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惊变
看着聂荣儿急匆匆的背影，武清言心里忽然生出不安。
她犹豫了一瞬，觉着自己是不是太担心了，直到看见聂荣儿的身影被人流阻隔在自己的视野之外。
她本能地觉着不对，心念一动就闪出了门外。
“荣儿。”
人流如织，没有回应。她焦急地顺着聂荣儿离开的方向前行，越找越不安，后来忍不住用了点力气，推搡开好几个挡路的行人。
“有病吧，推什么推。”有个人被推得踉跄，直起腰就想骂街。
武清言看都没看他一眼，自顾自继续往前走着，那人想发作却找不到地方，使劲唾了口唾沫：“神经病，疯女人。”
不对劲，从荣儿出门到我追上不过几息而已，为何我却寻不见她。荣儿…
武清言觉着背脊发凉，冷汗从额角滑落。
旁边高楼不少，不如找一高处，说不定能看得清楚些。
她原地转了圈，攥着拳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干枯老者的声音。
“少侠在找什么呢？”
武清言一个激灵，转过身看那人。那老者皮肤黝黑，佝偻着腰，手背在身后，干瘦矮小。他头上搭着块遮阳的白布，挡住了他上半张脸，嘴唇干裂，嘴角带着渗人的笑。
“你是谁？！”
“少侠莫要激动，看你右手边。”
武清言顺着指引瞧过去，人流后是街边的一处靠着高墙的茶铺。茶铺里坐满了人，最里面那桌在高墙的阴影之下。聂荣儿直挺着背，朝着武清言这边坐着，面色凝重。
她肩上搭着一只蜡黄的手，手腕贴着聂荣儿的脖颈。一个男人坐在她身后，阴狠地看着武清言。那人头上也盖着块白布，阴影中一双小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聂荣儿的脖颈上的肌肤已经被那人藏在衣服下的利刃划出了一条红印。
比起自己，聂荣儿其实更担心武清言。姐姐近来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想必盯着她的人不少，对方劫持自己，必定是有所图谋。
我也实在是没用，枉费姐姐费心培养。
武清言觉着自己的浑身的血都冷了，她花了些时间才冷静下来，皱着眉头瞪了回去：“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没什么。我需要少侠的一些，配合。”
“……配合什么。你拿她就想要挟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武清言知道，对方拿荣儿要挟自己，说明他们觉着荣儿对自己是重要的。可如果他们并不清楚我和荣儿的关系，说不定荣儿反而可以安全。
“少侠何必逞强。”那老者淡淡地说。
“你们要杀就杀，和我有什么关系。”武清言强行抑制着心里的不安，冷冷地回答。
“好。”对方的回答出乎了她的预料，坐在荣儿身后那人将手挪了挪。
“……等等！”
“嗯？怎么了？”
“不许动她…”武清言不禁颤抖了双手。
这些人为何笃定我会保护荣儿，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呵。”那老者笑得渗人。“少侠下次可别再乱说话，刀剑不长眼。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头子我看着也不忍心……”
“谁派你们来的？我出双倍的价钱，放了她。剩下的一切可以商量，绝不为难你们。”
武清言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观察着聂荣儿那边。
荣儿离的不远，我动作快些将她身后那人杀了再带她走，或许有机会。
“别说蠢话了…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再乱动一下，那姑娘就没命了。”
那老者敏锐地察觉了武清言微小的动作，喝止了她。
“你们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有人想叫你死。”
目标是我？武清言心念一转。
“……你们，是江湖上的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胆子不小……”
“少废话。解下剑，扔在地上。”
“我答应你，但你们不许伤害她。”武清言配合照做，迅速地解下了腰间佩剑。
“你觉得你还有和我们谈条件的资格么？”
“……这点条件都不肯答应，还想杀我？”
武清言不是被拿捏了要害就只会言听计从的人。为了荣儿，她不惜一死，但前提是她的死真的能换荣儿好好活着。
武清言此行其实是有暗卫护身的，怕的就是有人对聂荣儿出手。
可对方在人群中伏击挟持聂荣儿，暗卫毕竟和聂荣儿保持了距离，武功再好也没法抵挡。
“好，我答应你。举起手，跪在地上。”
武清言犹豫了一下。她现在赤手站着，那些刺客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方且不敢近她的身。如果跪下，那便是必死之局了。
必须要拖延时间，护卫就在旁边，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
“你们准备在这动手？”
“我叫你跪下！”
“怎么，我不能选个舒服的死法么？”
“少废话。我看你是不想让那女孩活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剁她一只手！”
不远处那个人的手缓慢划动，又一道浅浅的血痕在聂荣儿的颈间缓缓绽开。武清言强装镇定，实则已经完全慌乱了，脑中里所有思绪都已经成了一团乱麻。
“好，你别激动。叫那个人把手拿远点！”
从来见惯了争斗的她从不惧怕直视人血和伤口，此时被劫持的不管换成谁，她眼睛都不会眨多一下。
她不喜欢被人威胁，盛怒之下她可能会在这闹市街头将这几个宵小之辈切成几段。
可是现在不行，那个人是荣儿，是我的荣儿。
在这关头，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母亲的样貌，天下的安定，自己的理想。
为何我会想起这些。不舍么？
不，最重要的是荣儿，只有荣儿。
“我最后说一遍，跪下！”
“好。”武清言叹了口气。“我手下就在周围，我可以死，但荣儿如果出事，你们今日要受凌迟之苦。”
还是没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么，罢了，只要荣儿可以无事……
她缓缓跪下，周围人流注意到了她有些奇怪的模样，许多人好奇地瞧了过来。
急促的脚步在身后响起，武清言后颈发凉。
隔着人流，她看到聂荣儿满脸担忧。
荣儿会害怕吧，看到我死在她面前。
她温柔地望着聂荣儿，有些悲伤，却也坦然。
聂荣儿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些什么，剧烈的挣扎了一下。
对不起啊，荣儿。没能兑现给你的许多承诺，没能好好地和你在一起，没能成全你的喜欢。
也许下辈子，我能干干净净地和你遇见，毫无顾忌地喜欢你。
想要让自己留在荣儿心里最后的模样好看一些，她勉力笑了笑，用口型无声地对聂荣儿说：
“不怕。”
锋芒在背，武清言闭上了眼睛。
忽然，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身旁那个老者的。一根羽箭从他的眉心射入，将他佝偻的身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另一边，聂荣儿身后的刺客，还有隐藏于茶铺或人流里的刺客，以及在武清言身后那个已经将剑探到她颈间的人都被利箭刺穿。
只一瞬，数十人没了呼吸。
周围的人被吓得傻了，愣了一瞬，然后不知是谁带头尖叫着开始逃跑，许多人四散奔逃，互相推搡，没多久就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我来迟了。”一身黑衣，梳着马尾的墨羽出现在武清言身前。
武清言这才反应过来局势的变化，狼狈起身，红着眼瞪她：“太迟了！”
“对不起。对方人多，藏得也深，我怕乱起来伤了聂姑娘，就先去叫救兵了。”
武清言没理她，一闪身就到了聂荣儿身边。聂荣儿从茶铺的长椅滑跪到地上，虚脱地倚靠着椅子，面色苍白。
“荣儿，你怎么样！”武清言急切地去扶她，聂荣儿却没能站起身来。
她的面色突然又红了，痛苦地皱了眉。失去意识倒在武清言怀里前她深深地看着武清言，眼中没有柔弱和恐惧，倒有一丝幽怨：“不许丢下我……”
“好，好……”武清言手忙脚乱地答她，怀里人的人却早失了气力，无力地倚在武清言肩上。
聂荣儿脖颈处的伤口已然见肉，虽不太深，但渗血不止，染红了她的胸襟。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毒？
墨羽瞧见不对，也赶紧赶过来看。她掀开死在聂荣儿身后那人的衣袖，看了眼他手腕上绑着得薄如蝉翼的小刀，刀上泛着一层铁锈似的淡红色。
“这人刀上淬了毒。”
“什么毒？”
“看这样应该是赤羽门的凤凰贴。虽然不是见血封喉的药，但是……”
“但是什么？！”
“从未听说过有人中了此毒还能幸存。”
原来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荣儿活。
赤羽门？那个沉寂了几十年的门派？
……好一个赤羽门！还有这事的幕后黑手！我必让你们后悔！
“有解药么？”
“理论上是有的。”墨羽曾经就是个刺客，对这个行当很是熟悉。“制毒之人和门主一定会有解药。但是此毒毒性烈，三刻内必须得到解药，不然聂姑娘性命难保。”
“搜那些刺客的身！”武清言将聂荣儿搂紧了些，感受着她比寻常高了许多的体温，心痛如绞。
“不用搜，他们是来杀人的，不可能随身带解药……”
武清言感到绝望。三刻，三刻……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用自己的命换荣儿的，可是哪有这样的机会。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万香谷的人在哪，带我去！”
万香弟子都通医术，朱煜前辈在万香谷资历颇深，武功造诣深不见底。她一定有办法。
“好，我带你去。”
武清言抱着聂荣儿在洛阳城的高楼间腾挪。聂荣儿的血沾湿了她她肩上的狐裘，鲜红色从雪白的皮毛间滴落，浸透了武清言的衣袖。
看着那血迹，阴森的地牢、战场、沾满了整个墙壁的血痕、求饶者的泪水和哭喊逐一浮现在武清言眼前，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对自己的惩罚，对自己曾经那些罪孽的惩罚。
然而最后的最后，定格在她脑海里的是曾经在苏州的时候，聂荣儿在她怀里，有些羞怯地说谢谢的那个场景。
她颤抖着将聂荣儿抱得更紧了些，像害怕什么东西将她夺走那样，拼命地搂着她想象中还要轻上许多的身体，直到鲜血渗进了她白色的衣襟，熟悉的鲜血的温热此时如沸水般烧灼着她的胸口。
“姐姐…”
或许是因为冷风吹拂，聂荣儿醒了片刻。
“荣儿，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姐姐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荣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荣儿自己武功低微，被坏人掳了去。不怪姐姐……我，我有点不舒服。我会死么？”
“不会的，荣儿别害怕。我现在带你去找朱前辈，她一定能救你的。”
聂荣儿摇了摇头。她一点也不害怕，早在苏州的时候，她和武清言说自己不怕危险时，她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而且她已经见过许多离别和生死。在萧家的那场。祸患之中，在和武清言一起的时候。
不过她没猜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我不怕死，但我不愿和你分开。”
武清言心口一痛，泪水不住滑落。
“姐姐为什么刚才放弃了？”
“因为我想让荣儿好好活下去。”
“可是没有你，我又怎么才能好好活下去呢？”
“我…”
“而且姐姐还有理想，心中还有天下苍生。”
“和荣儿比起来，那些都是狗屁。”
聂荣儿无力地弯起嘴角笑了下，笑意轻微到自己都没法察觉，心里更加悲伤。
“头一次听见姐姐这样说话……姐姐，我们还有那么多第一次……我是不是看不到了？”
武清言哭得止不住，但还是勉强作出坚强的模样，沙哑地回答她：“别说话了。”
聂荣儿在她怀里愣愣地看着武清言飞舞的发辫，还有被风卷起的泪珠：“……如果有那么一日，姐姐可愿意娶我？”
武清言红着眼眶，咬了咬牙：“别说话了，荣儿。”
“我…我怕以后听不到啦。姐姐真心不愿？”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娶你。好不好？”
“嗯。”聂荣儿挪了挪身子，艰难地搂住了武清言的脖颈：“我好想嫁给你啊，武清言…记得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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