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栖息


制衣阁。

        无忌躲在华贵棕漆衣柜里,全身发抖,脑子里充斥着刚才听到的士兵们的话:赵敏下令立即杀掉侍女春明,取春明人头者重赏纹银百两。

        她知道她得赶紧逃出绿柳山庄,但她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恐惧而僵住了。

        从衣柜门缝中看去,士兵们如临大敌地穿上了铠甲、拔出了佩刀,一行士兵逐个房间严密巡查,个个眼露凶光,誓要给她迎头痛击,将她当场结果。

        无忌忍住了眼泪,无数纷杂的念头缠绕在脑海。赵敏刚才还含情脉脉地亲吻她,转眼间就要取她性命,甚至完全不给她反省检讨的机会?这真是匪夷所思。

        前几天赶走她是陈嬷嬷狐假虎威,现在杀死她的命令肯定也并非出自赵敏本意吧。

        尽管恐惧和无助扼住了她,她却不愿意把梦中情人往坏处想,决定回到云薇馆找到赵敏消除误会。

        无忌将裙子束进腰带,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接着她蹑手蹑脚,费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躲开了制衣阁的搜查士兵。

        她全身根本没有力气,往山庄最里面走很可能会被士兵半路撞见,一命呜呼,但她必须冒这个险。一转身,也许就是一辈子,她不想错过赵敏,任他们的爱情被误会打败。

        攀上令人心悸的矮围墙,绕到花园长径,从泽兰轩的窗户逃到云薇馆应该是最安全的路线。

        无忌小心地寻找着掩体,一步步靠着墙角避开搜索的目光,两只眼睛始终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经过惜云馆靠墙房间的窗户外时,她眼角余光撇见屋中一抹黑影,气质冷峻,却令无忌觉得莫名熟悉,本该争分夺秒逃命的少女分神往窗户看了一眼。

        男子的背影颀长,作普通江湖人装扮,是赵敏吗?

        赵敏刚才穿的是月白袍子,这人却一身黑缎长衫,截然不同的衣着,是因为被她的口脂弄脏了而换的?

        疑是赵敏的男子背对窗户而坐,明明是垮塌的坐姿,却因犹如圭璋的颈背形态平添了一份儒雅的风度,像是海边的高塔在灰紫色的暮色中亮起的灯光,如此明亮耀眼。

        他身后有一张一米多高的宽木桌,两名蒙古武士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一个捆绑犯人用的木制十字架如稻草人般孑然而立。

        此刻,门外传来赵敏手下的禀告之声,屋中蒙古武士的目光齐齐向门口看去。

        “我等是绍敏郡王的武士,奉王爷之命来审问犯人,请西塔和王爷的弟兄开门。”

        两名武士对看一眼后互相走近,耳语道:“真要把他交给赵敏?交了,可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那要不我们再请示请示西塔和王爷?”另一人无奈地道。

        窗外的无忌没听见这两人称呼黑衣男子为犯人,还以为赵敏在此,决定放手一博。

        面前是玻璃窗,推开窗户必定发出声音,可此刻从这里逃走很可能在前路遭遇士兵,性命堪忧。

        她不能站在窗外向赵敏招手,也不能冲进去找赵敏哭诉,那些武士很可能会拦住她,在她接近赵敏前就杀死她。

        只能悄悄进去,摸清楚赵敏的真实意图后再决定是否现身。

        恰时,“格杀勿论”的嚷嚷声从不远处传到了无忌耳畔,形势已不允许她再犹豫。

        房间内的武士正在打开门,脸没有转过来的迹象。

        吱呀。

        就是现在,机不可失。

        以开门声音为掩护,无忌猛地推窗一钻,闪身躲到了男子身后的木桌下。

        几乎是一瞬间,她察觉到这男子根本不是赵敏,失望之余,她心中竟涌起了一种荒谬的亲近感。

        赵敏的两名武士阿大、阿二踏进了门,身材都很高大,方脸,厚嘴唇,扁平多皱的脸笑嘻嘻的,与西塔和的武士说起了客套话。

        无忌刚在桌子下蹲下,靠桌而坐的黑衣男子就微微侧头,显然发现了她这名不速之客。

        糟了,他要是唤赵敏的武士来抓她,她可真是自投罗网,无忌悔之晚矣。

        所幸那名男子如常地转过了头,无忌不禁长出一口气,他要是声张,她应该也能从窗户快速逃走,只不过逃走之时,就是赵敏的武士全力追杀她的时候了。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等情况明了一点再离开,无忌微探出头,观察起屋内的情况。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与雍容华贵的山庄房间比起来十分寒碜,看来是专门预留的动用私刑之地。

        她瞥视过去,见新进来一名武士扬起鼻头看屋内的武士:“绍敏郡王派来我等来接手西塔和王爷关押的犯人,两位请回避。”

        这人竟然是赵敏的犯人?

        无忌感到吃惊,虽然只看了背影,但这名黑衣男子有种优雅又冷静的气质,实在不像作奸犯科之人。她在赵敏身边呆了近一个月,知道赵敏对江湖事务毫无兴趣,亦不可能俘虏正派人士为质。思忖种种,无忌对这人的身份越发好奇。

        这厢,西塔和的武士说道:“杨公子是西塔和王爷的贵宾,王爷多次嘱咐不能伤其分毫,绍敏郡王的武士们亦请遵守西塔和王爷的命令。”

        “西塔和王爷的命令我等必会遵从。”赵敏的武士好声好气地答,挽袖子的姿态却表明他们已经等不及要用皮肉之苦来招待这位“贵宾”了。

        交接完毕,西塔和的武士离开了房间,阿大、阿二却没有相送,依然盯着黑衣男子。

        冷冽的杀气随着目光投了过来,无忌逼迫自己保持冷静,手脚畏缩地紧抱在一起。

        又听一人恶狠狠地道:“杨公子,老实说出韩姬的下落,我们当做善事给你个痛快!”

        黑衣男子舒展了一下双臂,波澜不兴地道:“那就赶紧吧,我腿都坐酸了。”

        无忌猜想这人是德安郡主的情郎杨岩。德安郡主刚刚去世,吊唁的杨岩许是与赵敏发生了冲突而被抓了过来的,可韩姬又是谁啊?

        阿大、阿二冷哼一声,狞笑着搓揉手掌,关节弹合发出声音像子弹飞射一样响亮。

        无忌意识到,这名黑衣男子凶多吉少,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杀死他后,处理尸体时必然会发现玩捉迷藏的她,然后……就轮到她了。

        两条腿再次筛糠般颤抖,惶恐肆无忌惮地席卷了她,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惜进来容易,出去却没有进出武士的掩护,阿大、阿二两双眼睛目不转睛,完全将窗户范围纳入视线,连只苍蝇也不放过。

        每一秒都是煎熬,惊恐折磨着无忌。

        阿大、阿二抱起手,眯缝着眼睛反复审视了黑衣男子,互相嘟哝了几句,像是在商量如何用刑。

        屋中的气氛十分沉重,却听黑衣男子悠悠道:“径曲梦回人杳,闺深珮冷魂销。”

        这是什么意思?

        对这句唱词的思考让无忌把害怕推到一旁,她在桌子下打量起临危不乱的男子。

        挺拔的身体,宽阔的肩膀,黑色的粗布衣服将他上半身包裹成倒三角形,而他原本随意的坐姿已变成了端坐,能够更多地遮掩住她。

        他知道她这里,她很确定。

        他的保护让她感动,但她毫无武功,别说救他了,自身也难保,呆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纠结几番后,她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乘再有人进出时就从窗户出去,按原计划到云薇馆去找赵敏吧。

        像是主角光环闪现,门外又及时传来的禀告时,两名武士已转身向后方看去,无忌一阵欣慰。

        阿二打门开时,她甫一转身,不料衣物却摩擦木桌,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这几不可闻的声音没逃过阿大的耳朵,两道查纠的目光射向桌子周围。

        听说内力深厚的人掉根针都能听见,无忌心中暗叫不好,艰难地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了静止。

        阿大缓缓走向木桌。

        无忌大惊,赵敏的手下就算是个喽啰,自己却是个从来没和人打过架的菜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算都毫无胜算。

        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坐以待毙。她应该夺窗而逃,偏偏窗户外精兵呐喊的声势像锥子一样刺耳。

        战栗中,对方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知道自己的一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

        蹬、蹬,突然有另一个脚步在屋中回响。

        她一抬眼,就看见那名黑衣男子快步上前,挡住走过来的阿大面前发难,斥道:“滚一边去,你算什么东西,叫你们主子来。”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令她怀恋无比,她搜寻着记忆。前男友凌伦,不是,暗恋对象孟繁华,也不是,她穿越前认识的人中,一样没有这样招摇不羁、英勇无畏的人。

        “死到临头还敢嚣张!”阿大一掌打在男子肩膀,男子受掌力冲击后退,撞上木桌。

        木桌咯噔一下,男子明敏地反手握住桌子边缘,使木桌免于歪斜。木桌稳定后,他剧烈咳嗽,几口鲜血吐在了桌面。

        一掌出血,有多痛可想而知,这个陌生人竟然为了掩护她而主动挨了一掌,无忌心中心疼又敬佩。

        “师兄,别急着动手。”阿二上前劝架,几句晓之以理的话后,阿大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可接下来满腔仇怨的话语又让满室陷入森寒之中:“就让你多活一柱香的时间。”

        好跋扈的气焰,无忌的心几乎要哆嗦起来。

        男子却以一声嗤笑作为回应,他懒散走回桌前,优雅落座,挺直的背再次挡在她前面。

        无忌急剧跳动的心脏再次平复了下来,尽管她的处境和之前一样危险。

        他仍没有看见她,挺直的脊背却像一座山脉,使她在狂风暴雨中安然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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