄羊,到处都支起了挑竿,有挂羊皮的,有灌血肠的,有做风干肉的,有做熏肉的,更多是找些铜片炙烤着吃鲜肉的。

        齐三夏却眼尖地发现,其实对面小山坡顶上左边一直有两个小火把从前面有哗变迹象开始,就钉在那,纹丝未动。

        抽旱烟的老兵用手肘撞了一下齐三夏的腿,一边整理着自己马的蹄铁,一边嘱咐他:“你别盯着那地方看,小心眼珠子没喽。那上面铁定是个比总兵还大的官,如果刚才哗变了,大同校场上的大火铳就该把咱们当成猪肉打了。”

        “何以见得?”

        “刚才有几次打着火把的骑兵从那下来的时候,那地方都有个圆圆的东西在反光。特别规整。你知道啥东西能把千里外的东西一下子拉到眼前,看的清清楚楚不?”

        “我一个老乡说,辽东有大将军用一种千里镜,差不多是你说的意思。”

        “有点见识呀。行了,今晚动不起来了,把马收了吧。马养好力,明天才不累。”

        齐三夏再次看了看周围,见几乎没人还坐在马上,都奔着辕门去了,才下来马,拴好马骡,又从自己的口粮里掏出一把精细麦子,自己吃了几口,剩下的伸到马嘴里。

        见老兵还在那里细细的梳着马毛,就和他攀谈起来,后来干脆也打来温水,给骡马洗澡刷毛。

        齐三夏见攀谈时候,老兵敷衍的多,眼睛又四处乱飘,觉着自讨没趣,也就闭了嘴。

        不多时,左手边呼啦啦过了一队骑兵,人马无声,只有低沉的雷声传来。

        老兵连忙从马骡旁窜出去,前后打量,不住地看,最后又趴在地上听了好一会,才起身,松了腰带,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齐三夏像盯贼一样看着老兵,见他回来后,从马背上揭下来一层架鞍用的毛皮并几个用毛皮裹紧的短刀、小铁弓、三眼火铳和几包弹丸,才反应过来。

        自己被这老东西给骗了。

        他让自己放松下来,骗自己说今晚没事了,自己却马鞍、武器什么都好好的,只不过把最显眼的高桥马鞍和大件兵器拿了下来。

        见齐三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老兵眯着眼笑起来,漏出一口黄牙,咂摸着嘴继续抽的旱烟,扫了扫衣衫,背着手,捅了捅齐三夏,边哼着小曲儿边往辕门走去。

        齐三夏在他身后听到低沉的一句:“保命的小伎俩,老了老了,就剩这点骨头了,可不能扔在外边哟。”

        齐三夏出了辕门后,发现沿着红河已经形成了几个大营盘,每个营盘周围都堆了不下百只黄羊,一个营盘里最少同时烤着十几只羊,这一万五千兵丁芝麻一样沿着河谷铺了开来。

        军需官按照要求给每个营盘送了四桶喝的热水,自从整训之后,大家也逐渐习惯喝热水和凉白开了。

        不多时,两岸就有三十几驾马车换换而来,每到一个营盘,就引发一顿欢笑声和呼喊声。等到了近前,齐三夏发现这马车上放的都是酒,有内地的清酒、烧酒、杏花村、竹叶青,也有蒙古的马奶酒、葡萄酒,难怪众人高兴地喊叫不止。

        众人喝得微醺之际,齐三夏瞥见对岸营盘里突然有些安静。他急忙寻了个清净地方,离开了火光,看得就更清楚了。

        对岸山坡顶上,站着四个拿着大火铳的禁军。河边有一半的兵丁被召集到一个小土包下面,有几个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另外一半兵丁,则在几个持铳禁军的监护下继续旁若无人的吃喝欢笑。

        土包上的那几个人讲了一个时辰,对岸八千兵丁才回到各自营盘,嬉笑着抢了马车上残存的酒和架子上的黄羊,回了营盘。

        这边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对岸的异常,就见呼啦啦对岸近两百支火把涉水渡河而来。

        口哨声响起,众人依照训练惯性,归队到各自队伍里,依旧挨着各自营盘坐着,默默吃着喝着。

        不久贺诚带着亲信来到了他们附近,众人被召集过去。

        就见贺诚就着大碗喝了几口杏花村,扯过一小条羊腿肉,挥动着胳膊让大家坐下,继续吃点喝点,让自己喘口气慢慢说。

        可众人早就快被各种思绪冲昏了,那种吃肉前哗变的情绪又在心里涌动。

        贺诚卷着袖子,拎着一坛酒,手抄着一根小前腿,站到了马车上。

        “大家一路走到这,吃饱、穿好、睡好了没有?”

        没人应声。

        “每天敞开了吃,行军全靠马,生怕累了大伙。”贺诚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突然松了劲,卸了紧张,又灌了几口酒,坐在马车扶手上。

        “跟大伙敞开说,我,贺诚,一个书生,跟着大伙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要打察哈尔蒙古人。我能不怕吗?我也是人,不怕大伙笑话,我以前常在我哥面前吹牛,我觉着我比他勇敢,比他厉害,要是我领兵打仗,我一定能大胜,带着大伙得胜而归!”

        一串长长的酒嗝从贺诚喉咙里飞出来,底下喝的微醺的兵丁有胆大的笑出声来。贺诚一愣,也跟着笑起来,接着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瞬间不紧张了。

        贺诚拍着胸脯,嘴开始有点大舌头了:“可咱得说,我出了杀虎口,这腿肚子就没不跳过,这腿就没不软过。蒙古人来来回回多少年了,咱们吃了多少亏,死了多少人,赢了几回?”

        底下有个兵丁带着交城县口音问:“那不打了不成咧么?都回家种地不好么?”

        等附和声过去,贺诚又顺下去几口肉:“回家种地当然好,可不打是不成滴,我的老哥哥。”

        “就在昨天晚上,咱们大明的皇帝,来到咱们军中,亲口跟我讲了为啥非要打,我听了到今天才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大伙不嫌烦的话,我就给大伙讲讲。——当然你嫌烦也没啥用,”贺诚贱笑起来:“反正我也得说”

        众人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东边有女真人,他就是什么,他就是那想闯进你家门,烧你家房,睡你媳妇,打你孩子的恶霸邻居。我们和蒙古人呢,其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跟他们之前有过仇怨,也联手打过女真人的祖宗。”

        “可后来,咱们和们古人闹别扭了,虽然还是一家人,但分了家了,有时候打起来呀那你仇人都打得凶咧。可别管亲疏,好歹还是一家人不是?不过是我住墙南,他住墙北。”

        贺诚站起身,丢开酒坛,手拿着羊腿像拿着刀剑一样挥舞着:“现在呢,女真人想进门抢你家东西,烧你家房子。诶,可他进不来!”

        贺诚突然把声音变得像鸭子似的,极为滑稽,有点说书先生的感觉。

        “为啥咧。你自己拿着大炮在门口堵着,蒙古人在后边拿着大弓射他屁股。他是耗子进风箱,两头受气啊。进不来,出不去,这个时候你想在家种地,种去呗,门外虽然乱,但好歹是安全的。”

        “那为啥突然要打察哈尔蒙古了呢?”

        老兵油子举着烟锅问:“这察哈尔林丹汗不是什么蒙古人的皇帝吗?”

        “对,这老哥说得很对!这察哈尔林丹汗是蒙古人的大汗,说是统帅着漠南漠北蒙古诸部,号称有八十万人。多吧?吓人吧?”贺诚沉默着,等底下议论小了之后才继续说:“可实际上呢?”

        “他在吹牛皮呐!”又是突然一声极嘹亮的公鸭嗓,把众人先是唬得一愣,继而又嘀咕起来。

        “那有人可能就要问了,你咋说人家吹牛皮呢?这个呀,是咱们之前对他不了解,他瞅准了这一点,一吓唬,诶,咱就受骗了。”

        “他那八十万哪来的,那是他听说他祖宗元朝人有个‘八十万汉人、四十万蒙古、水边三万女真人’这么一个说法,就自己胡沁了一个八十万出来。他祖上俺答汗的时候,他连这个零头都不到。”

        “大家都知道,咱们大明朝太祖皇帝是赶走了蒙古人的元朝才有了这天下的。当年太祖皇帝攻克元朝的时候,那四十万蒙古人早就成了咱们的俘虏啦!他们只有六万人逃了出去,逃到了这大草原上。”

        “这才是他们真实的家底。诶,你先别慌,我还没说完。”听到下面又有人再问,贺诚连忙打断决定要一次性说完:“本来呢,这六万人遍布漠南漠北,和咱们一起防着女真人。可现在,那察哈尔林丹汗不光要在他家里杀来杀去,残杀自己的族人,还要连累我们,他让我们种不成地!回不了家!”

        “女真人之所以进不来咱们家,一个是辽东锦州那防得紧,一个是边上就有蒙古人,他们也防着女真呢。本来咱们和蒙古说好的,你穷,你没粮食,我接济你点,只要咱们一起对付女真人就行。”

        “可他呢?拿了咱们的钱,吃了咱们的粮食,转身就跑了,不对付女真人了,还把原本打算和咱们一起对付女真人的蒙古其他部族杀的乱七八糟。你蒙古这没人了,可不就防不住女真人了吗?女真人不就从一个,变成俩了吗?”

        “他一个从前门放炮,一个在后门放火,你两头跑,想把女真人堵在门外,那还容易吗?这女真人进了内地,你的家,变成了他的;你媳妇,变成了他的;你孩子,成了他奴隶。”

        “你所有的一切,连你这条命,都得成他的。就这他还不满足,还要剥你的皮,吃你的肉!”

        “打败了察哈尔,就能让蒙古人继续和我们一起防女真人,就能让咱们继续回家种地!”

        “大家自己说,自己想想,你为了自己的婆娘孩子,是不是得想办法揍这个挨千刀的?”

        齐三夏倒是听明白了,这样的大白话以往可没咋从当官的嘴里听到过。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这察哈尔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老兵油子举着烟锅站了起来,开始边数边问:“察哈尔有六万人,我们这,一共才一万五。就算这关外的顺义王愿意帮咱们,那也是五万打一万五,怎么算都是个败仗。”

        “老先生你知道的不全,所以才担心这个。”一个脆亮的声音从贺诚身后传来。众人半起身,抻着脖子,往贺诚身后瞅。

        又是那个穿雪白箭袖的半大小子。

        齐三夏看到几个禁卫军簇拥着他,也上了贺诚的马车。那半大小子扶着贺诚的肩膀,先是一揖到底,给众人行了个大礼。

        就见他叉着腿,挺直身板,拱手跟大家解释:“我来算笔账,大家一起听听,看看我算得对不对,好吧?”

        不等众人开口,就听着小子掰着手指算起来:“林丹汗号称八十万,实际连十万人都不到,再说准确点,连三万人都够呛。”

        “土默特、哈喇慎、谢永卜、鄂尔多斯这些右翼蒙古三万人,不属于他;他统属的左翼蒙古虽然也有三万人,但一万人被放在了辽东老巢,两万人跟着他西迁,这里面又要去掉近一半的妇女、老人和孩子,那还剩下多少人?”

        “一万五千人!”齐三夏一下子喊了出来,他兴奋起来了,这样兵力上就持平了。

        “对!他能有一万五千人顶天了。他们的弓能射百步,可这两杆枪能射三里地。”

        突然,半大小子开始挺着肚子,脖子向后扥住,做出抚摸胡子的样子,故意粗声粗气地模仿起来:“可他们的骑术精,马好,跑得快。”

        说完,这小子瞬间恢复了原来不可一世的神气:“那好,我们就和顺义王联手,他们可都是骑术好的人,我还比察哈尔有火铳优势。退一万步说,我们追不上他们,只要把他们驱逐出水草丰美的地方,在大沙漠里上天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老兵油子背着手,叼着烟锅,狠吸了几口,替大伙问了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你咋知道这么清楚?你谁呀?”

        那半大小子,张开臂膀,振了振衣服,继而拱手行礼,大声介绍说:“我刚接了我哥哥的班,替他管理大明江山!我,姓朱,叫朱由检!”

        猪油煎?这什么破名字,哪个缺德的父母会给自己孩子取这破名儿!

        齐三夏刚在内心吐槽完,瞬间反应过来,依照着戏文里演的样式,跪下来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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