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番外 远轲

　　

　　番外　　远轲

　　多年以前的云南，真的很美。

　　山水都像是有灵性的。远山苍翠，有烟雾缭绕。溪水清澈，有几条肥美的鱼慢悠悠的游过去。

　　远轲盯着其中最大的那条鱼，捏紧了手中的鱼叉，找准时机猛的刺了下去，溅起了一片水花，他的脸上也沾满了水。身后的母亲见了，笑着把他叫到自己的身边，拿出了细软的帕子替他轻轻的擦拭…

　　“还这么淘气，小心你父亲打你。”她笑得很温柔，一点儿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我才不怕，”陆远轲用手胡乱的抹了下脸上的水珠儿，“母亲会救我的。”

　　她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脸，虽然还是少年的模样，可最近一年他长了很多，都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远轲长大了，以后不能这么淘气，你要保护脚下的这一方土地。”

　　“这不就是我们的家么？”英俊的少年抬起头，侧脸被洒上了朦胧的光晕。

　　她嘴角勾起了一丝温柔的笑，“是我们的家，远轲说的对，是我们的家。”

　　陆远轲猛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喘着粗气，目光空洞的望着无尽的黑夜。

　　绿鸢忙掌起一盏灯，快步走到陆远轲的身边，小声道：“公子做噩梦了？”

　　陆远轲呆愣了半晌，许久才慢慢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夹杂了无法言说的悲伤意味，“应当…算是美梦吧。”

　　是啊，应当算是美梦吧。陆远轲记不太清自己是有多久没梦到过父亲和母亲了，而且以前就算梦到也往往都是些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很少有像这一次的这种平淡快乐的场景。

　　陆远轲皱着眉，起身下床，走到了窗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面并不明亮的月光。

　　“绿鸢，我是否做错了？”

　　绿鸢很清楚他在指什么，所以也很清楚的说道：“公子没错。”

　　“可父亲要是知道我为了复仇牺牲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他定会觉得羞耻。”

　　“公子的意思是…真的要娶魏姑娘么？”

　　“不然？”陆远轲自嘲的笑了，“皇上能让父亲死，也能让我死，也或者，整个云南王室都要受到牵连…但是若要让我放弃报仇，我也万万做不到！”

　　绿鸢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了然。

　　她的小王爷，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活。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为了云南王室活，为了云南百姓活。他要为父亲报仇，必然会牵连云南的百姓…他能做的，只有让朝中文武不和，生出嫌隙…而这个后果，就是要他牺牲自己的幸福。

　　当然，绿鸢也不会忘记，自己最敬爱的王爷惨死，死因不明不白。对自己最好的王妃因为悲痛过度，从此一病不起。她既然全都看在眼里，就不能不懂他。

　　绿鸢记得，王爷死后的一个月内，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一个月，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谁叫也不开门…

　　陆远轲也想起了自己过得那段非人的日子。那时父亲刚去世，母亲因伤心过度病倒在床。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了，就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样，父亲下葬那日，他没有流一滴泪，只是从那日午后开始，他就把自己锁进了屋子里。

　　他把所能触及到的光全部都阻挡在了门外。那一个月，就仿佛是一生之久。他一个人在分不清白日还是黑夜的昏暗里苦苦的挣扎，他强迫自己接受父亲的离世，强迫自己接受母亲重病，也强迫自己接受从此以后天真不再…要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云南。

　　那些日子里只有绿鸢每天按时为他送些吃食，告诉他母亲的情况，他虽是无悲无喜的过日子，但对母亲的状况还是十分在意的。在陆远轲的眼中，他的母亲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她待人和善，处事周全，对所有人都真情以待。在陆远轲的印象中，母亲永远都是一副温柔的样子，从来不会责备他。她深爱父亲，所以才会在父亲辞世后…想到此处，陆远轲的心里不由得抽痛起来。

　　“绿鸢，倘若日后我真的迎娶了魏姑娘，我会待她很好。”

　　绿鸢静静地听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这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任谁又能如何？

　　“若魏姑娘能助公子完成大业，绿鸢定会全力促成。”

　　绿鸢记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指甲几乎都嵌进了皮肉，却不不觉得疼。

　　陆远轲回过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阵，最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后来，他当然没有娶魏玲珑。

　　那是源于一个叫阮落辰的人，他同他下了一盘棋。

　　那人告诉他，战乱四起，受苦的终究是百姓。而父亲终其一生不过就是为了守护云南的百姓，这是父亲的夙愿，自己又怎能不去坚守，反而破坏？

　　可自己也并非是那种因为一盘棋就更改主意的人，除非…他有绝对的理由说服自己！果然，那人做到了这一点，他成功的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可代价却是要他最爱的女子亲自出兵。

　　玲珑走的第二天，远轲就想看他还能撑几日，只是没料到自己这边刚想完，那个平日里冰一样的人就推门而入，随远轲一起去了云南。

　　那是时隔许久之后，远轲又一次回到云南。还是远轲梦里的云南，还是远轲梦里的王宫。那种特殊的感情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的充满他的心。与阮落辰分别后，远轲自己到了少年时捉鱼的溪边，那里的鱼未见减少，水也还是一样的清澈…

　　那时他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回王宫探望久别的母亲，只能在边境之外，望一望王宫的轮廓，想一想它劫难之后的样子。他知道，很快，最大的浩劫就要来临！

　　随着那场大火，远轲失去了很多本该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但他绝不后悔，因为他守住了母亲，守住了父亲的基业，更守住了那么多无辜的云南百姓。所有看起来不可能的一切，他都做到了。

　　其实，又怎么会不知道？叔父一直以来的为兄报仇，都只是借口罢了。父亲死后，因为自己年幼，所以云南的事务多是叔父掌控，久而久之，这种拥有王权的滋味让他蒙蔽了双眼，竟然想要除去他，彻底控制云南王室。

　　好在母亲心思通透，假意被掌控，这才让自己来到了京城。之后的事，都向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阮落辰果然为了玲珑，出手相助，帮他完成了大业。而这些，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有的辛苦隐忍，也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参加阮落辰和魏玲珑的婚事，是远轲最后一次去京城。那次他不负魏玲珑的厚望，准备了很大的一份贺礼，他知道阮落辰有意要带妻子归隐，而自己送的贺礼，足够他二人锦衣玉食的隐居一辈子。这在外人的眼中实在不可思议，其实也难怪，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欠这夫妻二人的，仅凭这些又如何回报得完？

　　陆远轲回想起自己从前的种种，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自己这一生的确失去了很多东西，但还好…陆远轲看了看远处苍翠的群山，对身后藤椅上的母亲道：“这样的日子，母亲觉得如何？”

　　他看见母亲笑了，一如多年以前那样，笑得温婉可亲。

　　“轲儿真的长大了，要好好保护脚下的这片土地…”

　　陆远轲也笑了，朗声回答道：“这片土地…不就是我们的家么？”

　　不知何时，绿鸢也走到了陆远轲身后，她悄然的握住了陆远轲的手，声音越发柔顺，“王爷心怀天下，也定能顾好小家。”

　　陆远轲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涌起无限柔情，笑道：“都是王妃了，又要做母亲，不许小家子气。”

　　“远轲！鸢儿说得有道理，你可要先顾好自己的小家！”

　　陆远轲听了，顿时哭笑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向公正的母亲也变得偏心起来了？

　　他笑了，一只手揽着妻子，一只手放在母亲的肩上。远处，云南秀丽的河山一如既往地令人心旷神怡，这样的地方，还真是一辈子都住不腻。

　　“日后儿子出生了，也让他守着云南，安乐无忧，细水长流的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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