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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风月


楚香楼是街上最高的楼,她远远就望见了柳休休位于最高层房间的窗户,亮着灯,小小的,微亮如同星火。雪落在她的脸颊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她走到楚香楼门口才意识到不对,门口不知为何不是小厮,而是两个穿着甲胃的兵丁。楼里好像也没有客人,倒是有一群男人围在门口议论着什么。

        沈青舟心里一慌,偷偷往那些议论的人身边靠了些。

        “听闻是知府家的少爷啊……”

        “诶呦,喝太多了吧。这还了得……”

        “花魁都一个多月不见客了,还不知身子怎么样啊……”

        “这么好的日子,怎么闹这么一出,别出事了才好……”

        她听得不太真切,但也猜出了大概,顿时感到不解。柳休休身边那么多护卫暗哨呢,她还真能让人欺负了不成?

        她感到不安,决定亲自去看看,于是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顺着墙壁一跃而起。

        刚走两步,在楼的背阴处被几个持刀的护卫拦下了。

        “少侠留步。柳姑娘吩咐,你不可以上去。”

        沈青舟皱眉回望那人:“我不能去?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护卫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可是有人闯入?”

        “确是如此。”

        “可有人去护卫?”

        “并没有……”

        “她都被人欺负了,你们还不去帮她?!吃干饭的么?!”沈青舟耳畔轰鸣,气得涨红了脸。

        “柳姑娘吩咐,我等护卫不许出手。”

        不许出手?不许……琢磨着这几个字,她呼吸都颤抖。

        “我要去救她。”

        护卫面露警惕:“少侠莫让我们难做……”

        沈青舟登时从腰间拔出剑来,直指挡在她面前的护卫。

        “滚开!我要去救她。”

        她的手虽然颤抖着,但手中剑的闪着光。

        护卫没想到眼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有这般魄力,而后叹了口气,让开了通路。

        “你去吧。我们也担心柳姑娘。”

        沈青舟冷静了一些,放下剑:“……谢谢。”

        大雪没能减缓她的脚步,沈青舟几瞬就跃到了那个熟悉窗边。

        她忽而听见了几声很小的悲鸣和挣扎的声音,掀开窗冲进了房里。

        房里,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将柳休休压在床头,按着她的后脑勺要吻她。柳休休使劲抵着那人的胸口,勉力侧过头去闪躲。

        她还穿着那身雪白的里衣,原本精致盘着的发髻此时已经散乱了大半,记忆中床头始终挂着的纱帘和她身上保守遮着肌肤的衣服都凌乱不堪。

        柳休休听见了窗口的动静,抬眼看到了沈青舟。

        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刻薄粉碎在男人的酒气和暴力里,她半含着泪,看向沈青舟时眼里是浓浓的悲戚。

        这个女人是可以蛊惑人心的。沈青舟忽然意识到。

        即使是这么狼狈的模样,她身上也有种破碎的美,惊人的美,像花朵散落前的怒放。

        沈青舟红了眼睛,两步上前,捏着那男人的脖子将她从柳休休身边拽了下来,用力砸在了地上。

        男人被砸得懵了,半天才坐起来。酒醒了大半。

        “来,来人啊!!杀人啦!!”他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牲畜临死前一样难听的呼喊。

        守在门外的两个护卫立刻冲了进来,沈青舟抬剑,指向男人的鼻尖。这个瘫坐在地上,约莫四十岁,身型发福的男子颤抖着立刻停止了呼喊。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苏州知府家的大公子,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死!”

        “别!少侠,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护卫中一个人看着老练些,向沈青舟拱手:“不知少侠何方高人,我苏州府做事,这样粗鲁阻拦,是否不妥。”

        “苏州府做事,哪门子事?光天化日,□□民女?”

        “少侠可能来得急,有所不知。您身后那位女子,是个□□,此处是青楼,我们少爷付了钱的,算不得□□。”

        “对!不过就是个娼妇!!在那装清高!老子今天高兴,想尝尝味道怎么了?!”

        得了人相助,地上那个男子忽然又嚣张了起来。

        他早已经跋扈习惯了,长这么大就没人敢不让着他的。

        “你找死!”沈青舟听得生气,剑尖向上挪了一寸。

        “少侠!”

        “不要!”

        两个声音制止了她,一个是护卫的,一个是柳休休的。

        沈青舟止住了剑。

        “少侠,您行侠仗义小女子十分感激。但你可能误解了。我一介娼妇,侍奉贵人本是应该,只是近来身子不适不能见客,才有了一些冲突。您莫当真。”

        “刘公子,我今日实在是身子不妥不能见客。这位少侠冲撞了您是我的不是,来日我身子好些了,必定登门赔罪。您今日就先回去,如何?”

        柳休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虽然受了惊吓,气都喘不匀称,但三两句话就让气氛缓和了不少,还顺便把沈青舟当做路过的侠士摘了出去。

        苏州知府家的刘公子早已被吓得浑身都软了,哪还有力气想那事,扶着兵卒的腿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屁股,没什么气势地瞪了沈青舟一眼。

        “真是扫兴。”沈青舟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气势不凡,四层楼高,如履平地就进来了。他父亲和他说过,江湖人不能轻易招惹,不然丢了性命怎么都是划不来的。他此刻终于懂了,心里又气又怕。

        “今天柳姑娘好言相劝,本少放你一马。咳咳。”他说着觉得心虚,沈青舟的剑还明晃晃的没收回去,可是不凶狠一点又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今日没了兴致,本少不在此久留……少侠以后做事还得小心,万不要哪天落在了我手上。”

        沈青舟没说话,拧着眉瞪了回去,那人被看得一抖,落荒逃了。

        沈青舟望着那人离去后,随便寻了把椅子坐下。她将剑扔在了地上,银白的剑身晃眼。

        她好像保护了柳休休,又好像没有。

        屋里乱糟糟一片,炭盆翻了,早就没了热气,许多装着脂粉的盒子也翻了,屋里的脂粉味更浓了,叫人生厌。

        柳休休稍微整理了一下床铺,坐了回去,坐在内侧整理着凌乱不堪的纱帘。

        沈青舟看见那纱帘就来气,没好气地说她:“你有那么多护卫,却任由那个人轻贱你,你是不是有病。”

        柳休休理着那纱帘,也不抬眼看她。她眼角还含着点泪水,眼神却已是淡然。

        “青楼嘛,这样的事常有。若是把每个醉了酒的公子哥赶出去,生意还做不做了。没什么的,我又不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

        沈青舟觉着自己被她的淡然羞辱了,想骂她,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你如今的身子,任由他折腾了,还能活?”

        柳休休理好了帘子,终于看了眼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的沈青舟。

        她也几度欲言又止:“我以为,他喝的多了……硬着头皮不给他,耗得久了,他就没兴致了……”

        柳休休望着沈青舟看着自己的模样,忽而有点不忍心。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这样的,青涩又笨拙,言语中不表达半点,眼神却迫不及待地叫嚣。

        这是多好看的一双眸子呀,没有半点阴翳和迷茫,透着冬日晚霞似的清亮的光。

        “对不起,谢谢你。”

        “不必,受不起。”

        门忽然被人敲响,门口传来中年妇人的声音。

        “休休,休休啊,你没事吧。”

        “我没事。”

        “要不要洗澡水?我叫人来给你梳洗。”

        “不用。”

        “哦……”那人忽然有些失落。“那我叫人来给你打扫下屋子吧。”

        “也不用。”

        “……那刘公子已经回去的时候,看着不是很高兴呀。”

        “嗯,改日我亲自去道歉。”

        “啊,休休啊,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啊。”

        “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待会。”

        “哦,哦。好。”

        柳休休应对自如,门外的人很快走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到了明日,房里的狼藉会被收拾干净,那个畜生赔一笔银子给楚香楼,柳休休登门道歉,说几句软话,也许慷慨解衣……然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

        她还是她的花魁,我是多余的沈青舟。

        “小舟。”柳休休忽然叫她。她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软绵绵的,像个丫鬟。

        “嗯。”

        “和我聊聊天好不好。”

        “你……想聊什么?”

        “就聊聊你想知道的。”她舒了口气,平躺下来。“武清言对吧。武清言……”

        “嗯。”沈青舟没有拒绝。

        “说来就话就长啦。我……我刚刚看着你,就在想,如果我妹妹长大了,真的成了侠士,是否也会像你这样护着我。”

        “什么意思。”沈青舟皱眉看向她。

        “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呐,离家时我已经十岁了,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的名字……我只是不愿意提起。她叫柳鹏,鲲鹏的鹏。是不是很好玩,像个男孩子。我叫她鹏鹏。就像我和你说过的一样,她是个调皮,但是志向远大的姑娘。”柳休休顿了顿,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怀念还是悲伤。“但是她死啦,我害死了她,还有我那苦命的母亲。”

        沈青舟望向她,有些惊讶。

        “你不是说……”

        柳休休坦然望回去,笑了笑:“我说什么你都信呀。”

        “我……”

        “还是不要太相信我比较好。”柳休休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接着说:“她是个调皮又倔强的孩子,不听话,长大了点以后就经常和我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打架。但她毕竟是我妹妹,我很喜欢她。我把自己卖给了春意楼的老鸨以后,我以为母亲会生气,会觉着丢脸,会不认我这个女儿。但是她没有,听别人说,她后来就只是哭,整日整日地哭,哭干了眼泪,怪自己不中用。”

        沈青舟沉默了。她以为柳休休那时和她说的已经是最悲伤的结果,却没想到那居然都只是她自己想象已经美化过的过去。

        “我妹妹她多倔呀,有时我真狠她是个不知道听话不知道收敛的怪小孩。她不知道在哪打听到了我,就整日跑来春意楼闹,要他们把我还回去。那些人见到她就打,下手毒得很,那段时日将她打的一瘸一拐的,可她就是不服,一样闹,一样吵吵嚷嚷地堵在大门口不让他们做生意。我,我瞧着心疼,就劝她别来了,后来她就真的没来了。我只以为她是死心了。谁曾想是那些小厮发了狠,竟然活活将她打死了,扔进了今云河里。”

        沈青舟听着她带着愤恨的声音,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她眼里总是有今云城的朝阳,闪闪发光的,很漂亮。她很聪明,远胜于我,心肠又好,又有志向,喜欢远方,喜欢江湖。她本该很有出息,结果却死在了小水沟一样的今云河里。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事,后来偶然才听喝醉了酒的客人说起。我没能见到她那时候的样子,但是直到今天我都在梦里梦见她那张白净的小脸,在今云河的冰凉的河水里,身边是绿色的水藻和小鱼……”

        沈青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和她谈起过去时她都在回忆什么。那条河,那些水藻和鱼都是她真实的梦魇。可那时她说得淡然,好像是说别人的事。

        她到底有多习惯被伤害。

        “母亲本就病重,知道妹妹的事以后,没几天就走了。我卖身换来的银子,根本没能救下她和妹妹,反而成了她们的棺椁。我害死了她们。”

        “你,你别说了,我不该问的……”

        “你让我说完。”柳休休平躺着,用手指抹去了流到鼻翼上的泪水。她没有痛哭流涕,悲伤得很平静。

        “后来。我把那个骗我去卖身的男人杀了。趁着他软乎乎地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搂着他的脑袋,把银簪子捅进了他的太阳穴里。他没来得及叫嚷就死了,血流了我一身。我以为这样官府的人就会把我抓起来,可那时的老鸨想让我给她赚钱,把那事压了下去。但我不肯,我宁愿被抓走。他们就是这样的害死我妹妹的,一条人命,连水花都溅不起。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恶毒的老东西,怎么可能再为她赚钱。”

        “她知晓我的心思,哄也好,打骂也好,所有手段都使了个遍。我那时一心求死,只想着早日去地下陪母亲和妹妹。她实在是拿我没办法,把我剥光了扔在雪地里受冻。那时我小有名气,今云城的男人都知道我,三九寒冬拦不住他们举着火把来看□□躺在雪地里的我,围着我吃吃的笑。我想死,但是不想受辱,骂他们骂红了眼,骂哑了嗓子。可他们只是看着我,三五成群,很开心,像观赏什么稀罕的玩物。”

        “我就是那时候遇见武清言的,那时候的她是个冷漠的好人。把我从雪地里救起来,给了我可以穿的衣服。她说她救我不是因为同情,而是见不得女人骂人骂得那样泼,那样口无遮拦。我见她一身男装,出手不凡,把她当做救命稻草,用遍了勾引男人的手段,想让她对我倾心,帮我报仇。但她只是冷冷地对我说,我是女子,没用的。但她还是帮我报了仇,对她而言,杀一个手段阴毒的老鸨和几个小厮比对着一个整日整日哭的女人简单。我为了报答她,答应为她帮忙,妓馆酒楼里多的就是江湖人,我的容姿和心机能弄到很多有用的东西。她同意了。”

        “然后我就成了这个楚香楼的花魁,还渐渐成了那个人的心腹和好友。如果你要通过我查她,我能告诉你,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沈青舟听完那些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武清言。她忽然理解了柳休休为什么最初会对她感兴趣,大抵就是因为自己又像她的妹妹,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不想当任何人的替代,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如此。

        “如何,满意么?”

        “嗯。”

        进来时开着的窗户还没有关上,细碎的雪花从窗户飘进屋里,成了一片不规律的水渍。她有些冷。

        “你不恨这一切么?这个害了你家人,毁了你一生的风月场。”

        “恨,恨之入骨。”

        “可你为什么不离开,你明明有能力……”

        “我离不开这里。”

        “为什么?思安商号现在有那么大的势力和权柄,你现在的位置想去哪里不可以。如果是武清言不放你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柳休休只觉着好笑。好像有许多许多人都自以为可以拯救她,想要救她于水火。男人的真心或假意柳休休见得多了,但是被一个女孩,一个这样年轻,性子纯直的女孩说这话还是第一次。

        “我不敢的,小舟。在这里,我是花魁,受人仰慕,受人重视,肤浅的男人们挤破了头想见我一面,我只需要在他们中挑出我觉得最有钱的客人,假模假样的说说话,喝点酒,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权利,金钱,还有虚假的尊严。在你看来这可能都是假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离开这里,我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即将年老色衰的肮脏的蠢女人。”

        沈青舟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浅薄,她发现自己帮不了她,救不了她。她早已不是陷入泥潭,她已经是泥潭的一部分。

        她低下了头,觉着柳休休可怜,又觉着自己可怜。

        柳休休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比起刚来时气势汹汹的,简直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她心生同情,侧过身子望着沈青舟。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的心思是好的,我知道。”

        沈青舟呆呆地望着脚下的地板,没有说话。她悲伤的模样深深印在了柳休休的脑海里,像个想哭却强撑着的小孩。

        “……你就不怕我是装可怜编故事骗你?”

        沈青舟咬了咬牙:“你说的,我都信。”

        柳休休不感激这份信任,望着她受伤的模样:“天真蠢笨的小孩子总是要遭人骗的,你回去吧。”

        “你愿意骗我么。”沈青舟说。

        柳休休挑眉,有一丝惊讶。她注意到沈青舟微微颤抖着,言语间也带了些鼻音。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着有些心疼。

        我说过的,对我这样的女人感兴趣不是个好兆头。

        “你冷么?”

        沈青舟颤抖着摇了摇头,看见那道总是挡着她和柳休休的粉色的纱帘开了个小缝,伸出一只玉白的,纤细的手。

        她犹豫着去触碰那青葱一般娇嫩的手指,被轻柔牵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她刚想挣扎,迎面而来一个带着淡淡桂香的吻夺走了她的神智,她软软地依在那人怀里,被紧扣着十指。

        那是个很长但很温和的吻,即使如此也足以让沈青舟丢了魂魄。

        失神间,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柳休休伸向自己的手。

        “我以为,只有你不会嫌我脏。”

        “不,你不脏。这世间玷污了你,但脏的是他们不是你。”她伸手,抚着柳休休温热的躯体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些。“你是花,这世上最干净的花。”

        “你想我是,我就是。”

        “我想要你绽放。”

        沈青舟的人生中,有三件事她以为自己一定不会做。一是逛青楼,二是喜欢女人,三是莫名其妙地和人睡觉。

        除夕夜,家家守岁,灯火彻夜。寂静无声的纷纷雪夜里,一帘春梦,一响贪欢。

        她像是被狐狸勾走了心智的凡人,融融春情里,她忘了原则,忘了矜持,忘了自己是谁。她爱怀抱里那人爱到快要发疯。

        可无论她怎样歇斯底里,柳休休都淡然。时而轻轻颦着眉,时而喘息着舒展眉梢。

        她说爱她,柳休休便吻她,眸子里的光暖暖的,瞧不见真意。

        这份琢磨不透的从容和淡然让沈青舟害怕,可她敌不过那个人柔软的拥抱,软软地叫她“小舟。”

        于是她在这漏着风,一地狼藉,怎么也捂不暖和的房间里,紧紧地搂着那灼热的身体,汲取着热意,就像自己拥有她。

        她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晕乎乎地在那个醉人的怀里睁不开眼睛,咬着她雪白的肩,被一双柔软温热的手轻轻梳着自己微湿的额发。

        瑞雪丰年,无边风月。

        次日,年初一。

        沈青舟在脂粉和微妙的淡淡桂香中醒来。

        她一个激灵就从软过了头的床榻上座起身来,身上的原本清爽整齐的衣服皱成几堆,有的还寻不见踪影。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梦,一个悲伤,易碎,又令人羞赧的梦。

        房间的窗户早已关上了,望不见天色,不知道时辰。房里寻常地燃着碳,很暖和。原本的一地狼藉也早就被收拾干净,除了几道不明显的划痕便不剩什么。

        昨夜相伴的人早已不在,只有鼻尖还萦绕着她身上的味道。

        床边跪坐着一个身型瘦小,低眉顺眼的丫鬟,沈青舟一眼看见了她,有些警惕。

        “少侠。休休姐吩咐我为您沐浴梳洗。”

        “你是谁,她人呢。”

        “我是休休姐的贴身侍婢,叫翠云。”说着,少女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薄薄地红色物件,低着头双手捧着放到了枕边。

        看着那抹刺眼的红,沈青舟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

        “红包。”

        “什么意思?”

        “今日是年初一。”

        “压岁钱??”

        “是。”

        “我不要。”

        “休休姐说了,少侠救命之恩,本应以身相许为报。但娼家薄情,配不上少侠,只愿昨夜花开,能稍解少侠寂寞。少侠若是不嫌弃,日后可记得她这个姐姐。”

        沈青舟越听,眉头皱的就越深。

        “她人呢?”

        “休休姐说了,你若是喜欢,便不许再来。她不会见你。”

        她原来早已经想好了。

        沈青舟生气又觉得无力,紧紧捏着被服,习惯握剑的修长指节上青筋绽起。

        她的一举一动柳休休都已经料到,又怎么会不懂她的情意。

        可如今她却消失得这样干脆,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昨夜那些,竟然也只是她的施舍和可怜而已么。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东越路遥,少侠早些回去,路上小心。卑贱之人,不便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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