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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审问


众人惊骇不已,当下表情变幻各异。

        就连垂首的聂隐也微微扬起了眉稍,嘴角几不可察地挑出一抹笑意。

        宁道远也不曾料到她会这样失态,张臂的姿势不改分毫,深邃的眼睛却转而看向她。

        赵清卿艰难地抬步,直至再也没了力气挪脚,微微躬身停在十步之外。

        胸口衣襟凌乱,白生生的脖颈还泛着掐红的痕迹,身后每一个脚印都有从她身上流出的血,殷红夺目,比她的衣裳还要艳。

        宁道远顿时想起了什么,冷目一眯,杀意上涌,弓弩一抬,箭矢指向了她!

        赵清卿眼前模糊一片,远近的山峦包裹着男人持弓搭箭的肃杀,将光亮无限的长空浸染得一片青灰。

        他终于要杀她了么……

        “嗖——”的一声,射向她的飞箭似乎也在记忆深处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瞬间喷涌而出,萦绕在她的心头。

        这样也好。

        这条命还给你吧。

        赵清卿闭上眼睛,紧抿的嘴角松开,根本来不及想这样的释怀到底从何而起,她昏倒前露出一道轻松的微笑。

        一点点陷入深渊,黑暗是无边无际,却似乎有个人将她抱在怀里,一身灼人的温暖。

        她放纵在这样的温度中。

        既陌生又熟悉。

        吕季阳,你是不是还活着……她在黑暗中痛苦地呢喃。

        一抹璀璨的亮光投进深渊,吕昭那干净淡青的衣角稍纵即逝,她伸手怎么也抓不住,就连通明的光线都要随之渐退,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聂隐,聂大人……”

        赵清卿终于哭了,试图用这样的称呼挽留住他。

        她周身暖融融的温度骤然降下来,抱她的手臂却紧了许多。

        赵清卿心底踏实,然后彻底昏迷过去。

        宁道远手上沾满她背上的血,修长的指尖不住摩挲那点温黏,倏然抬眸,却与聂隐四目相对。

        聂隐顷刻收起眼中的担忧,强行镇定,与他相视的目光变得浅淡无波。

        宁道远看他的目光带着寒凉的笑。

        在他的注视中,宁道远将带血的指尖一寸寸抚过女子雪白的脖颈,慢慢下移,万分熟稔,像在证明着这是他的,不容旁人觊觎。

        长袍之下,聂隐不可控地颤抖。

        空气长久凝滞,只有他二人知道这样的对峙意味着什么。

        还是穆见渊上前犹豫道:“太傅大人,皇后娘娘重伤在身,属下令人驱了辆车来……”

        宁道远终于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起身横抱,往前方的马车走。

        路过聂隐身旁,他再也未看一眼,只是同穆见渊淡道:“将他绑了,关进大理寺。”

        穆见渊一时怔然,停下跟从的脚步,半晌才对着上车的身影抬声道:“是,属下领命。”

        聂隐是穆见渊在朝中唯一的莫逆之交,穆见渊虚长他五岁,这一年下来几个差事,几顿酒,性情相投便以兄弟相称。

        想起岁末时,他还帮自家重病的夫人去黔州寻了几味珍稀的药材,穆见渊略显手足无措,见车行远了,才叹了一声:“你呀你,为人一向持重,对太傅素来恭谨,怎么敢对皇后起了这样的心思?”

        聂隐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干泥,笑了笑:“有这么明显?”

        穆见渊看他并无半分自省的想法,当下气结,瞪他训道:“收起你那不该有的歹念!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穆兄,如果……”聂隐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栏上,有个杀手的头颅被宁道远一箭钉穿,尸身刻在那道栏上似的,箭从眉心而入,不偏不倚。

        然后,他转眸,对穆见渊微微一笑:“如果本该是我的呢?”

        穆见渊皱眉:“胡说八道什么。”

        聂隐失笑:“确实是忙糊涂了。”说完,他朝穆见渊作出自缚双手的姿势,几分讨打的模样道:“穆统领手下留情,给下官找间干净的牢房。”

        穆见渊不苟言笑之余,还是被他这副进牢和住店似的态度逗得眉目一松,宽慰道:“且宽心,你向来得太傅重用,如今用人之际,太傅不会拿你如何,想来也只是给你一顿教训。”

        他喊来两个宫卫,押上人走。

        宫卫见统领对他都客客气气的,又是朝中新贵,哪敢动手,只是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我让你嫂子做几道家常菜,晚些时候给你送过去。”

        聂隐道:“嫂子身体大好了?”

        穆见渊难掩喜色:“嗯,咳疾许久不犯了,还经常同厨房的仆妇抢着烧菜,她还以为是一年前捉襟见肘的小宅院。”

        “嫂子是个有福之人。”

        穆见渊点头,想到贤惠温柔的妻子遭受过的病痛折磨,浓眉一敛,坚定的语气道:“我曾许过她一生一世,哪怕是同阎王爷抢人,我穆某人拼死也要她活过来!”

        “是啊,既然爱之深,焉能放手?”聂隐脚步稳重,似有深意地平视前方。

        穆见渊却以为兄弟在羡慕他琴瑟和鸣,想起他今日犯浑,难免是因为后院少了贴心人,不由对妻子要撮合他同小妹江映臻的提议多了几分认同。

        但是想起聂隐尚在眼前的牢狱之灾,他将这股念头暂时压了下来。

        “这几日你好生反省,大理寺那边自然有我出面,不会亏待了你。”

        穆见渊当夜提着空食盒回府,薄薄的一身酒气,仔细洗了好几遍身子,又确定口中再无熏人的酒味,才穿着寝衣走到床榻前。

        屋里还为他留了盏灯。

        妻子江映蓉睡相甜美,嘴角微翘,与江映臻的清秀不同,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妇人,拥有江南女子的美丽柔婉。

        扬州江家发迹于蜀中,大魏还未分裂之时,祖上靠着往东边贩卖蜀绣积攒下家财,期间多得益州穆刺史的关照,穆江两家走动频繁,定下姻亲,然而往下几代,穆家再难出读书科考的人才,家道中落,直到生出个气质出众的穆见渊。

        多年前,江父乔装去南蜀收回分裂的产业,险些误入南蜀探子的埋伏,便是少年的穆见渊救下了他。江父观他资质不凡,差人又一打探,两家祖上竟是世交,当下为二女儿映蓉定下这门亲事。

        穆家寡母深明大义,穆家祖上多代为官,衷心勤勉,根在大魏,如今又有财力雄厚的亲家支持,当夜在江家的协助下举家迁往了大魏齐都。

        婚后,江映蓉孝敬婆母,虽只诞下一女,却被穆母当心肝宝贝似的宠,直至穆母病逝。

        穆见渊从最受轻贱的守城武将做起,好在有贤妻操持家业,他勤练功夫,一心忙于公务,连连升职,后又由肃国公钦点进虎贲军,眼看家中情况好转,他的妻子却病来如山倒,且久病不愈。

        他知道,映蓉是为这个家累垮了。

        想到这里,他侧身支起头,亲吻了下妻子的嘴角。

        江映蓉睡眠浅,缓缓睁开眼,借着塌前的一盏要烧尽的灯烛看着丈夫。

        满目的深情令她安心,她揉眼睛轻道:“相公回来怎么不喊我?”

        穆见渊刮了下她的翘鼻道:“好好睡觉。”

        江映蓉却清醒了,依偎进丈夫怀里道:“你同聂大人提过小妹的婚事么?”

        穆见渊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如今被太傅收押进大理寺了,我怎么好意思同他谈?”

        “阿臻虽是我父亲的继室所生,可我到底是她姐姐,理应多上心她的终生大事,况且父亲远在扬州,生意上的事已经很令他费神,我那个长兄又只爱好云游天下,哎,我继母更是一心爱俏,保养自己远甚于关爱家中子女,当初若非父亲有缘遇见你,替你我定亲,我都不知道会被随便指给谁,如今可再不能误了阿臻。”

        江映蓉想起暂住偏院的妹妹,精明能干,父亲的生意如今有一半由她在张罗,且这两三年她经商的能力更加显露,而她的亲兄长志不在此,江家遍布天下的产业迟早是继室一房的,想到阿臻还有个聪明机灵的幼弟,她的头痛病感觉又要犯了。

        要是阿臻早些嫁人,疏于家业……当然,能嫁一个与丈夫交好的男子,将来待父亲百年,子女分家,一切或许更好相商。

        穆见渊完全没想到这茬,只以为她牵挂妹妹的婚事,又听她提及在娘家备受冷落,不由更心疼,搂紧她道:“去年你病重,最是挂念她,给她去了封信,她便快马加鞭赶来京城看你,又为你遍寻名医,侍奉汤药,你们姊妹情深,我都看在眼里。”

        江映蓉听到这话,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姊妹情深不假,但她的自私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时候以为自己不行了,她害怕丈夫的续弦会冷落、苛待她的女儿,她想到了家中这个不争不抢的妹妹。

        她还知道阿臻为自己攒下了庞大的嫁妆。

        如果丈夫的续弦是她这个妹妹,两全其美,她也会含笑九泉。

        起初同丈夫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丈夫果断拒绝,差点动怒,后来抵不过她苦苦相劝,甚至搬出女儿衡量利弊,丈夫为让她安心养病,这才松口。

        可是,她现在身体好转,阿臻再待在府里,她虽是乐于看见亲人,到底因这点事如鲠在喉,心情如何也舒畅不起来。

        江映蓉咬咬唇,眼角泛红地看着丈夫道:“你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还打着那个如意算盘?”

        穆见渊奇道:“什么算盘?”

        江映蓉瞬间泪如雨下:“我就知道,你喜欢阿臻,你是不是要纳她入府!干脆,干脆我死了好了,你们正好名正言顺……”

        穆见渊大骇,觉得这话太过荒唐,可也不敢大声斥责娇妻,只好一边温声哄她,一边向老天发了好几个毒誓绝无此心。

        江映蓉这才作罢,收了眼泪,抽噎道:“那你……你答应我,此事……一定要办成。”

        穆见渊松了口气:“好,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过了两日,穆见渊再去大理寺狱中,便是要提聂隐出狱,燕宅一事还需要他调兵遣将,太傅那边松了口,遣谷雨传话,答应放他出来。

        聂隐换上了穆见渊带来的衣裳和鞋袜,上面熏满了艾草香,虽知这是好意,这味还是惹得他眉头轻皱,于是他剥开手里的一个蜜桔。

        穆见渊正领着他往牢房深处走,寻着味道看过去,他十指修长,不急不缓地将桔子皮整齐剥开,便说:“你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有酒有肉也就罢了,还能吃上新鲜水果,不过这位大理寺卿施大人实在不会做人,哪有春天送人桔子吃的道理?”

        聂隐笑道:“物以稀为贵。”

        “区区一个桔子,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正说着话,二人走到了一间暗牢前,两个守卫均是虎贲军中的干将,要替他二人推开那道刀枪不入的铁门。

        铁门很沉,两将合力徐徐推开,暗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好在长廊壁边的烛火投进去,正照亮了暗牢中央的一把长案。

        长案前,坐着一身玄青长袍的青年人,墨发披肩,闭目打坐,双掌交叠于两股上。

        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穆见渊心里冒出这句话来,接过守卫递来的一盏铜灯,两人走进暗牢,身后的铁门又阖了起来。

        “玄机先生,还是不肯说吗?”聂隐说完,剥了一瓣桔子送进嘴里。

        燕盛川睁开眼,面带友好的微笑道:“聂大人。”又转向穆见渊,微微颔首:“穆统领。”

        这桔子虽不如秋冬那般香甜多汁,也还算残存几分甜,聂隐略显愉悦地勾唇道:“太傅大人的意思,您若不肯交代潜伏在齐都的细作,便一直呆在这牢里吧,当然,吃食绝对不会少您一顿。”

        燕盛川看了眼他剥桔子的手,再一抬眸看他,嘴角始终噙着笑。

        “好,燕某如实告知。”

        烛光在他和善的脸上跃动。

        穆见渊微微皱眉,哪有这么容易?连刑具都不曾上过,恐是有诈!

        燕盛川读出他的想法,同他淡淡道:“永安殿下仙逝,燕某又何苦再汲汲营营?”

        对于他能窥探人心的本事,穆见渊竟有点犯怵,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转眸去看聂隐。

        只见聂隐仍低头,认真地一瓣瓣剥桔子吃。

        穆见渊急得想给他一拳头,只能咳嗽了一声。

        聂隐偏过头,将剩下的最后一瓣连皮递过去,似要给他润喉用。

        穆见渊尴尬接过,单手塞进嘴里。

        聂隐吃完,总算想起正事,开口道:“燕先生,您是要同我们说,还是当面告知太傅?”

        燕盛川微笑着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燕某只说与大魏皇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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