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赤羽
抱着再次失去意识的聂荣儿跑到城南的客栈,武清言一步就上了二楼。
苏问仪听见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一眼看见了她怀里满身是血的聂荣儿,皱了眉头:“什么情况。”
“朱前辈在哪?”
“走到头那个房间……”
她话还没说完,武清言已经从她身前掠过,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朱煜正坐在房里的圆桌前歇息,被吓了一愣,警惕地看着武清言。她还配着那把有着暗红色剑鞘的剑,看着是从不离手的。
“求前辈救救荣儿。”
朱煜瞧见了奄奄一息的聂荣儿,本就严肃的神色更凝重了些,没有推辞。
“快把她放到床上。苏问仪,来帮忙。”
苏问仪已经站在门口,身后还有好几个身着粉白衣裳的万香弟子。聂荣儿是万香谷的人,她们不会袖手旁观。
“打热水来,还有干净的衣裳。她失血不少,且在要害,你们帮我用内力封住她的经脉,先止血再说其他。”朱煜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一边探查聂荣儿的状况一边发号施令,快而不乱。
万香谷的弟子无人不会医术,遇见这样的情况也都不慌乱,分工明确,进出有序。
“血止不住。”苏问仪从背后扶着聂荣儿,内力灌注不止,可几次努力也不见成效。
“中的什么毒?”
“凤凰贴。”
武清言旁边看着干着急。
她头一次觉着自己如此无能,护不住喜欢的人,也救不了她。
我到底会些什么,除了杀人和不择手段的权谋。
听到凤凰贴,朱煜的神色更加凝重。
“这是什么毒,我怎么没听过?”苏问仪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句。
“赤羽门的凤凰贴,中此毒者,全身的伤口会血流不止,最后鲜血染红全身,形似血凤,故得此名。以前赤羽门势大的时候,江湖上多有中此毒的死者,因为往往死了身体里的血也会流干,死后不需多久就能成干尸。”
武清言听着几乎要晕厥,她不敢想象那样场景。
“拿纱布和银针来,现在只能强行止血。”
“武掌柜好本事,你手下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势力,却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这次又招惹了沉匿多年的赤羽门。”苏问仪对武清言向来不怎么客气。
武清言不复平日里的气势,一句反驳也没有,低着头回她:“……对不起。”
众人动作极快,一刻不到就帮聂荣儿止住了血,但这毕竟是权宜之策,朱煜面色依然凝重。
“都先出去。你留下。”她对着武清言说。
一众万香弟子将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了房门。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我……”武清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朱煜皱着眉,目光灼灼,看得她心虚。
“我与荣儿,已经私定了终身…但请前辈千万不要因此对荣儿有芥蒂!是我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引诱荣儿误入了歧途…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觉得心痛。就凭我这样的人,不仅让她走上了歧途,还连累她,还没能保护好她。
朱煜叹了口气:“此毒难解,没有解药几乎必死无疑…你既然与她有情,可愿意拼死为她寻得解药?”
“当然!”
“好,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以秘法为她传功,将她的内功境界强行拔高,好让心法万香决在她经脉里自行流转,护住五脏六腑中的关键要害。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不能根治此毒。七日内,你需要寻得解药喂她服下,不然她还是会七窍流血而死。听懂了么?”
“晚辈明白!”
七天,够了。
“我再多说一句。在万香谷那样全是女子的地方,你们这样的事终究难免。但你若真心为她好……这条路不好走,会吃许多苦头。你明白么?”
“我明白……”
朱煜深深地望着武清言:“去吧,这许多年赤羽门的人行踪不定,不知藏匿在何处。你过了今夜子时来接她,将她带在身边,免得路上耽搁。”
武清言从没想过会得到朱煜的倾力相助。这个前辈看着严厉,似乎反而是格外善良的人。
传功不是件小事,轻则损坏根基,重则武功尽失。而朱煜修习的功法是万香谷的万香决,修至化境不仅延寿,还可以像梁念秋那样永葆青春,年过古稀却貌如青年。
朱煜此次为救荣儿自损修为,不知要折损多少年寿命。
武清言是个高傲的人,她自比男子,终生只跪天地,君王,父母。可此时她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心中的感激,直直跪在朱煜身前行了个大礼。
“前辈大恩,永世难忘。”
朱煜叹了口气:“我之前在朱弦坊,日日听她弹奏凤求凰,听到耳朵生茧。想来她是想要弹给你听的,你还没听过吧……你若也是个有情的,切莫辜负了她对你的情意,去吧。”
武清言起身出门,墨羽已经在门口等她。
她原本就因为聂荣儿父母的消息而心情沉重,以至于几次在聂荣儿面前失态,露出许多破绽。又被各种人教训了许多遍,告诉她应当远离荣儿,不要耽搁她的幸福。
如今又因为自己,聂荣儿危在旦夕,若不是朱煜舍身相助,她怕是活不过今夜。
武清言自责到想要消失,所有情感都纠结成了沉重的包袱压在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委屈,忍不住想哭,想带着荣儿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世间的一切,只是好好的和她在一起,答应她的所有要求,给她自己的所有。
可是,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同荣儿在一起,或许不惜一切放开她才是对她最好的。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她现在没有时间。她不想分出哪怕一瞬用在自己的情绪上。
“联络所有我们的人,搜集关于赤羽门的消息。今天子时前我要知道他们藏匿在何处。让他们抓住所有和赤羽门的相关的人,尽量留活口,我要一个个亲自审。”她不复方才的悲戚,语气淡漠,带着愤恨。
聂荣儿不在身边,她没有一丝多余的温柔给这世间。
“如果荣儿出事,我要这江湖血海滔天。”
夜里,子时一过,武清言就匆匆去将聂荣儿接回住处。
她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身子也不再那么烫了,只是还有些虚若,暂时没法醒来。
朱煜则更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时间白发苍颜,虚弱了许多,但也坐在床边,时刻照看着昏睡中的聂荣儿。
她看见武清言急匆匆地赶来,略感欣慰。
“赤羽门的事,可有线索。”
“已经找到他们藏身之所。”武清言对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前辈无比恭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聂姑娘是我万香弟子,作为长辈,我有义务护她周全。况且……”她顿了下。“江湖纷乱,恩怨往复。将来万香谷若有事,姑娘且记得老身今日之举。”
朱煜看人极准,她从举止谈吐就能瞧出武清言不是寻常的江湖小辈。她也知道,如今江湖局势不稳,秦任君重现江湖,眼前这个小辈不仅突然壮大了势力,更是和秦任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她可能会成为将来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前辈所言,清言谨记在心。”
“把聂姑娘带走吧。她若好了,让她回万香谷寻我,我收她做亲传弟子。”好人做到底,十年功力都给了人家,不如亲自指点,免得浪费。
“好!”
告别了朱煜,武清言从床上抱起聂荣儿,往住地赶。聂荣儿在她怀里睡得不太安稳,时时梦呓,但已经不似白天那样紧锁着眉头,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抱着浑身暖香的聂荣儿,武清言只觉着后怕。她不记得自己也险些身死,只记着自己差点就害死了最喜欢的人。
她越想越觉着害怕,越想越觉着自己无能。最后将聂荣儿在怀里抱得紧紧的,悲伤到不能自已。
“荣儿,我欠你太多了,我该拿什么还……”
回到在洛阳城暂时的住地,这是一处多年没有人住过的大宅。
宅子里此时人来人往,一群江湖人士进出间带了许多和赤羽门相关的人和书卷信息,武清言都亲自一一确认过。
这还只是洛阳城一处,此时武清言手下各处商号的分号,所有收到消息的麾下的江湖势力基本上都是同样的状态。
他们本着即使浪费人力也绝不能闲着的原则,派出了所有能用的人,进展飞快,很快抓到了白日里被杀的那批赤羽门人在洛阳的残党。
武清言匆匆将聂荣儿交给墨羽护卫后,径直去见了他们。
她走到柴房外就听见了里面的惨叫和叫骂声,柴房已经被改成了临时的刑房,武清言推门进去,无比平静。
正在受刑的几个赤羽门人和武清言想象中相当不一样,她本以为这个门派的人都该是她今天过的那副阴狠可怖的模样,可这几个人不过一身粗布的衣衫,衣服都被搓洗得发白,样貌举止也平常,不知道还以为是普通的乡野农夫。
他们此刻被吊在窄小的柴房中,几个大汉轮流审问他们,各种能招呼的已经全招呼上了,一个个抖如筛糠,从头到脚什么颜色都有,一股异味。
武清言捏着鼻子,示意还在挥鞭的人停手。
几个人如获大赦,瘫软着低下了头。
“可问出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那几句话。”
“什么都不承认?”
“嗯,都说自己是才加入的赤羽门,什么都不知道。”
“好。”武清言应了一声,利落地从腰间拔出剑。
听到拔剑的声音,那几个人露出了比刚才受刑时更加恐惧的神色。
“我不在乎你们是否无辜,告诉我知道的所有,留你全尸。”
“大侠。小的本是一介农民,乡下的田被人霸占了去,才不得已加入的这个什么劳什子赤羽门,给他们拉拉车运些货物,为的只是每天能有口饱饭吃,根本不知道什么杀人的勾当啊……”
“哦。赤羽门在哪。”
“白家坡,白家坡,离这里不远的,骑马三日便能到。”
这是他们到现在吐出来的唯一有用的消息了。
“门主是何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武功如何。”
“不知道,我哪里见过门主……”
“哦。”武清言冷淡应了声,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接着将剑尖指向了另一个人。
对方可能无辜,可能所说都是实话,但她真的不在乎。
就像她当年对待萧家一样。萧家有错么,当然有,世家贵族势大危及皇权,贪求权利不知收敛。这状况已经持续数朝,每个朝代的灭亡都有他们的影响。他们必然有罪,更不要说后来直接妄图谋反。
可萧家没有无辜的人么?必然有。就像荣儿,还有她被牵连的父母。
她没有时间去一一验证这些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以及他们是否无辜,只是冷漠地看着人命逝于自己的剑尖,心里古井不波。就像她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了的那样。
“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留你全尸。”
“女,女侠饶命!”
很快,被抓的那几个人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他望着武清言沾满血的剑,吓到快要疯狂。眼里武清言已经是地狱修罗的模样。
“我我我我我说,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行不行!”
“好。”武清言冷漠点头。
“赤羽门在白家坡,白家坡后面的山谷里有个小楼,山谷入口常年有人守着,寻常人进不去,刚才那几个人等级太低,也进不去的。门主自从当年赤羽门下被秦川剑门屠尽了大部,就再也没出过那楼,所以我们都不知道他的模样。”
武清言也是今天出事后才了解赤羽门的往事。
这个已经沉寂几十年的赤羽门,当年也颇有名气,不过是恶名。几十年前他们就擅使暗杀,下毒,勒索这样下作手段,仗着凤凰贴奇毒,四处行凶,搞得几大正派头疼不已。
后来不知他们怎么惹怒了秦川剑门的人,秦川四大掌剑使齐出,血战一昼夜,将赤羽门人屠戮了大半。从那之后赤羽门就沉寂了下来,江湖中多年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这次的事门主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好像对方手上有他的把柄,他才不得已把身边有能耐的亲信都派了出来,如今都死光了,就剩我们几个小喽啰……你们要凤凰贴的解药对吧!在门主手上!我来的路上听他们说的!只有门主有!”
“好。”武清言很满意,最基本的信息都有了,只剩下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还等着她去深挖。
“我都告诉你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放你?去哪?”武清言冷冷看着她,歪了下头。接着剑芒一闪,最后那人也没了呼吸。
房里几个审讯了老半天的汉子看着流了冷汗,脖子一痛。
他们自诩冷酷无情下手狠,可似乎比眼前这个女子还差得远。
“下次像我这样审,赤羽门的杂碎,少和他们多话。”
“是!”
回到房里,武清言没时间换下她一身血腥味的衣衫。
各处传来了赤羽门相关的情报,她还没有过目。
墨羽安静守在聂荣儿身边,看见她满身杀气的回来,有些担忧。
“你身上还有伤,该歇息了。”
武清言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扫了眼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聂荣儿,眼里生出一丝柔和:“荣儿可醒过?”
“没有。”
“好。”
“等等。”她转身想走,却被墨羽叫住了。“有你的信。”
“信?什么信?”
“聂姑娘出万香谷时给你寄的,辗转了多地才送到。”
“拿给我。”
如果上天不眷顾,荣儿挺不过这关,这信可能就是她的绝笔了吧。
墨羽有些犹豫,从怀里掏出信封给她。
武清言瞧出她有些不对,接过后多看了她两眼。
“你怎么了?”
“……还有个坏消息。”
武清言反而笑了下,坏消息,还能多坏?
“说。”
“苏州城,柳休休也遭遇了赤羽门的刺客。”
武清言沉默了片刻,恍惚问:“人有事么?”
“休休姐内伤很重,至今还在昏迷。”
“这样……”听到柳休休遇袭,武清言心里也有波动,但远不如聂荣儿被牵连给她造成的影响大。
居然牵连这么广,对方这是想一次将我的势力从江湖上拔除?可是为何会用这样一个不入流的没落门派。
这绝非武后的手笔,如果是,自己早就没有安稳考虑如何反击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陪荣儿坐会。”
“好。”
武清言叹了口气,在聂荣儿身边坐下。
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了,还以为只要够小心保下荣儿总是可以的,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疲惫感涌上心头。
如果都保护不了她,我凭什么把她留在身边。
借着房里的一点烛光,武清言展开了墨羽留给她的信。
荣儿的字娟秀,文辞也简单,武清言看着却感慨万千。
数月未见,姐姐可曾想我。
苏坊主让我同他们一起去洛阳。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一起,但是如果姐姐愿意,我们可以在洛阳见面,这么一想倒也是件开心的事。
说来还从没听姐姐亲口说过喜欢我。如果姐姐答应,下次一定说给我听。
务必平安。
几行小字,看得武清言心中酸楚。
聂荣儿睡得安稳了许多,只是脸上缺了些血色。昏暗中,更加显得清冷动人,叫人心疼。
她从压抑自己内心的状态中摆脱出来,俯身抚摸着聂荣儿的头发。
短短一月不到,怎么就物是人非至此。
我好像越来越懦弱了,我害怕失去你,却更怕害了你。你本应该拥有幸福光明的一生,我真的不想再伤害你。
“荣儿…我的荣儿。”
聂荣儿在她的怀中幽幽转醒,她听见武清言带着哭腔的声音,心疼又开心。
“姐姐在哭么?”
意识到怀里的人醒来,武清言猛然抬起了身子。
聂荣儿虚弱却带着些笑意看着她。
武清言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一层水渍,她依旧红着眼眶:“没有。”
“骗子。”她缓缓伸出手去抚摸武清言脸上的泪痕,武清言没有避让。“姐姐变成好哭包了。”
“才不是。”武清言侧过脸去,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在意这些。她不想让聂荣儿觉着自己脆弱,好像一个不可靠的人。
昏暗烛光下,聂荣儿看到的是她挂着泪痕的柔美侧脸。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柔弱女孩。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每次见到你哭,就想吻你。”
武清言一愣,瞪了聂荣儿一眼。
“你都这样了…”
聂荣儿无力地笑了笑:“姐姐扶我起来坐一会好不好,我不想一直躺着。”
“好。”
武清言搂着她,将她扶起了身。
床铺简陋,没有可以靠着的地方,武清言就干脆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枕着自己的肩膀,从后面握紧了她的手。
聂荣儿本就纤细的手此时全无血色,冰凉冰凉的,捏在手里,像没经过人手的美玉。
武清言内心痛苦,想了很久还是问:“荣儿,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哪种离开?”
“哪种……就是…”
“如果姐姐突然失踪了,跑掉了。我会满天下找你,揍你一顿再逼你和我在一起。”
武清言没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有些滑稽。
“死掉了,我就为你报仇,再为你守寡。”
“但是如果姐姐不喜欢我了,那我就没什么办法啦……”聂荣儿在武清言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用力仰着头看武清言。“所以姐姐不喜欢我了么?”
说这话时,她真的有几分不安。她听出了武清言话语中的难过,但却不知道能为她做些什么。
“荣儿还记得我们在苏州住的宅子么。”
“嗯。”
“你住的小院子,你的床榻,还有那个凉亭,那天的灯火,那天的月光,你说你喜欢我,你还吻我,记得么?”
“记得。”
“我也记得,我永远记得。”
荣儿,能不能教教我,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更幸福,我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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