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朝
天下分分合合,朝代更替,盛衰无常。
有说书人戏言,如今的周室王朝,最初皇位是旧朝拱手送来的。
百年前,战乱四起,饿殍遍野。周氏一族,在诸多揭竿而起的豪杰中脱颖而出,平定四方叛乱后,入宫求赏。
当时的皇帝垂垂老矣,诸病缠身,膝下寂寥,贪图享乐,不理朝政多年。
“寡人自知时日无多,今皇族血脉单薄,无人可托付江山,现遂先祖之意,仿唐禹之行,让位于贤能者,望其匡扶社稷,安天下民心,惟愿再无战乱,山河永寂。”
史书上关于两朝更替的记载,只有旧朝末代皇帝的寥寥数言,如何交付玉玺,如何整改旧制,如何归拢重臣,均无翔实记载。只能从当时颁布的法令条文中探寻一二。
至于旧朝皇室何去何从,史书上也没有他们的痕迹。
周氏一族在当时是众望所归,民心所向,史书上记载开朝皇帝是天命之子,福泽深厚,绵延千百年。这自然不是胡诌的,而是当年的国师所言。因着这样一句话,国师从一个虚职,逐渐变成一个重要的职位。不仅承担占星等预测国运的职务,且有权插手礼部,吏部等事宜。
旧朝的豪门权贵渐渐在史书记载中淡去,如今,也无人提起。
如今朝中掌权的,算上刚被贬黜的右丞李维,共四位。左丞王蔼之,御史中丞张仲甫,枢密使周元,还有一位掌兵权的恒王。
跟许攸当年离开时一样。
两位宰执掌六部,御史台察百官,枢密院和恒王分兵权,三足鼎立,自少帝亲政以来,朝局还算稳固。
“枢密院用来牵制恒王,御史台跟所有人关系不好,两位丞相掌管六部,三司掌财政左右逢源,先帝当真是为小皇帝操碎了心。”
听了许攸的分析,徐令仪的话多了些。
“可是如今只剩下一位丞相,难保恒王那边的人不会有想法。”
“故而我回来了。”
“你要当丞相?”很好,不愧是徐令仪,问的很直白。
“您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我以为,在明肃帝跟前待了三年的人,该有这个志向。”
“嗯,我比较淡泊名利。”
习惯了徐令仪的说话方式,发现跟她交流也挺轻松。
迄今为止,一切按着先帝改革后持续运转,朝局没有大变,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可时日一长,新帝没有什么政绩,也无军功在身,百姓大多只仍记得明肃帝,而不识今主。甚至恒王在民间的威望都要比他大。
新帝没有实权,并非好事。
不过虽然时局还是很平稳地按照最坏的方向发展,至少没有发生过宫变的大乱,也没有传来某地谋反的消息,总而言之,许攸还是比较欣慰的。
李维去了,职位空缺,必定要找人来替。
李家跟盛家是姻亲,此番却正好是经盛家的手将李维逼上了绝路,盛庭楹也因此备受新帝青睐,皇帝总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的。
“所以你要去说服盛庭楹,让他去补这个缺?”徐令仪开口问。
盛家世代都是武将,没想到出了个文官,在上京是个稀奇事。
若是盛家如日中天之时,必然不会让其子弟参加科举,可十几年前盛家的几位将军在北疆死了大半,幸而盛家前些年刚认回来的第三子盛庭楹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盛家在上京的地位方才稳固。
不过若是官位太高,恐怕会引来各方忌惮。
盛家那位家主定然不会同意。
“不必,道不同。”
用不着她去说服,她昔日的兄长自然会抓住这个机会。他也不见得有多听他伯父的话。
“你的那位兄长,非池中之物。”
徐令仪态赞同道。
盛家和许家的这桩旧事,朝中资历深的,大都知道。
如今这盛世不过是明肃帝时期延续下来的假象,实则已临倾颓之际。外族虎视眈眈,边陲尚不安定,内政紊乱,小皇帝在民间也没有威信。
原本许攸只是想完成先帝的遗愿,无论怎样保住小皇帝的命就好了,这很容易。
可,“朕唯一的私愿便是太子,但若是可以,还是希望你救一救天下。”
那是先帝驾崩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下太平,再无战乱,这是娘亲和爹爹的愿望,她不能让上一辈人拼死换来的安宁这么快就被打破。
“先帝高瞻远瞩,留下几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可过去了许多年,不能一直依仗着几位大人。”
“如今李大人被贬,恒王势盛,我将遗诏带回,也是未雨绸缪。”
四个老臣并非全心全意地辅佐,外人看不出来,小皇帝身在其中,定然有切身体会。况且朝中但凡有脑子的都看出来了。但许攸不一样,她远离上京八年,她对朝廷的印象,必须停留在四个辅政大臣力保太子即位的一幕。
“说到底,这天下如何,同你我又有何干系,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可以保全自身的。”徐令仪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赏着廊外的雪。
宰相、枢密使、三司使三者事权不相上下,不相统摄。
徐令仪在三司任职,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许攸也放下茶杯起身,看了下自己灰不溜秋的袍子,还是象征性地理了理,与徐大人并肩赏雪:“我身上到底还流着皇室的血,终究难以置身事外。”
这是表明态度了。
“我很好奇,若让你在周朝和天下百姓二者之间选择,你会如何选?”
她转身,问对面的许攸。
许攸沉默片刻,心道:“不必选择,我一定会保住周密的命。无论他是不是皇帝。”
但开口又是另一番话,“我亲眼见过人命如草芥,那时我还小,也天真,觉得生死也不过这样了,甚至觉得死是解脱。”
“可当我真的濒临死亡时,”她仰头,闭着眼“才知道活着有多重要。”
“我希望每个人都不被轻贱,无所顾虑地活着。不用想着敌人什么时候入侵,也不用拿自己的骨肉去换粮食。”
“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
若有一日,这些都能够实现,父亲母亲,应当会很欣慰吧。
许攸看见徐令仪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被自己这一番颇有气势的豪言壮志折服了,没想到,令仪大人开口就是:“你莫不是在异想天开?即使在明肃帝的治世之下,你所描绘的,也很难发生。”
“我知,这很难。”她神色诚恳,句句发自肺腑,“可是大人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开始时想必也是千难万难。”
“你倒不觉得我是靠着家中关系。”徐令仪笑得无奈。
“若是没有这么微弱的一层关系,大人又何来昔日机缘,若是没有心思手腕,又何来今日地位。”
“令仪大人不必为流言所扰。”
对于这位女官,许攸既羡慕又欣赏。
生得逢时,母族的人又有权势,愿意支持她,又遇见了明肃帝这样的伯乐,真是幸运,所以她羡慕。
国子监设立之初,允许女子入学,世家大族都将女儿送去,镀一层金,日后好许嫁。最后参加科举的只有十数人,唯独她上了榜,许攸很是敬佩。
“的确如此。”回忆往昔,徐令仪感慨道:“起初,我也只是不想嫁人罢了。”
“要做什么,去做便是,可我不懂,你为何不愿意恢复女子身份入朝为官?”
“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如今男装,也只是图个方便。”有太多事情,是女子不方便做的。
即便如今地位如此高的徐令仪,不凡的出身,渊博的学识,恰当的际遇,需要这么多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方才铸就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官。
许攸若是也想要入朝为官,还要参加科举,乡试,会试,殿试,一道道过来,不知要多少年,她没那么多时间。
何况,她真的不喜欢考试,看书只是消遣,寒窗苦读她是肯定做不到的。
“你若是不想参加科考,也可由人举荐。”
前朝的确有这个做法,但靠着举荐得来的官职都是些虚职,不受重用。
“不必,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入朝堂。”
先帝也从未教过她为官之道。
如今这个身份,虽然尴尬,但出入宫闱,也很方便。
只不过,日后男子身份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扰,这当然是后话了。
“你今日同我说了这么多,不觉得交浅言深?若是我将你来过的消息放出去,又或者我在小皇帝面前说了些什么,你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今日既来,在下自然是相信令仪大人的。”她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
“你怎的不同他们一样,唤我徐大人?”
“我觉得,令仪大人的字很好听。”
今日所言,虚虚实实,这句是最真心的。单纯的赞赏,没有别的心思。
令仪令色,小心翼翼。
是先帝赞过她的话。
徐令仪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说法,少顷,笑得开怀,“你这人不错,值得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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